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肇慶教授應用守宮治療惡性腫瘤的經驗攜菁

陳 娟，張文曦，奚肇慶

（1.南京中醫藥大學第一臨床醫學院，江蘇 南京 210029；2.江蘇省中醫院奚肇慶名老中醫專家傳承工作室，江蘇南京 210029）

惡性腫瘤是機體細胞生長、發育及增殖機制發生異常而導致的一類疾病。近年來，惡性腫瘤的發病率和致死率逐年上升。國際癌癥機構最新的統計數據顯示，2020 年全球新增癌癥病例約1930 萬，死亡約1000 萬，中國新增癌癥病例約457 萬，占全球的23.7%[1]。惡性腫瘤的治療目前以手術及放化療為主。中藥可以輔助抗腫瘤、提高機體免疫力、減輕放化療的毒副作用，對提高惡性腫瘤患者的療效及生存質量具有積極的意義。奚肇慶教授系江蘇省名中醫，江蘇省人感染H7N9 禽流感、甲型H1N1 流感、新型冠狀病毒防治中醫專家組首席專家，從事臨床、科研工作數十年，在呼吸系統疾病、腫瘤疾病、內科雜病及臨床危重癥的治療方面積累了豐富的經驗。筆者有幸跟師抄方，獲益良多。本文就奚教授運用守宮治療惡性腫瘤的經驗進行介紹，并附驗案1 例，以期為臨床上治療惡性腫瘤提供參考。

1 中醫對惡性腫瘤的認識

惡性腫瘤屬于中醫學中“癥瘕積聚”“癌病”的范疇[2]。癌病是對多種惡性腫瘤的總稱。其病機是感受六淫邪毒、七情怫郁、飲食失調、久病年老體虛等原因導致氣機不得疏泄，癌毒積聚，氣血運行受阻，痰、濕、瘀、毒等病理產物聚集，進而發為癌病?！峨y經本義》中言：“積蓄也，言血脈不行，蓄積而成病也。”痰、濕、瘀、毒等病理產物聚積，血脈瘀滯，停聚于臟腑經絡，則發為腫塊，不通則痛；血脈瘀阻體表，肌膚失于潤澤無華，則可肌膚甲錯、瘀點瘀斑；年老氣虛，或病重久臥制動，氣血運行遲緩，行血無力，則見乏力消瘦；脾胃為后天之本，久病及放化療等傷及脾胃，則氣血生化乏源，故見納差；瘀血內阻、沖任不通則發為閉經或經血暗黑夾塊；瘀血停聚，則舌質亦紫暗瘀點，脈道往來艱澀。其病日久，氣血虧耗，更加無力抗邪，而復加重其證。關于本病的治療，初期以攻邪為主，中期應攻補兼施、晚期則由實轉虛，當以扶正為主。

2 中醫對守宮的認識及其藥理作用

守宮，又名壁虎，味辛，性寒，有毒，歸肝經，其功效有攻毒散結、通經絡、止痹痛，可用于治療瘡瘍瘰疬、中風口喎、風濕頑痹等?！侗静菥V目》謂其主治“血積成痞，疬風瘰疬”“所治風痓驚癇諸病，亦猶蜈、蝎之性能透經絡也”；《四川中藥志》曰其可“破血積包塊，治腫瘤”。現代藥理學研究發現，守宮中富含多種具有抗腫瘤活性的物質，如腺苷類、蛋白質及多肽類物質、硫酸多糖、硫酸多糖蛋白、核苷、生物堿等，可通過抑制腫瘤細胞增殖、誘導其凋亡自噬、抑制腫瘤血管新生、誘導腫瘤細胞分化、調節腫瘤微環境中細胞因子的表達和釋放以及調節免疫功能等方面來抗腫瘤[3]，廣泛應用于肺癌、食管癌、肝癌、膀胱癌等多種癌癥的治療中。王兵兵等[4]研究發現，壁虎超濾組分（GUCs）能增加E-cadherin 基因的表達，減少血管內皮生長因子（VEGF）、Rac 家族小GTP 酶1（Rac-1）基因的表達，抑制人肝癌細胞（HepG2）的增殖和轉移。郭夢麗等[5]研究發現，壁虎醇提物（GEE）可能通過降低磷酸化的細胞外信號調節激酶（P-ERK）、血管內皮生長因子A（VEGF-A）、基質金屬蛋白酶（MMP-2）的表達，從而抑制腫瘤血管新生，降低腫瘤微血管密度，抑制小鼠H22 肝癌移植瘤的生長。另外，壁虎粗多肽（GCP）可通過與半胱氨酸天冬氨酸蛋白酶（Caspase）依賴性途徑有關的機制抑制人食管癌KYSE450 細胞的增殖，同時還能誘導其凋亡[6]。此外，研究發現硫酸壁虎糖肽（GSPP）在體內外均可抑制堿性成纖維細胞生長因子（bFGF）誘導的淋巴管生成，從而起到抗腫瘤的作用，并有降低腫瘤經淋巴轉移的可能[7]。壁虎蛋白Gecko 蛋白能通過抑制Akt 通路、激活內源性Caspase 通路，促進膀胱癌5637 細胞的凋亡，同時對正常細胞不表現毒性作用[8]。

3 奚肇慶教授對守宮的應用

奚教授認為惡性腫瘤的發生與正氣不足、毒根深藏有著密切的關系，因虛致實，是全身屬虛、局部屬實的疾?。徽龤馓摀p貫穿于腫瘤病程的始終，尤其到了中晚期，正氣久耗，多以氣虛、氣陰兩虛為主，同時伴有毒聚、血瘀、氣滯、痰凝之實[9]。華佗《中藏經·論癰疽癌腫第四十一》曰：“癰疽痰腫之所作也，皆五臟六腑蓄毒不流則生矣。”毒根深藏是惡性腫瘤難以根治、易于傳變、轉移的重要原因。針對正氣不足、毒根深藏的特點，奚教授常在補益正氣的基礎上，加用蟲類藥，因其性猛力專，可搜剔經絡，通瘀散結，攻堅消積，能起沉疴痼疾，借其毒性以抗癌，再配合散結藥物，用于邪毒深聚、血瘀凝結有形的腫瘤可收良效。葉天士在《臨證指南醫案》中言：“考仲景于勞傷血痹諸法，其通絡方法，每取蟲蟻迅速飛走諸靈，俾飛者升，走者降，血無凝著，氣可宣通，與攻積除堅，徒入臟腑者有間。”現代藥理學研究也證實了蟲類藥可以遏制腫瘤細胞的生長及轉移，促進腫瘤細胞凋亡。奚教授尤擅用守宮治肺癌，認為肺為華蓋，居五臟之巔，非擅行之藥物不能達，而壁虎喜爬墻壁天花板，取類比象，正可直達病所，通瘀散結；對于食管癌瘀毒膠結所致食管管腔狹窄及吞咽困難等癥，守宮正可破毒通路，緩解瘀堵；守宮斷尾再生的特性或可對應誘導腫瘤細胞分化之功；同時守宮為血肉有情之品，易為人體所吸收。奚教授用守宮治療惡性腫瘤時臨床常用劑量為8 ～10 g。若患者身體強盛，正氣未衰，常用守宮配合炮山甲攻積散結，搜剔毒邪，伍以山慈菇、白花蛇舌草、薏苡仁等消癰散結、解毒化痰以抗癌，“衰其大半而止”；對于癥瘕痞塊、氣血運行不暢留滯的患者，常伍以莪術、赤芍、川芎、延胡索等破血祛瘀、行氣止痛；病久及手術放化療后正氣漸虧者，常伍以生曬參、黃芪、白術等益氣扶正健脾；久病耗氣傷陰者，常伍以西洋參、麥冬、白芍、五味子等養陰生津之屬；若肝腎不足，伴見氣喘者，則加用蛤蚧、冬蟲夏草等納氣平喘、補肺益腎。包括守宮在內的蟲類藥性猛力專，?？蓱制鹦?，但頗有小毒，臨床使用時應注意劑量、炮制及配伍應用，并結合病證，辨證施治。大毒治病，十去其六，則病受之，中病即止，切勿過量、急功近利或孟浪從事，過損正氣。若服藥后出現皮膚瘙癢、過敏、惡心等表現，應立即停藥。奚教授認為，醫者需膽大心細，行方智圓，不可因畏懼藥物之毒性而束手束腳。

4 驗案舉隅

黃某明，男，68 歲，2021 年3 月1 日初診?；颊哂曳蜗侔? 年余，伴肝、腦轉移，化療8 次，放療25 次。外院2020 年12 月10 日行胸部CT 示：右上肺占位1.76 cm×0.98 cm，較前相仿，隆突上淋巴結5 mm。頭顱CT 示：右額葉、顳葉、枕葉見強化小結節，考慮腦轉移。刻下：精神尚振，腦部時有疼痛，咳嗽時作，咽噎痰阻，量多，色黃質黏，便軟日3 行，口腔潰瘍，口干，視物時有散光，下肢麻木，夜寐欠佳，舌質淡紫、瘀斑，舌苔薄少，脈細弦滑。中醫診斷：肺癌，辨證為痰瘀互結；西醫診斷：肺惡性腫瘤。處方：生曬參8 g、黃芪12 g、黃芩10 g、當歸10 g、麩炒白術10 g、炒白芍10 g、生薏苡仁25 g、生牡蠣25 g、天冬10 g、天葵子10 g、醋莪術12 g、焙壁虎8 g、天麻10 g、豬苓12 g、茯苓12 g、甘草4 g、枸杞子13 g、郁金10 g、蒲公英15 g、鱉甲膠6 g。14 付，水煎服，后患者于當地藥房續取原方14 付。2021 年3 月29 日二診：患者一般情況可，頭痛頭暈不著，夜寐漸入佳境，已停安眠藥，大便日4 ～5 行，咽噎痰阻稍緩，時有咽癢欲咳，或作嗆，胸背疼痛，舌質淡紫，瘀斑，舌苔薄少，脈細弦滑。效不更方，處方：上方去鱉甲膠，改為醋鱉甲15 g。2021 年5 月10 日三診：患者用藥后大便軟，日4 ～5 行，反酸，噯氣，進食后為甚，咽癢，痰多，色白質黏，體重小增，精神尚振，顏面紅潤；舌質淡紫，瘀斑，有裂紋，苔薄潤，脈細弦滑。原方化裁，處方：生曬參10 g、黃芪12 g、黃芩10 g、當歸10 g、麩炒白術10 g、炒白芍10 g、生薏苡仁20 g、炒薏苡仁20 g、醋莪術12 g、焙壁虎8 g、鱉甲膠6 g、甘草4 g、紫蘇子10 g、蘇梗10 g、防風10 g、炒枳殼10 g、制吳茱萸4 g。14 付，水煎服。后患者每月定期復診，亦應用西藥靶向治療。2022 年2 月3 日復查顱腦MRI 示：腦內大小不等強化結節0.49 cm×0.64 cm，較前（0.63 cm×0.86 cm）縮小；胸部CT 示：肺癌肝轉移治療后，右上肺縱隔旁致密斑片影1.74 cm×1.0 cm，較前相似?；颊咭涯芡獬雎糜?，生活質量較前改善。

按語：本例患者肺癌病史2 年，伴肝、腦多發轉移，結合患者咽噎痰阻、痰黃質黏、腦部胸背時有疼痛、舌質淡紫瘀斑、舌苔薄少，考慮為痰瘀互結，氣陰有傷。肺為嬌臟，易受外邪侵擾，脾為后天之本，易為飲食所傷，久病腫瘤邪毒及放化療又易加重其癥，耗氣傷陰。脾為生痰之源，肺為貯痰之器，脾氣不足，運化失司，水濕停聚，痰濁則生，痰濁蘊阻于肺，則痰黃質黏；痰濁隨氣而至，上蒙清竅，瘀毒痹阻，不通則痛，則腦部疼痛時作；氣陰不足，津不上承則口干、舌苔薄少；陽不入陰，則夜寐欠佳；氣虛血滯，則肢體麻木。治以益氣養陰，化痰逐瘀，扶正與祛邪并舉。方中所用生曬參大補元氣，不溫不燥，能補氣生津，宜于扶正祛邪，輔以黃芪補肺健脾，扶助正氣，驅邪外出；茯苓、白術、薏苡仁、豬苓健脾兼化痰濕；當歸、白芍、天冬、枸杞子、鱉甲膠養血益陰；守宮（壁虎）逐瘀散結、通絡止痛，本例患者邪毒已深，非守宮之類不能達，用之甚妙；莪術破血逐瘀、行氣止痛；郁金行氣解郁、活血止痛；蒲公英、天葵子清熱解毒以散毒邪；牡蠣軟堅散結；黃芩清上焦痰熱，火降則肺金清肅；天麻息風止痙、平肝潛陽；甘草調和諸藥。全方諸藥合用，共奏扶正祛邪之功。二診時患者夜寐有所改善，陰血有充，為防鱉甲膠滋膩，同時加強軟堅散結之功，故將其調整為醋鱉甲。三診時患者精神頗佳，以反酸噯氣等消化癥狀為主，多由胃氣上逆所致，故加用理氣寬中之蘇梗，止咳平喘之紫蘇子，以治痰壅氣逆、咳嗽氣喘，枳殼行氣，防風勝濕止痛，吳茱萸可溫中焦，疏肝下氣以止嘔逆。

5 結語

奚教授認為癌病多虛實夾雜，尤其到了中晚期更是以氣陰兩虛兼夾毒邪為主。中晚期惡性腫瘤手術根治的機會不多，治療原則多為在帶瘤生存狀態下延長患者的生存時間，提高生存質量。奚教授治療惡性腫瘤常用搜邪、祛毒、逐瘀、化痰等祛邪之法，與益氣、養陰等扶正之品并舉。守宮攻毒散結、祛瘀通絡，可以其峻猛治毒，來攻除腫瘤之邪毒，為臨床治療惡性腫瘤提供些許思路，但其藥理作用尚待進一步深入研究與完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