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利明
吉首大學,湖南 吉首 416000
在虛擬財產日漸增多的環境下,虛擬財產的種類開始變得多樣。有商品交易的地方就會有爭議,虛擬財產請求精神損害賠償的案件屢見不鮮,最為典型的當屬杭州某易科技有限公司與張某某一案。張某因某易公司的錯誤回收游戲賬號,導致張某花費4 年時間培養的游戲人物被注銷,使張某陷入痛苦、悲傷的負面情緒中。在審理中雖然可以看到張某提供的證據足以表明自己因回收賬號遭受精神損害,但是法院最后的判決僅支持游戲賬號的財產價值而對精神價值不予支持。這種案件不是唯一的,通過裁判文書網的檢索發現這類案件大多對于虛擬財產的財產價值予以賠付,對于侵害虛擬財產造成的精神痛苦大多通過公平原則給予補償,這種賠付做法顯然是不合理的。這種不合理表明已經形成了“法官欲支持虛擬財產的精神損害賠償請求而無從支持,受害人受到精神損害卻無法維護自己的權益的尷尬境地”[1]。
在我國目前的精神損害賠償制度中并沒有關于虛擬財產的規定,從虛擬財產是否具有精神權益,到虛擬財產是否受到精神損害賠償制度的保護,再到對于虛擬財產精神損害賠償適用何種標準,這些都是模糊的,并未規定。以及對于虛擬財產精神損害賠償的分級適用、虛擬財產進行精神損害賠償的意義、虛擬財產精神損害賠償制度的未來走向等等,這些問題都是需要虛擬財產精神損害制度的解釋。目前精神損害賠償制度的障礙使得其成了一潭“死水”,需要清除這些障礙使其成為一眼“活泉”。
關于虛擬財產精神損害賠償標準及其賠償數額的確定一直以來是飽受爭議的,至今沒有一套切實可行的方法。學界對此有著不同的觀點,部分學者認為“虛擬財產作為財產的一種,在適用精神損害賠償時應當適用實體物的精神損害賠償規則”;[2]還有部分學者認為“虛擬財產因為具有數據性這一其他財產不具有的特性,所以對它的精神損害賠償標準及其數額的缺失應當根據其特性,單獨配套與之相適應的賠償標準”;[3]也有一些學者認為虛擬財產的賠償標準及賠償數額既可以適用實體物的精神損害賠償標準,也可以適用其獨特的精神損害賠償標準,這種學說為折中說,在適用實體物的精神損害賠償標準時尊重虛擬財產本身的特性。
對于虛擬財產是否具有財產價值是近些年來引發不斷爭議的話題,對于這一問題,有人認為虛擬財產不具有財產屬性,不能將虛擬財產當作傳統財產所保護。有人持相反的觀點認為虛擬財產也屬于財產的一種,應該將虛擬財產和傳統財產放在同一地位。2003 年的虛擬財產第一案“紅月”案中就玩家游戲裝備的丟失游戲經營者未進行追回這一事實,法院判決游戲經營者對玩家承擔賠償責任,該案中已經間接承認了虛擬財產的財產屬性。討論虛擬財產是否具有財產屬性,應從兩方面出發,即虛擬財產是否具有交換價值和使用價值,一方面,從交換價值來看虛擬財產,人們用貨幣購買虛擬財產,再進行出售,這種由購買到出售的方式表明虛擬財產已經具備了交換價值;從另一方面使用價值來講虛擬財產能夠滿足人們精神上的需要,對人的精神有著很大的緩解作用,甚至可以交換到所需的物質。這就表明虛擬財產已經具有財產屬性,那么就應將虛擬財產與傳統財產放在相同的地位予以保護。對于虛擬財產可以將其認定為網絡時代的新生物,但是并非所有的虛擬物品都能被稱作虛擬財產,一些虛擬物只能被作為網絡數據,對于兩者的區分應該界限分明。
對于虛擬財產是否屬于民法上的物這個問題存在著兩種觀點,一種觀點認為“虛擬財產不屬于民法上的物,民法上的物要求權利人對物享有支配的權利和直接控制權”。[4]虛擬財產不能被權利人直接控制,有著一定的虛擬性。虛擬財產不能成為民法上的物還有著至關重要的另一點,那就是虛擬財產缺乏特定性,虛擬財產由數據信息構成,天生具有可復制性,這就使得虛擬財產不具有特定性,這就與現實世界中物的特征不相符合。另一種觀點則認為,首先,虛擬財產屬于民法上的物,虛擬財產對于電腦等智能工具的依賴性并不影響其本身數據的獨立性,虛擬財產的數據一般有著獨立的數據庫,其本身與其他物有著明顯的區別。其次,虛擬財產可以被人所占有,如每個虛擬賬號都被權利人獨自享有,權利人可以隨時登錄賬號對虛擬財產進行處分。“此外虛擬財產還能為權利人帶來收益,因此物的特征占有、使用、收益、處分虛擬財產都具備”。[5]所以虛擬財產屬于民法上的物。相比較兩個觀點筆者比較傾向于第二個觀點,認為虛擬財產屬于民法上的物,判斷虛擬財產是否屬于民法上的物,應從虛擬財產的取得、權能、行使方式方面入手,首先,虛擬財產的取得可分為原始取得和繼受取得;其次,虛擬財產具有占有、使用、收益、處分四大權能;最后,虛擬財產的權利行使方式與一般的物沒有區別,都有使用權、所有權等基本行使權。
筆者對于虛擬財產具有人格權益是持肯定態度的,從虛擬財產的產生說起,虛擬財產的產生往往需要很長時間,在這個過程中人們將金錢、情感和時間一同投入。具有人格意義的特定物不是說限定于一些紀念品,而是具有精神情感和身份意義的特定物。現實中不乏一些因為虛擬財產被盜竊而自尋短見的,一些人將大量的時間傾注在虛擬財產上,把虛擬財產當做是第二個世界。隨著技術的不斷完善,一些死去的人以另一種方式在虛擬中“活了”回來,人們將自己的摯友、親人、戀人通過建模,可以在虛擬世界中與其對話,將保存的回憶植入這些新的虛擬親友上。此時,這些虛擬產品已經不能簡單地被定義為虛擬財產,而是應當被稱為“虛擬人”。
筆者基于對上述具有人格意義的特定物構成要件的分析,認為虛擬財產也屬于具有人格權益的物的一種。《民法典》第一千一百八十三條第二款規定,因故意或重大過失侵害自然人具有人格意義的特定物造成嚴重精神損害的,被侵權人有權要求精神損害賠償。這是對于精神損害賠償范圍的擴展,其中這一條對于人格意義應理解為人格象征和精神情感寄托。那么對于虛擬財產也當應適用于這一條款,其首先是基于邏輯上的歸理,既A=B,A 得到法律保護,那么B 也應得到相同的保護。然后從本條的實質意義出發,虛擬財產具有豐富的情感,是人情緒的載體,在虛擬財產的培養過程中會收獲喜悅,在虛擬財產丟失時會感到憤怒、悲傷。
虛擬財產作為具有人格意義的特定物的一種特殊形式,同樣適用精神損害賠償的保護規則,但是因為存在著不同的侵害方式,導致侵害的認定存在著差異性。虛擬財產基于它的數據性——數據往往可以復制和備份,經毀滅后還可以進行恢復——從而導致侵害結果認定的復雜性。同時對于虛擬財產的毀損、滅失應當考慮到不可復制性,虛擬財產需要一段時間的產生,在此期間生成的成長數據痕跡是不能被復制的,若侵害人將其虛擬財產毀損,事后該虛擬財產經技術手段恢復,按照具有人格意義的特定物中物的毀損與滅失,顯然這種可恢復的情形不適用于該項規定。“但是若這樣對毀損和滅失進行簡單的理解,不保護虛擬財產的精神價值,是明顯不當的”。[6]這就使得被害人長時間的情感培養被否定,對被害人帶來極大的痛苦,每個具有人身象征性的虛擬財產都是獨一無二的,不因其具有技術復原而喪失其獨特性,在這里中的毀損應當添加時間的限制,若被毀損的虛擬財產立即恢復則不可能帶來精神上的損害,反之若恢復時間較長,則會對被害人造成精神上的折磨。筆者將這一段時間稱之為修復期。總之對虛擬財產的侵害應當認定為兩類,一類為不可復原性,當然適用具有人格意義特定物的保護規則,第二類為具有修復期的可復原性虛擬財產,這類物不會發生永久的毀損和滅失,針對它的數據修復期而產生的精神傷害作保護性規定即可。
對于虛擬財產的精神損害賠償認定時應當謹慎,不能以實物的角度作評估。虛擬財產基于網絡空間而存在,具有一定的虛擬性,其實際價值在網絡上的報價與現實市場中的價格往往不符,與一般的實物價值存在偏差。對虛擬財產的保護就是為了平衡雙方當事人之間的利益,基于此原理,對虛擬財產的精神損害賠償不宜過高,應考究其本身所含有的實際價值。當然也不能簡單以虛擬財產所產生的實際價值為準,虛擬財產實際價值高,精神侵害賠償標準就高;虛擬財產實際價值低,精神侵害賠償標準就低。這種觀點是有失偏頗的,我們不能僅以實際價值作為唯一的考量標準,也應該將侵害時造成的精神痛苦作為考量標準之一。那么在規定其賠償標準時就應當秉持實際價值為主、精神侵害為輔的原則。這樣才能實現真正意義上的價值平衡。
1.表格固定賠償法
“此法借鑒于日本對于精神損害賠償的規定,根據過失程度、痛苦程度制定2*2 的表格劃分不同的級數,其中過失程度的級數劃分以客觀行為為判斷基數,在面對虛擬財產故意毀損,無再進行利用的行為時,其主觀惡意越高,反映在表格上代表的級數就越高,反之級數就低”。[7]當然這只是一個賠償方式的基礎,在這個方式上根據不同情況可以增加變量,例如筆者在前文中所說的對于侵害中的修復期,這一變量就可以加在痛苦程度的原單位里,不管加入何種變量,公式的計算方式都不會變。實踐中,可以在做出一個母版的虛擬賠償標準表格后,結合當地的經濟水平和個案中當事人的差異,例如被害人本身就具有精神方面的疾病,在遭到精神侵害時會產生異于常人的痛苦,在這時就應當在痛苦的單位中添加被害人自身的特殊情況,當然基于公平原則,我們也不能無限制地添加變量,過度放大或縮小單位,這就需要我們在設立母版時訂立精確、科學的數據。
2.最高限額賠償法
基于前文中所述的對于虛擬財產添附價值的認定,筆者認為對于虛擬財產的賠償標準也應當根據使用價值和精神價值設定一個最高限度,當然基于精神侵害的難以確定性可以設立最高限度的區間。“學習我國對于精神損害賠償、國家賠償案件中對于精神損害賠償的標準設立由高到低的四個最高限度區間。”[8]應當將最高限度區間在表格固定賠償法中適用,這樣既能夠保障數據的可變性,也可以保障賠償的合理性。各個地方司法機關也可以在區間中作自由裁量,有了最高限額的區間,法官在審理中可以有相應的參考標準從而更好地組織當事人進行調解。
本文通過虛擬財產人格物的認定,解釋了虛擬財產精神損害賠償的正當性。虛擬財產精神損害賠償是精神損害賠償制度中的又一大發展,是精神損害賠償制度在新時代與科技發展相結合的產物。虛擬財產作為實體物的替代品不能簡單地適用實體物的保護規則,在同樣適用保護的基礎上,應根據其特殊性設立配套的賠償標準,前文中介紹的賠償方法很好地詮釋了這種觀點。對于虛擬財產精神損害賠償的適用,恰好說明了法律的人文關懷性,法律以人為中心,服務于人,對人的物質需求和精神需求都加以保護。法律通過直接或者間接的方式保護著人的權益,滿足著人的愿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