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欣悅,金輝
(延邊大學,吉林延吉 133000)
語言學在20 世紀經歷了3 次變革,分別是結構語言學、變形生成語言學,以及認知語言學。 結構主義和生成主義將語言能力看作與認知能力無關的自由體系, 而兩者的這一先天局限性也催生了認知語言學。 認知語言學主張語言能力和認知能力相互作用,以便彌補結構主義和生成主義的缺陷。隨著認知語言學理論在世界范圍的興起, 語言學研究也獲得了一條嶄新的思路。首先,認知語言學注重對自然語言現象的分析,從各種具體的認知能力出發,闡釋對各類語言現象。 這滿足了語言學研究從描寫到闡釋這一需求。其次,認知語言學的核心思想強調語言與客觀世界之間存在“認知”。鑒于此,認知語言學強調人的認知作用。相較于其他語言學流派,認知語言學更適合于運用到詞義研究領域。
在認知語言學理論中,影響較大的3 個理論是“原型范疇理論”“轉喻與隱喻理論”“圖形與背景理論”。認知語言學主要由4 大領域構成:認知語義學、認知語法、隱喻研究,以及心理空間及概念整合理論[1]。隱喻研究大致又可分為兩個階段: 傳統修辭學階段和認知語言學階段。 傳統修辭學認為隱喻作為一種修辭手法,是和語言學毫不相關的獨立存在。亞里士多德在其兩部有關語言的著作《修辭學》《詩學》中,都闡釋了隱喻是語言的修辭現象[2],僅隸屬于修辭學領域,是一種輔助手段。 而在認知語言學范疇,隱喻參與了人認知的整個過程,隱喻是無處不在的,人的思想和語言所依據的概念系統也是以隱喻為基礎建構起來的,可以說沒有隱喻就沒有語言。這也足以看出在認知語言學領域,隱喻的地位何其重要。
在認知語言學領域,對于隱喻的相關研究,在質和量上成果頗豐。目前關于隱喻的相關研究,主要圍繞認知語言學領域和修辭學領域展開。 在認知語言學范疇的植物意象隱喻研究中, 涉及植物隱喻的相關研究,通常是以對比的方式實現:通過分析兩種語言中的植物意象,分析在不同國家的文化背景下,植物這一意象隱喻的共性與個性, 進而闡釋不同國家的文化差異,加深對植物隱喻的跨文化理解,從而為提高外語學習效率服務。陳映戎的《英漢植物隱喻的跨文化理解研究》, 強調學習者對目的語植物隱喻的認知過程, 并從中發現學習者在認知過程中存在的對目的語理解的誤區,并結合兩國文化的異同,進而比較植物隱喻的異同[3]。 于智雯通過“意象”和“隱喻”的融合使用,以及源域和目標域的對應關系,深入挖掘韓江小說的魅力[4]。以上研究在一定程度上體現了語言學和文學的交叉。 楊洋則是通過對英漢語言中的“樹”進行對比,揭示漢英在文化上的特點[5]。
從現有研究看,植物隱喻的相關研究,以英漢居多,對其他外國文學作品中植物隱喻的研究較少。張艷莉從西方現代認知理論角度對中國傳統文學精粹《詩經》中植物隱喻進行了認知分析[6]。 鑒于此,本文以韓國小說《素食者》為文本研究植物向其他目標域的隱喻映射現象。
隱喻是連接人類和外部世界的紐帶, 本質上是認知的。“相似性”作為認知的重要基礎,連接著始源域和目標域, 也使得毫不相關的始源域和目標域之間存在著映射關系。而在這一映射關系中,對熟悉的始源域結構的認知, 也有助于學習者加深對目標域事物的認知, 從而看清兩個域之間的隱喻運作機制和運作特點。
美國語言學家喬治·萊考夫和美國哲學家馬克·約翰遜(Lakoff&Johnso)于1980 年在他們合作的語言學著作《我們賴以生存的隱喻》一書中,指出“隱喻建構了我們日常生活中的概念”[7]。對于隱喻,我們可以理解為是一種由直接經驗建構而來的其他經驗。Lakoff 還提出了3 種類型的隱喻:本體隱喻、方位隱喻和結構隱喻。在這3 種隱喻類型中,本體隱喻是最基本的隱喻方式。本體隱喻是把抽象事物看成實體:人的想法、思考等。 它是基于人最直接的感知經驗,把抽象的事物用現實中所存在的事物進行關聯性的表達,使之進一步范疇化,以便對其進行推理。 方位隱喻是把認知對象視為具體存在方位的一種隱喻形式。 在方位隱喻中, 隱喻的對象之所以能夠具有方向,同樣來自人的直接經驗。結構隱喻是把一種概念結構直接對應到另一種概念結構上, 用現實中人們熟知的概念去隱喻需要被理解的概念, 或者是一些新概念,從而找出二者之間存在的映射關系。概念隱喻的這3 種類型之間既存在差異, 也存在著一定的聯系。 因此,對認知隱喻這個概念,并不能完全割裂來看。與此同時,概念隱喻是基于概念而非語言的一種認知模式。 隱喻的本質是人們基于直接經驗認知世界的產物, 但是隱喻建構的概念并不能完整地描述相關事物。當用一種概念去理解相關的概念時,人們只能通過兩種事物之間存在的相似性, 間接地建構認知的橋梁。 而隱喻產生的基礎就是這一巨大的相似性。但過于側重相似性,往往也會忽略客觀事物內在的不同, 這也使得基于隱喻建構的概念也無法完整地描述相關事物。
植物范疇是僅次于人體、動物的基本等級范疇[8]。植物與人們的生活密切相關, 它不僅廣泛地出現在人們的現實生活中, 同樣也存在于作家們的主觀世界。作為生態系統的重要組成部分,植物維系著生態平衡和自然界的穩定發展。同時,植物意象具有的一些特性與需要被認知的其他目標域之間存在著聯系:植物的生長結構與其他事物具有相似性;植物的根、莖、葉等與人體結構具有相似之處;植物的生長與死亡與人的希望、幻滅相對應;植物顏色的變化象征事物的不同發展階段,與此同時,植物顏色的變化也暗示著事物積極的一面和消極的一面。由此可見,植物意象并不單單是獨立的存在, 它們與人們認知的外部世界間可以建立映射關系?;谶@種相似性,人們也往往用具體的植物意象來分析外部世界的結構和特點。 從始源域到目標域的映射關系即是其在人文領域中的具體表現。 樹作為自然界中不可缺少的存在,也是認知隱喻中重要的對象之一。
《素食者》曾獲得布克文學國際獎,是韓國現代小說家韓江的代表作之一。 書中出現的大量植物意象是本書的特色之一,不僅對文學研究有著重要意義,也為語言學的研究提供了新的思路。 根據語料庫語言學理論,本研究對《素食者》中出現的植物意象進行整理,書中各類植物意象出現的頻率如表1 所示。
表1 《素食者》中植物意象一覽表
祝圣山的樹林終于找回了夏日應有的生機。(《素食者》)[9]
那是一片黑暗的森林。 四下無人……恐懼與寒冷包圍著我。
閉上眼睛蜷縮在浴缸里, 可以感受到黑壓壓的樹林迎面而來……她不得而知。
“樹”也可隱喻“生命”。 “樹”的生長方向是從底部的根向上發芽生枝。樹的生長是扶搖直上的過程。而這, 恰恰是意氣風發的生命象征和不斷延伸的美好希冀。人,從胚胎發育,直至直立行走,身高會發生變化。 而這也是自下而上的生命成長過程。
“樹”隱喻“兄弟姐妹”?!皹洹鄙L到一定時期,會生枝開花,并向四周擴散,直至枝繁葉茂。 家族成員之間的紐帶關系也是以血緣為基礎不斷四散延伸的客觀存在,同時衍生出直系和旁系關系,在這些關系不斷延伸的過程,與樹枝的生長在方向也是基本一致的。
姐……世上所有的樹都跟手足一樣。
以“樹”這一始源域映射“手足”這一目標域,這種映射關系如圖2 所示。
“樹”這一植物意象作為始源域映射到“手足”這一目標域,植物域向人體域的映射,是比較常見的映射關系?!皹洹迸c人類的親緣關系具有相似性,因而這種映射是通俗易懂的。
最后,“樹”的生長過程是由下向上的,向上擴展延伸的。 而這一過程恰恰可以隱喻著生存。 與之相反,自上而下的過程則隱喻著消亡。 以樹葉為基礎,樹葉的向上生長,向外延伸隱喻著生機與活力;而落葉隱喻著枯萎和消亡。 這一始源域映射的目標域可以是人的成長和死亡, 也可以隱喻著希望幻滅這一抽象概念。
“樹”隱喻“人體”。 樹的形態和人體結構具有相似性。一方面,樹木由根、枝、葉、樹皮等構成,與之相對應的人體結構由軀干、四肢、皮膚等構成。 形態上的相似性使得不同事物之間產生隱喻的基礎。 另一方面,人從出生到死亡的過程也與樹木具有相似性。樹木從種子到生根發芽、枝繁葉茂再到死亡凋零,分別對應人從胚胎發育、 生長發育到衰老死亡的整個過程。因而,生長階段的相似性和人們對“樹”這一意象的主觀心理認知,形成了“樹是人”這一概念隱喻。如圖3 所示。
圖3 “樹”與“人體”的映射關系
身上會長出葉子, 手掌會生出樹根……扎進土里,不停地、不斷地……(《素食者》)
本文憑借認知語言學的認知隱喻理論和語料庫語言學理論,選取《素食者》一書中出現最多的“樹”這一植物意象,輔以隱喻概念,分別從本體隱喻、方位隱喻和結構隱喻這3 個方面對“樹”這一意象的始源域向其他目標域的隱喻映射進行分析。 綜合前文分析,得出結論如下。
首先,在《素食者》中,植物形象的隱喻現象較多。其書名即是寓意頗深的隱喻。同時,“樹” 這一意象在隱喻的過程中, 涉及客觀存在的事物和抽象概念——始源域和目標域分屬于兩種不同的事物,且二者之間存在著巨大的相似性?;诖?,概念隱喻得以實現,“樹” 這一始源域與其他目標域的對應也是符合一定的客觀規律的。
其次,“樹”這一意象依托自身的生長方向、形態結構,以及色彩變化展現出了動態的變化機制。換言之, 始源域和目標域的映射過程并不是靜止狀態之下的簡單對應, 而是一種基于方向性的動態運作機制。同時,色彩的變化也使得同一種始源域對應著完全相反的目標域,色彩的巨大差異也會影響著隱喻的結果。 基于此,隱喻是人類認知的一種靈活的手段。
最后,植物與人們的生活密切相關。植物隱喻作為隱喻的重要的內容, 為人們研究認知語言學的相關理論提供了重要的研究對象。 人類通過植物這一始源域認知其他更為復雜的目標域, 不斷豐富和完善著認知隱喻理論, 用現有的知識結構去認知更加復雜的世界。 這種認知方式不僅可以加深對目標域事物的認識和理解,在文學作品中,還可以提高文章的藝術性和趣味性,引發讀者思考,從而獲得新的問題和新的解決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