聲音夜訪（組詩）

葉申仕

聲音夜訪

夜晚，聲音抵達我——

大海的自言自語

風中的舊報紙在響

一個無面孔的人在背后呼喚

山谷的反問

夜晚有太多

沒有節奏的聲音

像一個沒有指揮的合唱團

但有一個聲音從中獨立：

枕邊的兩本書在爭鳴

它是聲音中最早辯論人生的

它反而使我安靜

就像此刻

按下房間里燈的開關

發出的“啪嗒”聲

光瞬間熄滅了我的臉龐

書店與菜市場

小鎮唯一的書店

緊挨著菜市場

小商販的攤位

常常侵占書店的門口

昨晚我夢見

書店的主人決定去遠方

今天我路過這條街

發現書店

那扇幾乎沒有讀者進出的門

真的已經關閉

我一時竟分辨不清

夢究竟是成真了

還是破碎了

而菜市場依舊熙攘

似乎無人增添別離的情緒

就像無人知曉

每當我從外地帶回一本

小鎮所沒有的書

其實是為小鎮帶回

一道隱秘的微光

我偏愛第三種事物

譬如一棵冷杉和一棵梧桐之間的

寂靜

譬如今夜向黎明過渡時的星群

（我的意思是

假若有五個蘋果

我偏愛第三個，假若有六個

我將不愛其中任何一個）

又譬如世界真正的顏色

既不是黑也不是白

而是在它們中間來回擺蕩的灰色

孤 獨

孤獨是凡·高用剩下的顏料

被揉成團丟棄的小說手稿

孤島上唯一的舊燈塔，燈塔中唯一不亮的燈

枕邊的一本書殘缺的第129 頁

旅行者鞋底的泥土

此刻寫這首詩時被碰翻的酒和酒杯

所以

最好讓我孤獨

對 岸

今晚我凝視對岸

在母親河邊

對岸送來對岸的霓虹

對岸送來對岸的笑聲

送來倒立著逆流的人

星星的聲音、正在呼吸的房子

送來低垂的樹枝

一條蛇和它的漣漪

送來夜釣的魚漂

光在水里小心地沉浮

好像逝去的事物即將重新上鉤

送來另一雙眼睛

凝視它的對岸

岸邊兩手空空的我

但對岸

就是不送來一只船

但對岸

只允許月亮

將我送去對岸

還 鄉

重又踏上這條回家的路

早年我曾沿著它離鄉

看著我高大的帽子和尖頭皮鞋

帽子和皮鞋之間閃光的腰帶

故鄉的人只說

你在其他地方

過著世界上最幸福的生活

故鄉的人不說

我的懊悔：

曾經認定

因離鄉而拋下的

在別處可以獲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