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二為 蔡碧洲
長春工業大學,吉林 長春 130000
在“互聯網+”的當代,網絡空間已經成為人們現實生活的重要延伸,是日常生活中不可缺少的重要組成部分。網絡侵權問題不時發生,為此中國一直努力從法律層面上對網絡侵權問題進行規制。對網絡侵權通知規則的完善是《民法典》的一個亮點。狹義通知規則是指網絡用戶利用網絡服務提供者所提供的網絡服務實施侵權行為,而網絡服務提供者在不知道且不應知道該侵權行為的情形下,依法必須履行包括接到權利人侵權通知后及時采取必要措施等內容的義務,如果沒有履行該義務,網絡服務提供者就需要對被侵權人損害的擴大部分與網絡用戶承擔連帶責任。[1]廣義的通知規則是由權利人通知規則、轉通知義務和網絡用戶反通知規則三個要素構成。《民法典》中對網絡侵權責任的規定不僅是對以往立法的繼承,也呈現出了許多不同以往的規則內容,對此需明確辨析。
我國對網絡侵權的立法活動自21 世紀初始,與我國的互聯網技術發展呈同步趨勢。《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審理涉及計算機網絡著作權糾紛案件使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解釋》最早確立了網絡知識產權侵權的通知規則。該通知規則規定,收到通知后不作為的網絡服務提供者要和網絡用戶承擔共同侵權責任。其后,《著作權法》在2001 年的修訂中對著作權進行了擴大解釋,“信息網絡傳播權”成為著作權的內容。為適應《著作權法》的修訂,國務院于2006 年出臺了《信息網絡傳播權保護條例》,首次對網絡侵權通知規則進行了細致規定,包括網絡服務提供人的轉通知義務及反通知規則。網絡服務使用者在收到被侵權人提供的書面通知后,可向網絡服務提供人書面通知證明并未侵權,如經查證并未侵權,網絡服務提供者則應當立即恢復被刪除或斷開的互聯網內容和有關鏈接,并將網絡服務使用者的書面說明轉交給權利人。
2010 年施行的原《侵權責任法》中對網絡侵權行為通知規則做出了創造性的立法。“通知規則”原本是應用于網絡著作權侵權這一特定種類侵權行為的規則,在原《侵權責任法》中則成為所有類型網絡侵權中認定網絡服務提供者過錯的基本規則,通過第三十六條對“通知規則”做出了規定。但原《侵權責任法》對網絡侵權通知規則的規定是不完整的,未對反通知規則進行規定,條文內容為原則性規定,許多具體細節未作規定,因此帶來了該條規定在司法適用中的爭議。為解決該爭議,最高人民法院先后出臺《關于審理侵害信息網絡傳播權民事糾紛案件適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規定》和《關于審理利用信息網絡侵害人身權利民事糾紛案件適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規定》,以彌補立法上的不足。
在2018 年頒布的《電子商務法》中,對網絡侵權通知規則的規定則可看作是《民法典》相關規定的先聲。《電子商務法》第四十二條是對權利人通知規則的規定,權利人可向電子商務平臺經營者發出侵權通知,要求電子商務平臺經營者采取必要措施停止侵權。電子商務平臺接到通知后如未采取必要措施導致知識產權權利人損害擴大,電子商務平臺需與平臺內構成侵權的經營者就擴大的部分損害承擔連帶責任。該條還規定了合格通知的要件、電子商務平臺經營者轉通知義務、權利人錯誤通知構成侵權須承擔的民事責任以及惡意通知雙倍賠償的原則。《電子商務法》第四十三條是對反通知規則的規定,平臺內經營者可就知識產權權利提供的通知向電子商務平臺經營者提出未侵權聲明,該聲明要提供證明未侵權的初步證據。對平臺內經營者的聲明,電子商務平臺經營者同樣有向權利人轉通知的義務。該條對反通知接收合理期限做出了明確規定:15 日內電子商務平臺經營者未收到權利人已經投訴或起訴的通知,則應當及時解除之前已采取的必要措施。
在2021 年1 月1 日正式施行的《民法典》中對網絡侵權的有關規定,規定于第七編侵權責任編中,具體條款為第一千一百九十四條、第一千一百九十五條、第一千一百九十六條和第一千一百九十七條這四條。對網絡侵權通知規則的規定則為第一千一百九十五條和第一千一百九十六條。
《民法典》第一千一百九十五條是對權利人通知規則的規定。對權利人的通知權、網絡服務提供者的義務與責任、權利人錯誤行使通知權的責任及如何與其他特別法中權利人通知規則的銜接這四個問題做出了規定。當權利人發現存在網絡用戶利用網絡服務對其進行侵權,權利人則有通知網絡服務提供者采取必要措施(例如刪除、屏蔽、斷開鏈接等)停止網絡用戶侵權行為的權利。在接到通知后,網絡服務提供者則有將該通知轉送有關網絡用戶,根據初步證據與服務類型采取必要措施以停止侵權行為繼續發生的義務。網絡服務提供者如未履行或怠于履行規定義務,則與構成侵權的網絡用戶就損害的擴大部分承擔連帶責任。權利人要對錯誤通知造成的侵權承擔侵權責任。當具體案件中的具體情形既涉及《民法典》權利人通知規則的有關規定,又可涉及其他特別法的有關規定時,則優先適用特別法的規定。
《民法典》中對權利人通知規則的規定對比原《侵權責任法》第三十六條的規定在以下四個方面做出了完善:第一,明確了合格通知的要件;第二,提出了轉通知義務;第三,規定了必要措施的考量因素;第四,增加了錯誤通知的侵權責任。[2]合格通知由“構成侵權的初步證據”和“權利人的真實身份信息”這兩個要件構成,但對合格通知的構成要件在以往的立法中卻早有淵源。在《信息網絡傳播權保護條例》中就已包含了以上兩個要件。《電子商務法》對合格通知的構成要件規定為“應當包括構成侵權的初步證據”。由此可見,《民法典》對合同通知要件的立法規定是在結合以往立法經驗和思想基礎上做出的完善,將以往在特別領域中合格通知的要件規則上升為通知規則當中的一項基本規則。雖目前學界對《民法典》第一千一百六十五條合同通知要件的具體內涵仍存在爭議,但在實務中對此問題卻存在共識,認為構成合同通知的要件應包括能證明身份信息的證照,權屬憑證和能夠確實證明侵權行為發生的材料。網絡服務提供者轉通知義務的立法目的是保護網絡服務用戶合法權利,以使其避免遭受錯誤通知帶來的侵權。以往學界的通說為轉通知義務只適用于知識產權領域,《民法典》新規施行后,轉通知義務變為了處理網絡侵權案件的一般規則,因此轉通知義務也可在人身權益領域確立。必要措施的考量因素的加入可避免在“采取必要措施”時網絡服務提供者對網絡用戶的侵權,第一千一百九十五條將該因素規定為“構成侵權的初步證據”和“服務類型”。這一規定為網絡服務提供者有彈性地采取必要措施提供了參照,同時也為網絡服務提供者是否在對網絡服務用戶采取必要措施時構成侵權劃定了過錯標準。《民法典》權利人錯誤通知的規定是對《電子商務法》中有關規定的繼續發展。在《電子商務法》中,對該責任的規定仍是籠統的民事責任,而在《民法典》中則明確為侵權責任,可直接適用侵權編的有關規定。在《電子商務法》中,只有平臺內經營者有權就錯誤通知人提出賠償請求,而《民法典》的規定則更進一步為網絡服務提供者提供了向錯誤通知人賠償的請求權基礎,求償規則的設定更加公平且符合網絡服務行業的經營實際。
網絡侵權行為權利人的通知是被侵權人要求網絡服務提供者對侵犯其合法權益的行為及時采取必要措施的權利,那么反通知則是指網絡服務提供者根據被侵權人的通知采取了必要措施后,侵權網絡用戶認為其未對被侵權人構成侵權,或者其他網絡用戶認為網絡服務提供者采取的必要措施侵害了自身的合法權益,向網絡服務提供者提出要求恢復刪除、取消屏蔽、恢復鏈接等恢復措施的權利。[3]《民法典》第一千一百九十六條正式確立了網絡侵權通知規則中的反通知規則。
第一千一百九十六條規定了網絡用戶享有的反通知權、合理反通知要件、網絡服務提供者對反通知的義務、反通知聲明送達后的期限以及權利人超出合理期限的后果。接到轉送的通知后,網絡用戶可向網絡服務提供者發出不存在侵權行為的聲明以要求對已采取的必要措施進行恢復。不存在侵權行為的初步證據及網絡用戶的真實身份信息是合理反通知的法定要件。網絡服務提供者在收到聲明后又將聲明轉通知權利人,告知其向有關部門投訴或向人民法院提起訴訟的義務。合理期限的規定保證了權利人進行投訴或提起訴訟的權利,只有待合理期限到期后網絡服務提供者才應當及時終止之前所采取的措施,恢復網絡用戶所享有的權益。
第一千一百九十六條所確立的反通知規則同樣也是對以往立法的總結與繼承,而非忽然出現。《信息網絡傳播權保護條例》對反通知規則已做規定,《電子商務法》中反通知規則的規定已接近第一千一百九十六條的內容。權利人在接到網絡服務提供人轉送的聲明后,第一千一百九十六條未對合理期限做出明確規定,《電子商務法》則對該期限做出了明確規定,該期限為15 天。因此如何確定第一千一百九十六條所規定的合理期限成為未來法學界須明確的問題,在實務中是應遵循《電子商務法》的規定,還應結合具體案情進行區別是未來需完善的方向。
法律的目的在于適用,法律的生命同樣也在于適用。《民法典》中所規定的網絡侵權通知規則同樣在司法實務的適用中方可煥發其生命力,進而達到立法時所期望達到的社會效果。為了在實務中正確適用網絡侵權通知規則,首先是要對規則本身進行深刻思考。第一個需要思考的問題就是作為出現在侵權編中的網絡侵權通知規則,是屬于什么性質的規則,是免責規則還是過錯認定的規則?第一千一百六十五條規定和一千一百六十六條規定的主要目的為認定網絡服務提供者是否構成侵權的認定標準,同時在一千一百六十五條的第三款也規定了權利人構成侵權的認定標準,這兩條規定都為網絡服務提供者設定了在沒有利用網絡實施侵權行為和在不知道或應當知道網絡用戶存在侵權行為的前提下應當遵循的法律義務規則,如未盡到義務則構成過錯。對權利人則設定了不得進行錯誤通知的義務,權利人違法該義務并產生損害則構成過錯。同時從《民法典》對網絡侵權的整個立法體系來看,第一千一百九十四條規定了網絡侵權適用過錯規則的歸責原則,因此結合以上理由應將網絡侵權通知規則認定為一種過錯認定的規則。
第二個需要思考的問題為網絡侵權通知規則是否能適用于所有類型的網絡侵權中,特別是涉及人格權的網絡侵權?有的觀點認為要將網絡侵權通知規則的適用限制在知識產權侵權這一類別,如上升為普遍的網絡侵權責任規則會賦予被侵權人采取不經司法機關審理就通知網絡服務經營者采取刪除、屏蔽等措施,可能會對公民言論自由產生危害,影響網絡監督。通知規則在人格權領域適用,網絡用戶依據反通知要求網絡服務提供者恢復相關信息的這種做法會造成難以彌補的損害后果。在《民法典》普遍施行的當下,該觀點已難以成立。原因在于:第一,對網絡侵權通知規則的規定是規定在作為一般法的《民法典》中,依據法理學常識可知一般法的效力貫穿所有法律行為中,因此在侵權責任編中規定的網絡侵權通知規則也應是適用于所有網絡侵權行為的普遍網絡侵權責任規則。第二,對網絡侵權通知規則的條文規定也將該種觀點的主要反對理由打消。反通知規則合理期限的設定將權利人的侵權通知與司法訴訟相連接,對于是否構成人格侵權的最后決定權仍在司法機關,該觀點擔憂的情形將難以出現。所以,網絡侵權通知規則能適用于所有網絡侵權類型中。
需要思考的第三個問題為,網絡服務提供者未及時履行轉通知義務是否應認定為存在過錯而構成侵權?對于該問題,不應一概而論,而應依據不同情形來判斷。在權利人通知規則中,網絡服務提供人未向網絡用戶轉發或延遲轉發權利人發出的通知,而現行采取了法律規定的必要措施應依據網絡用戶是否成立侵權決定,如網絡用戶確實對權利人構成侵權,則網絡服務提供人不構成侵權;不構成對權利人侵權,則網絡服務提供人構成侵權,并應與發出錯誤通知的權利人承擔連帶責任。在反通知規則中,網絡服務提供人未向通知發出權利人轉送或及時轉送網絡用戶聲明導致網絡用戶產生損害時,網絡服務提供人構成侵權;已采取恢復措施,事后經查網絡用戶確認不侵權的不構成侵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