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青松

關鍵詞:陳淳;徐渭;明代草書
提起陳淳與徐渭,人們大多會想到“白陽青藤”及二人獨具風格的大寫意花鳥畫,而二人的藝術思想和草書風格也各有千秋,對晚明及清初草書都產生了極大的影響。對二人的草書藝術進行對比分析,對研究明代的草書具有重要意義。
一、陳淳與徐渭的草書取法對比
陳淳(1484—1544),字道復,又字復甫,號白陽山人,蘇州府長洲縣(今江蘇蘇州市)人。陳淳的祖父、父親都為朝中官員。陳淳從小生活條件優越,并醉心于書畫,家中藏有許多名人字畫,這種濃厚的文化氛圍深深影響了其日后的書畫創作。陳淳早期為吳門弟子,拜入文徵明門下,王鏊稱其:“涵揉磨琢,器業日進,凡經學、古文、詞章、書法、篆籀、畫、詩,咸臻其妙,稱入室弟子。”(王鏊《震澤集》)陳淳少年時期受到文徵明的影響,在文化藝術領域開始略露鋒芒,這時期陳淳的書法藝術有吳門之風。正德十一年(1516),即陳淳33歲的時候,其父因病逝世,此事的打擊使陳淳逐漸變得墮落。此后,陳淳以書畫、詩酒麻痹自己,甚至還經常出入煙花柳巷。文徵明看其墮落不堪,對其進行了一番苦口婆心的教導。陳淳竟直面頂撞,與恩師不歡而散。自此,陳淳的書法便開始脫離吳門,逐漸變化出自己的風貌。
陳淳的新書風多體現在行、草書上,其后來的草書多受祝允明的影響。陳淳曾說:
余嘗觀諸家書法,知古人用心于字學者亦多矣。余雖不敏受教于吾師衡山先生之門,間語筆意輒稱枝山書為不可及,則吾輩其何能望其什一也。[1]
由此言可知陳淳多學求變的學書理念,以及其對祝枝山的欽佩之情。
徐渭(1521—1593),字文長,號天池山人,又號青藤道士,浙江山陰(今浙江紹興)人。雖然徐渭與陳淳同出身于官吏家庭,但徐渭出生后不久便家道衰敗,從小并沒有陳淳那么好的書學條件。徐渭與陳淳都曾立志考取功名,但一而再再而三的落選,使二人的藝術心態都受到影響。徐渭對陳淳的書畫都特別欣賞,他曾贊揚道:
陳道復花卉豪一世,草書飛動似之;獨此帖既純完,又多而不敗。蓋余嘗見閩楚壯士裘馬劍戟,則凜然若熊羆,及解而當繡刺之繃,亦頹然若女婦,可近也。此非道復之書與染邪。[2]
徐渭贊揚陳淳的草書如同其著名的大寫意花卉畫一般氣勢磅礴,畫面有流動之感,其作品遠觀有金戈鐵馬之浩然聲勢,近觀又有女紅般的細膩之感,實在叫人嘆為觀止。徐渭也從陳淳的書畫中汲取了很多營養,為其后來的草書創新奠定了基礎。
從陳淳與徐渭在草書的發展軌跡來看,二人有兩個方面很相似:一方面是在取法上不拘于師輩,集眾家之長。二人不僅對“二王”傳統有著深入的了解,而且對后續“二王”一路的脈絡有著非常清晰的認識。陳淳對傳統的取法和認知,與祝允明有著共同之處。文嘉還說其書得晉唐遺意,有“旭素”之風。程恩澤說其書尤得“顛素”流逸之趣。陳淳自己也曾言“一卷黃庭后能消百日閑”,并于57歲時書《蘭亭》卷等。這說明陳淳的草書取法相當廣泛,與徐渭頗為一致。另一方面是二人在審美風格上選擇了豪放縱逸、天真浪漫一路。徐渭的草書變化出入,不可端倪,風骨爛漫,天真縱逸;而陳淳的草書則筆氣縱橫,天真爛漫,如駿馬下坂、翔鸞舞空。
二、陳淳與徐渭的藝術思想對比
明初至明中期是一個大變革時期,書學觀念和社會意識形態都發生極大變化。書學界開始反叛元代趙孟的復古思想而轉向創新求變,社會商品貿易的急劇發展,對社會意識形態形成了一定影響,王陽明的心學開始了對程朱理學的反叛,文人性情得以釋放。
陳淳從小生活富足,而且30歲之前都比較順心順意,而徐渭生活條件則較差。這可能會導致二人的藝術思想產生差異。陳淳在其父逝世后,便開始信奉禪宗思想,幾次考取功名的努力失敗后,便寄情山水之間,以極大的熱情將自己的精神寄托于書畫,其作品中經常流露出悠然自得的情緒。而徐渭一生坎坷,年幼喪父,青年時屢次落榜,中年受精神疾病的困擾,后來還遭遇牢獄之災。這些都使其壓抑、憤懣、悲痛,所以他的草書創作不拘一格,用筆墨表達自己的性情。陳淳與徐渭的人生軌跡不同,二人的藝術思想也有差異。徐渭受王陽明心學影響很大,在藝術創作中主張表達自己的真性情,似乎每個點畫都是自己內心的外化,有著渾然天成的神韻。
同為繪畫大師,陳淳與徐渭注重將繪畫中的墨法應用于草書創作,人稱“字中有畫”。吳門中的文嘉曾論陳淳的墨法:
道復書此論時,年五十三歲,絕去筆墨蹊徑而頹然天放,有旭素之風,信非余子可及。今去之二十余年時,一披展猶可想象其酒酣落筆,如風雨驟至而點畫狼藉,姿態橫生,奕奕在眉睫間也。[3]
陳淳早期師從文徵明,與文嘉是同門關系,二人處同一時代,文嘉對陳淳的了解應當是比較深刻的。文中稱陳淳書法筆墨精妙,深得“旭素”之意蘊,墨法灑落自由,渾然天成。文嘉對陳淳草書筆墨的運用給予極大的肯定,對其草書未來的發展也抱有極大的信心。
在元以前,墨法在書法中的地位是模糊的。盡管在宋代已經出現了對墨法追求的自覺傾向,但筆墨是不分的,而且主要是談用筆、筆法。明以前的狂草作品多為卷軸,或存于碑刻之上,篇幅較小而且不具有整體性。而到了明代,中堂、立軸的大量使用,對書法作品整體性的要求更高了。陳淳與徐渭有大量立軸草書作品,二人都將繪畫中的章法、構圖自然地融入書法中。
三、陳淳與徐渭的章法形式對比
陳淳與徐渭的草書都屬于明代浪漫書風的代表。他們的草書抒發內心的情感,表達了純真、豪放、浪漫的情懷。從陳淳的草書中可以看出其深受祝允明的影響,結體大開大合,氣勢豪放,擅用長筆畫來調節整篇的氣息。祝允明的草書節奏短而強烈,陳淳的草書氣息更加綿長悠遠。徐渭的草書也有祝允明的影子,但與陳淳相比多了“點”的運用。
草書的章法構成是十分獨特且重要的,好的章法會使作品讓人眼前一亮。陳淳與徐渭的草書章法不拘泥于古人,以行氣為重。二人的草書章法推陳出新,而各有不同。陳淳與徐渭都喜用羊毫筆,羊毫筆雖不易使用,但軟而生奇,能獲得意想不到的效果。陳淳晚年的草書已突破早年文徵明書法的風貌,文徵明也不由得嘆服道:“道復游余門,遂擅出藍之譽。”[4]陳淳草書的行與行之間不像文徵明那般明顯,如其《〈遠憐〉七絕立軸》(圖1)前兩行有意縮進,給第三行拉開空間,而且強調“以畫入書”,大量使用繪畫的用墨方式,墨色濃、淡、干、潤、枯相呼應,整體空間布局虛實相生,猶如一幅山水畫。徐渭的草書章法較陳淳更有創造力,在中國書法史上留下了濃墨重彩的一筆。徐渭的草書更加弱化行與行之間的關系,這在草書章法上是一個大的突破,整篇呈現出亂石鋪街、滿紙云煙的感覺。徐渭的草書筆勢較陳淳更加短促、激昂,墨色虛實變化更加分明,如其草書《杜甫〈院中晚晴,懷西郭茅舍〉詩立軸》(圖2)右上角的實和中下部的虛,虛中有實,實中又有虛,連綿不絕,整篇的氣息貫通。
結語
陳淳在草書發展史上可被視為一位突破者。他突破了吳門書風的束縛,“以畫入書”,創造出具有獨特風貌的草書;而徐渭是一位創造者,其一度打破“二王”以來草書以行氣為主的章法格局,使其草書章法渾然一體,創造了新的章法形式。陳淳與徐渭的草書率意灑脫、獨樹一幟,對晚明和清代乃至今天的草書創作都產生了深遠影響。
參考文獻
[1]繆曰藻. 寓意錄[M]//盧輔圣. 中國書畫全書:第8冊. 上海:上海書畫出版社,1994:925-926.
[2]徐渭. 徐渭集:全4冊[M]. 北京:中華書局,1983:976.
[3]方濬頤. 夢園書畫錄[M]//中國書畫全書:第8冊. 上海:上海書畫出版社,1998:266.
[4]朱愛娣. 陳淳年譜[M]. 上海:上海書畫出版社,2018:332.
約稿、責編:史春霖、金前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