老張和貓

文/肖燕

圖/七酒米

老張在這樓里獨自住了好多年。每天早出晚歸的，周末很少出門。偶爾碰上鄰居，不過簡單打個招呼，或者略微點下頭。鄰居們不怎么了解老張，但對他也沒有不好的印象。至于老張到底多大年紀，做什么工作，沒有人知道。在樓里老張不管碰到誰，表情都很淡然。就算有誰跟他多說兩句，他也還是最簡單的回答。鄰居間提到老張，常常會說：這人哪，各有各的樣。最多再開個玩笑，猜老張是搞保密工作的。老張和鄰居們都沒有想到，有一天他們居然有點熟了。

老張養起了貓，是一只黑色的田園貓。起初，樓里的鄰居不知道這事。有細心的人發現老張家的房門老是虛掩著，老張去上班后也是這樣，于是提醒老張別忘了鎖門。老張謝過后說，我鎖了鐵門。老張沒說養貓的事，或許覺得這不算什么，當然也沒說不鎖房門是為了便于貓出入。老張家和別家一樣，房門外還有一扇鐵門，中間隔了一小段過道。鐵門是老式的，下面的部分很像柵欄，正好方便貓進出。鄰居們沒看見貓，自然對老張的行為有些不解。

老張的貓最先是被住在對門的小迪媽發現的。那天她下班回來，在昏暗中看到一對發亮的眼睛正瞧著自己。小迪媽嚇得驚叫起來。樓上有鄰居聽到跑了下來，一樓的顧阿婆正在燒飯，也趕緊關了火上到二樓。于是，大家看到了老張的貓，黑乎乎的，在鐵門內坐著，不叫也不跑，安靜地望著大家。鄰居們這才知道老張養了一只貓，一只黑貓。大家雖然沒想到，但也沒太過驚訝，更沒有就此指責老張。他們對小迪媽安慰了一番，看著她進屋后就散了。有人邊上樓邊道：這貓的心性倒是挺像老張。

老張回來得晚，屋里亮了燈后，沒有誰去跟他說貓的事。在大家看來，養貓是老張的自由，養的是黑貓也沒必要驚訝，又不是沒見過。再說，貓也沒做什么，這事說到底是小迪媽膽小。

周末，老張睡到快中午的時候，被樓下顧阿婆的敲門聲驚醒。他忙不迭地趕去開門，生怕晚一步，鐵門會被敲散了架。

開了門，顧阿婆就要往里進，老張攔住她，顧阿婆就氣呼呼地說：你的黑貓是不是逃回家了？我要教訓它！

老張回頭看一眼角落的貓，然后問顧阿婆：玫瑰惹您了？

玫瑰？顧阿婆一時沒反應過來，停了片刻，她哼了一聲，對著老張說：你這貓的名字倒蠻別致！不過你可得好好管管，別讓它亂跑亂竄的。

老張不知道貓犯了什么錯，就對顧阿婆點點頭，等著她往下說。顧阿婆說：我煎好了帶魚，才離開一會兒，回來就看見你家黑貓隔了窗護欄在抓我盤里的魚！

老張聽了很意外，想了一下說：我賠吧。

顧阿婆火氣未消，但還是甩甩手，說：不用了，算我倒霉！隨后嘆口氣，又說：哎，好不容易煎的帶魚！那盤子里的被貓爪子抓過還能吃嘛！可惜了！又對著屋里的貓指指說：下次再敢偷我的魚，小心我治你！

老張關了門，望著我。

我氣呼呼地喵了一聲，意思是：我沒偷吃顧阿婆的魚。老張應該能懂我的意思。

老張說：你才不會偷吃呢！

老張果然相信我。還沒等我放松一下，他又說：我再忙，也沒斷過你的糧。昨天不剛給你做了生魚拌飯？你最愛吃的。

老張干嗎要說后面的話？聽著好像也沒說錯，可是，我卻不太舒暢。

老張把我帶回家，叫我玫瑰。我想，在老張眼里我就是一朵玫瑰嘛！我喜歡這個名字?！巴掉~”事件后，樓里的人很快都知道了我叫玫瑰。樓上那個小平頭把兩邊的頭發給剃了，我越看他越不順眼。他沖我說：玫瑰呀，顧阿婆的煎帶魚味道好嗎？啥時候我也做給你吃？我不理他。樓里還有別的人干脆叫我黑玫瑰，故意對著我說誰家好像買了魚。我沒偷吃顧阿婆的魚，干嗎老提魚啊魚的？搞得我一看到顧阿婆就想躲，好像我真偷了她的魚。

哎，誰還沒有煩心事呢！就說老張吧，每天回來后話都有點多，遇到不順心的事話更多，對著我不停地絮叨，完全不像鄰居們看到的那樣。我有點嫌他煩，妨礙我睡覺，有時候我一覺醒來他還在說。老張不容易，貓又何嘗不是呢！

鄰居們好像都比老張快活，還老愛在老張面前提我。他們一見老張就說：老張，你的貓回去了?；蛘哒f：老張啊，你的黑貓蠻好玩的。還有的很過分，竟然對老張說：你的玫瑰最近又圓了不少。老張一一應答，聲音里還透著輕松愉快?？磥砝蠌堄辛宋疫@只貓，和鄰居們真的變熟了。

黑皮不說我玫瑰是老張的貓，而是把老張說成是我玫瑰的老張。我同意，有什么不可以的？黑皮是我好不容易才逮到的，就是她偷吃了顧阿婆的魚。當時，我真想給她一記貓拳，但還是忍住了。

為什么偷吃顧阿婆的魚？害得我替你背鍋。我說。

我才吃了一塊，就被發現了。你也看到了，隔壁弄堂越來越干凈，搞得我都沒東西吃。黑皮隨口說。

黑皮一直都在挨餓，我心里想。我發現她脖子上有傷，不等我問，她說：隔壁弄堂一個老頭追我，我跑的時候被什么東西劃的。不用猜，準是黑皮偷吃了老頭的東西。

我悄悄把黑皮帶回了家。黑皮吃飽貓糧，睡到我窩里。晚上，老張回來，看到“我”已經回家睡了，就說：今天早嘛！然后關了房門。我趴在房門外。樓道里有點涼，我就權當自己是黑皮。我隱隱約約聽著老張在屋內叨咕，然后我睡著了。

一大早，我躲到隱蔽處看著老張下了樓，才敢鉆回屋里。之后幾天，老張下班回來看到“我”，還是輕輕的一聲玫瑰呀，然后開始嘮叨。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老張說得太過投入，竟連房門都忘了關。我趁機在熄燈后摸黑進屋，鉆進老張的大皮鞋里。

終于，在黑漆漆的屋里，老張不動聲色地說：薔薇啊，你跟玫瑰背著我偷偷摸摸的，有意思嗎？

聽到薔薇，我愣了一下，這是老張給黑皮取的名字？看來沒瞞過老張呀！

老張頓了頓，接著說：你們兩個給我記好了，千萬別齊刷刷地進出，不然鄰居看到又要說個沒完。我輕輕跳上老張的床，蹭到他身邊。老張假裝不理我。

薔薇的傷剛好，老張就給她洗了澡，帶她打了針。為了護住受過傷的脖子，老張還給薔薇戴上了漂亮的藍領結。樓里的鄰居不知道我家又多了一只叫薔薇的黑貓，看到我跑下樓，沒一會兒，又看到薔薇下去，忍不住犯嘀咕：老張的貓跑得夠快??！才剛下來，沒見跑上去啊，一眨眼怎么又下來了？還戴上了藍領結？這速度真是離譜！

我和薔薇每天去隔壁弄堂會合。我們玩得很帶勁，也時常拿鄰居們的話來說笑一番。我幾乎忘了“偷魚”的事。薔薇嘴里的“你的老張”，也變成了老張。

我們和老張的日子過得很安穩。沒想到因為一件事，鄰居又找上了門。

小迪不到兩歲，平時住在外婆家，周末才被接回來。這天，小迪爸不在家，小迪媽抱著小迪在窗邊曬了一會兒太陽。聽到電話鈴響，她放下小迪，拿了玩具讓小迪自己玩。

小迪爬上靠窗的沙發，倚著窗臺，手里還抓著球。樓下有幾個進出的鄰居看到了小迪，剛要驚呼，又硬生生地吞了回去。小迪看到樓下的人都望著他，嘴里便嘰里咕嚕的，很是興奮。大家大氣不敢出，微笑著小心呼應小迪，急切地想著對策。

有人小聲說：得趕緊上樓告訴小迪媽。

顧阿婆馬上制止：不行，敲門動靜太大，小迪媽再一嚇，驚著小迪，反而危險。

那怎么辦？有人又問。

老張的貓不知道什么時候跑到了樓口的窄檐上。大家發現后，怕它嚇到小迪，心里更是緊張。

顧阿婆朝著貓做手勢要它下來?？此鼪]動，又小聲哄道：玫瑰啊，下來好嗎？阿婆做魚給你吃。

玫瑰看一眼阿婆，又看向小迪。大家的視線也跟著移動，都為小迪捏一把汗，急得在心里喊，小迪媽在干嗎呢？還不快點抱住小迪！

沒等大家反應過來，玫瑰就借著墻面一些突起的地方和零散的架子三下兩下沖向小迪。就在大家驚呼的同時，小迪往后倒去，跌到沙發上。玫瑰也順勢跳進了小迪的家。隨即傳出小迪的大哭聲。

大家急著往樓上跑。他們先是聽到小迪媽在屋里叫：你怎么會在我家？想嚇死人??！很快又見她打開房門，手里抱著還在哭的小迪，對著正跑上樓的人喊：不好了！老張的貓跑我們家來了！就在小迪媽開門的當口，老張的貓迅速沖出去，跑回了自己家。

老張聽到小迪媽的叫聲，趕緊推門來到樓道。他看一眼正跑回屋的玫瑰，剛要問，小迪媽就搶先一步數落道：老張，你也不管好你的貓！老這么嚇人，叫別人怎么活？

上了樓的顧阿婆等人聽到小迪媽的話，連忙解釋。顧阿婆說：你怎么能這么說！玫瑰可是救了小迪一命呀！哎，我說你在忙個啥？也不看好孩子，小迪差點就從窗口摔下去了！

??？小迪媽很震驚，然后將小迪抱得更緊。

別的鄰居聽了連連點頭說：可不是，多虧了玫瑰！

老張，我……小迪媽對著老張不知道說什么好。

顧阿婆看看老張屋里的貓，招手說：玫瑰，快過來，上阿婆家去，阿婆給你做好吃的！

玫瑰遲疑地望著顧阿婆。老張說：不用麻煩了。又對著貓說：玫瑰，來！跟大家玩玩。

小迪媽抱著小迪走到玫瑰邊上，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摸了它一下，又讓小迪也摸了一下。玫瑰輕輕地喵了一聲。

老張又做了生魚拌飯，還要我將就著吃，說改天再做更好吃的。我想不出還有什么是更好吃的。難道是顧阿婆的煎帶魚？我還沒問過薔薇。

都說是我救了小迪，這沒錯。大家很高興，小迪媽更是激動。但我是無意間救的小迪，這一點大家并不知道。我著急地沖老張喵了幾聲，對他說：薔薇先去了隔壁弄堂等我，我下樓時偏偏碰到小迪這檔子事。當時我看到小迪手里有只球，就想拿過來玩玩，于是我便躥到了樓口的檐上……我說得有點急，這事又有點復雜，不知道老張聽懂了沒有？他只是對著我連連點頭。

老張買了一只鮮艷的絨球，說是給我的獎勵，讓我和薔薇好好玩，還不停地夸我救了小迪。

哎，但愿老張聽明白了我說的那些話，我真不想再被人誤會。

不過，小迪能一天天開心地長大，這總是一件讓大家欣慰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