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舒雅
北京德和衡(佛山)律師事務所,廣東 佛山 528000
涉外股權轉讓糾紛因牽涉國內和國外之間的資金流動,且國外投資人對國內法規的不了解,加上我國在本領域的立法尚不健全,使得訴訟類型更加復雜化。近年來,我國上市公司的股份權益轉移糾紛案件不斷增加,使從事此類案件的法官面臨較大的困難,同時也造成了許多同類案例但不同判決的情況出現。
案例一:在甲公司與乙公司股權轉讓糾紛一案中,甲公司與乙公司簽訂一份合作投資協議書,約定乙公司將其在合資企業中的5%股權以人民幣550 萬元的價格轉讓給甲公司,協議簽訂后甲公司付給乙公司股權轉讓款人民幣550 萬元。雙方均未報原審查批準機關批準,也未向工商行政管理機關辦理變更登記手續,后甲公司起訴要求乙公司返還股權轉讓款及利息。法院經審理認為,由于乙公司將其在中外合資企業中股權的一部分轉讓給甲公司的行為沒有辦理變更登記手續,根據相關法律法規的規定,乙公司的股權轉讓行為因未辦理審批手續,該合同應當認定為無效[1]。
案例二:在美國公民謝某訴美國公民張某、甲公司股權糾紛一案中,張某與乙公司共同合作成立甲公司,張某擁有甲公司80%的股權,甲公司成立后,張某將甲公司的20%股權轉讓給謝某,該股權轉讓協議沒有辦理審批登記手續,但是謝某已經支付股權轉讓價款,謝某向法院提起訴訟,要求張某、甲公司轉讓股權。經法院釋明,謝某請求法院先行判決張某、甲公司到政府有關部門辦理股權變更的審批手續。法院作出先行判決,判決補辦涉外股權轉讓合同的審批手續。辦理審批手續后判決該股權轉讓協議有效。
案例分析:以上兩個案件對尚未批準的涉外股權轉讓協議產生了完全相反的裁決結果。案例一中人民法院將無需審查的涉外股權轉讓協議確認為無效,并根據無效協議的法律后果處理。案例二中人民法院則作先行判決,要求雙方當事人前去有關批準部門補辦審批手續,以促使涉外股權轉讓協議生效,并按有效協議內容辦理。同案不同判的情況將有損國家法制的公正與權威。
涉外股權轉讓合同往往需要先通過原批準機構的審批,但由于國外人士基于對中國國內法規的不了解,使得中國在審判實務中沒有經過審查機構批準的涉外股權轉讓合同較多,而目前相關法律法規對這種合同的效力范圍和具體法律結果也并未做出明文規定,中國各級人民法院對未辦理原審批程序的涉外股權轉讓合同糾紛的裁決結果也各異。同時,對于外商投資公司的立法規范也明確了一方對合營公司另一方的股權有優先購買權,但對于優先購買權的具體行使程序、方式及其審查規范并沒有具體的法律指引,我國《公司法》所設定的優先購買權的程序和方式,在涉外股權的轉讓實務中有時也無法運用。
案例一:外國公司與中方公司簽訂合同,設立合資企業A 公司,后外方公司將股權轉讓給外國B 公司,法院認為,原《合同法》第一百二十六條第二款雖然規定了中外合資合營企業合同適用中國法,但對于涉及合資企業股權對外轉讓的合同的法律適用并未做規定。由于中外合資企業股權的對外轉讓糾紛不屬于原《合同法》第一百二十六條第二款的適用范圍,同時根據《中華人民共和國中外合資經營企業法實施條例》第二十四條,合資企業股份的轉讓是需要報合資企業原審批機構批準的,該批準程序是一項實質性的審批程序,不經批準的股份轉讓合同是沒有法律效力的。因此,這類合同只允許適用中國法律,而不允許當事人約定適用法律,如果當事人約定適用外國法律的,亦不發生適用外國法律的效力。
案例二:J 投資有限公司、河南Y 集團有限公司股權轉讓糾紛(〔2017〕最高法民終651 號),法院認為本案因系履行中外合作經營企業合同過程中產生的涉外股權轉讓合同糾紛,根據《中華人民共和國涉外民事關系法律適用法》第二條第一款“涉外民事關系法律適用的法律,依照本法確定。其他法律對涉外民事關系法律適用另有特別規定的,依照其規定”以及原《合同法》第一百二十六條第二款“在中華人民共和國境內履行的中外合資經營企業合同、中外合作經營企業合同、中外合作勘探開發自然資源合同,適用中華人民共和國法律”的規定,案涉《股權轉讓合同》應適用中華人民共和國法律。一審判決認定應適用我國法律解決本案糾紛的結果是正確的,但其援引《中華人民共和國涉外民事關系法律適用法》第四十一條關于當事人可以協議選擇合同適用的法律的規定欠妥。
案例分析:上述兩案都是我國最高人民法院的判決,卻對同樣作為外商投資企業的股權轉讓問題,在法律適用上,對于是否適用原《合同法》第一百二十六條第二款給出了截然相反的意見。由于《民法典》出臺后,在《民法典》第四百六十七條第二款也完整保留了原《合同法》這一條款的內容,因此對該法條的適用問題,還有待進一步的司法解釋進行明確。但這已凸顯出了,當有關外商投資方面的立法規范和《公司法》的有關條款互相矛盾時,對于到底應該運用有關外商投資法的規定還是《公司法》的規定,在法律審判實務中也看法不一。這也將導致法官和律師對涉外股權轉讓糾紛到底適用國內法還是國外法沒有信心,甚至是在運用國內法方面時,對于到底是應該運用有關外商投資方面的法律規定還是《公司法》的規定也存在難以確定的情況。
應盡快填補此項立法空白,規范沒有審批的涉外股權轉讓協議的法律效力,確認沒有審批的涉外股權轉讓協議應確認為未正式生效協議。在目前的司法實踐中,無論是做出先行判決要對方當事人去補辦審批手續以促使涉外股權轉讓協議正式生效,還是把沒有審批的涉外股權轉讓協議直接確認為無效的做法均有不妥,具體理由如下:一是法官釋明當事人補充提起補辦審批手續的訴訟請求,以及做出先行判決以促使協議正式生效的做法,有限制協議自由之嫌,損害了人民法院中立客觀的法律形象與地位[2]。國家對外商投資采取嚴密的監督體系,審批是根據具體的外商投資貿易情況實施國家管理經濟的一項政府行政許可活動,法官在當事人不能提供補辦批準登記的訴訟請求時,會通過釋明其提交該項申請并且進行案件審判導致合同生效不妥,同時這種申請程序要求各方當事人的協同和依賴政府部門的辦事效率,先行判決的執行時間和結果很難預測,同時法官也沒有義務以效率為代價去幫助當事人實現合同的生效要求。二是將未獲批準的涉外股權轉讓合同,確認為未生效協議更具有政府引導交易的價值導向,同時,將未辦理批準登記的涉外股權轉讓合同,確認為未生效協議比失效協議的依據更為完善。所以,將未辦理批準登記手續的股權轉讓協議確認為未生效協議比較合適,也更趨近于政府促進交易的價值取向。
對未辦理批準登記的涉外股權轉讓協議的法律責任,可認定為締約過失違約責任。締約過失是指簽訂人有意或過失違反原先約定義務,或給對方帶來信賴權益上的經濟損失時,所要依法負擔的民事責任。按照我國《民法典》的誠實信用原則,當事人在合同訂立后應基于善意合作的基礎原則而促使合同生效,當事人各方對協同辦理的審批事宜均承擔先合同義務,如締約各方因簽訂合同依據誠實信用原則而形成各方相互配合、相互告知等義務,從當事人對未辦理的申請程序來看,涉外股權轉讓協議未能生效的最重要原因就是由于當事人在協議形成后怠于履行審判申請程序,因此依據過錯原則,當事人各方對未能生效協議的法律后果歸類為締約各方過失責任比較合適。締約過失民事責任的主體形式是按照過錯原則進行賠償損失,補償范圍通常為信賴權益的經濟損失,主要內容就是締約過失責任承擔方需要對責任承受一方加以損失賠償[3]。
關于對未獲核準的涉外股權轉讓協議的法律效力確認及其司法后果,在司法實踐中可按照下列基本原則和辦法進行界定:第一,審核雙方當事人在一審論爭結束前是否補辦了審批登記手續,如果補辦了審批登記手續,則確認該涉外股權轉讓協議仍然有效;如沒有補辦審批登記手續,則確認該涉外股權轉讓協議尚未生效。第二,對于尚未生效的涉外股權轉讓協議,法律禁止強制執行,因此雙方當事人請求執行該涉外股權轉讓協議的申請,必須予以撤銷;當事人雙方對該尚未生效的涉外股權轉讓協議均負有先合同義務,并按照過錯法律原則負擔締約錯誤民事責任。第三,由當事人舉證并證明相關損失后,將這些損失賠償認定為締約過失責任人需要進行承擔的民事責任。筆者的觀點與《最高人民法院關于適用〈中華人民共和國合同法〉若干問題的解釋(一)》(已失效)第九條“依照原《合同法》第四十四條第二款的規定,法律、行政法規規定合同應當辦理批準手續,或者辦理批準、登記等手續才生效,在一審法庭辯論終結前當事人仍未辦理批準手續的,或者仍未辦理批準、登記等手續的,人民法院應當認定該合同未生效……”是一致的。該規定雖因原《合同法》的失效而失效,但該原則是正確的,也必將在《民法典》的相關司法解釋中繼續體現[4]。
審判涉外案件和境內案件之間的最大差別就是司法適用:一方面,在司法實務中如果直接運用國內法規,而忽略糾紛的關聯地,未運用利益沖突法律規范并根據規定確定準據法,是不妥的;另一方面,如果僅因當事人注冊登記地在境外,就根據《法律適用法》第十四條適用境外法律,也是不妥的。因為適用《法律適用法》第十四條是有條件的,適用范圍為“法人及其分支機構的民事權利能力、民事行為能力、組織機構、股東權利義務等”公司內部的事項,這是根據公司登記地屬人法原則,是沒有問題的。但需要判斷訴訟主體之前是否屬于善意取得或者是否屬于侵權,就應該適用與其具有最密切聯系的法律,根據《法律適用法》第二條第二款規定由法官裁量[5]。否則,由于多層次的法律沖突交叉,法官容易遺漏考慮侵權法律關系適用。如當下常見的,在當事人惡意注銷了境外公司來逃避債務的情況下,如忽略侵權發生地而適用境外法,則對于被侵權者的法益就無法予以保護。因此,對于國內法和境外法之間應當相互公平適用,是在這一類案件的司法實踐中普遍認可的基本準則,在裁判涉外股權轉讓合同糾紛時必須嚴格按照沖突規則的原則去確定運用國內法或境外法。
法官必須根據案件存在的不同法律關系來確定法律的適用,如果涉及的是合同為主的法律關系,則以合同關系的原則來確定司法適用,如果是屬于侵權行為,則以侵權實施地點或結果所在地以及共同居住地來判斷法律的適用。在適用于我國法律時,由法院對法律條款存在交叉問題時從法規編制與實施機構的性質、普通法和特別法之間的關系,以及法律頒布與實施的時間先后順序等方面加以比較,再從效力的高低確定所適用的法律法規。
公平審理涉外股權轉讓糾紛案件是保障我國投資市場秩序,鼓勵我國企業對外交流的根本保障。當前我國在審理相關案件時會出現適用法律法規不夠明晰、責任承擔原則適用不夠準確以及同案不同判的審理問題,這就需要法院在后續的司法實踐中對相關原則加以明晰,達到公平審理的司法實踐目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