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父親（組詩）

路小曼

寫在中元節

采菊人不在東籬

在南山

擺正照片，拂去灰塵

今夜，我的父親要回家

一聲聲烏啼

是聯通兩個世界的路徑

沐浴更衣

煮飯，沏茶

我恭恭敬敬地聽他訓話

“再堅持一會兒，花就開了”

看不清父親的臉

父親，一座遠山

我經常眺望，看不清他的臉

他的表情搖曳

有時是青年，有時是中年

我的眼睛揉了又揉

還是看不清他的臉

已經許久了

我看不清父親的臉

他的表情搖曳。飄著，散著

被風刮著，被雨淋著

被陽光照著

有時是春天，有時是秋日

我，看不清父親的臉

老 屋

以落寞的姿態存在

掛在墻上的父親

我反復擦拭喑啞的光

依然找不見一根頭發走完

它生命里的黑

看不出他光潔的額頭

能藏些什么

檐下的鈴鐺放走了風

風領著會說方言的烏鴉

一遍一遍

從黃昏飛過

清明祭

明媚的四月

藏著這么一個潮濕的日子

絕望的思念被濃墨重染

一雙雙漂泊的鞋子

沿著濕漉漉的目光回家

腳步要輕啊

紙糊的丫鬟正在為

我的父母點燃

父親與我同歲

“今年父親與我同歲”

這句話像個鼓點，在我的腦海里

從年頭敲到年尾

我比父親大了

他應該叫我姐姐

誰能給一捧灰一具骨骼

誰能幫我把父親從泥土中扶起

再給他披掛上肉身

誰能還給父親一截子本屬于他的光陰

我無所不能的造物啊

我想和父親，手牽著手

一起走向六十

再走向古稀

生命的歸處

記得只喝了一場酒

天就黑了

別去碰，那盞忽明忽暗的路燈

人走了，空照著記憶

月光落在姓氏上

上游是誰？下游又是誰

歲月的皺褶里

埋著一個個的生命

遙遠的遠方，遼闊無邊

飽蘸星光的詩句

是不是回家的拐杖

家養的月亮

依舊趴在矮墻上

蒲公英的種子要回家

站在熱鬧之外

像小村外山坡上的黃昏

沒有父母的說教

世界顯得如此空曠

自由，上上下下地忐忑著

沒有著落

過年了

蒲公英的種子要回家

找到生命開始的那根線

在線的那端坐坐

哪怕那根線已變成了長長釘子

揳入泥土

清明·雨

清明的雨跪著走

江水上漲一寸，天就矮一分

一場雨掀開了清明的門簾

有親人從里面走出

沒有過多的話語

——好好活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