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閱讀賽跑

譚鑫

我一直覺得，閱讀就像一場賽跑。

每當我的雙手翻開書頁，便猶如推開一扇大門，目光順著字里行間拾級而上，思維也宛如藤蔓攀巖此消彼長。在這里，橫亙著由文字筑成的賽道，終點未知，甚至有時連目的也成謎，除了向前別無可選，我的視線自此化為深淺緩急的腳步，與負責消化和反饋的思維系統互為攻防。而途中所觸摸到的標新立異或光怪陸離，最后都變成了精神世界里可以被馴服歸化的營養。

我時常懷念那些手捧書本的閱讀年代。我與文字爭相追逐、誓分高下的濃烈熱情，好似窗簾也擋蓋不住的夏日陽光。無論是在緊張氛圍下的校園課堂，抑或是在作業復習的假日家中，在如窗簾一般棉實的主科課本的遮掩下，總預伏著一兩本伺機而出的課外讀物。它們多以雜志和小說為主，有時由于書本太厚不利于隱藏，一部完整厚重的小說便被人為手動地分為了輕輕薄薄的上、中、下，不僅方便多人傳閱，也防止被老師“捉拿歸案”后全軍覆沒，總算還能剩下一些精神寄托和希望的火種。

有了老師或家長們如裁判巡檢一般地參與進來后，閱讀就更無限接近于一場游擊般的賽跑游戲。同時也被迫產生了“游戲規則”，它們像約定俗成的經驗總結一般，被口口相傳地羅列出來：淺嘗輒止、保持警惕，切忌深讀、觀察，避免暴露；一目十行、不求甚解，只要夠快，裁判也難追逐……

自此，我在這樣的背景下，開始向著世界中所存在的各種各樣的“賽道”奔跑——卡夫卡搭設的賽道常常在一片密林之中，暗道像秘密一樣幽深，須臾間有波譎云詭的微光，穿梭其中有愛麗絲夢游仙境之感；馬爾克斯架立的跑道在一座公園長廊里，冬日的暖陽正茂，行路者的影子在斑駁的樹影下靈動灑脫，空氣中泛著淡淡的酒糟味；金庸構筑的棧道洞藏于名山古剎中，青石通鋪，路有涼亭，亭設琴瑟和鳴、棋卦藝畫、酒約花事，奔于其間，滿是梯云仗劍快意天涯的胸懷……無論是哪種“賽道”，目光意識勾連之后均有不自覺的沉湎，往往是老師的腳步聲近，或家長的推門聲起，我才不得不從這片與文字的追逐中抽身而出。

值得一提的是，這樣費盡心思的“一心二用”之法，并沒有因為閱讀速度和深度上的“蜻蜓點水”，而只在腦海中“意在微醺”。或許是因為題材的緣故，書中的某些情節連同所在頁面位置，至今想來仍然記憶猶新，時間的積灰和做舊并不能將其抹殺，比起那些死記硬背下在腦海中烙出的條文，反而輕輕松松就變得歷歷在目。不知道這算是特殊環境下潛能賽跑的激發，還是青春叛逆期思維的另一種叛逆？

而到了我可以自由閱讀的歲月，為了手捧書本閱讀而“不擇手段”的經歷卻逐漸缺席。在填補空白時間的眾多方法中，閱讀反而成了最末選項，敗給了更容易帶來快樂的游戲和娛樂。我終于懂得，時代和科技的發展賦予我們更多的選擇方式，并非人為叛逆；而“游擊”般的賽跑閱讀所帶來的記憶猶新，只是別樣饋贈。

今天，我和閱讀的賽跑游戲還在繼續，只是場地從寬闊的書本搬到了小巧的手機。視線不似曾經開闊，閱讀環境不再苛刻和受限，閱讀時也無需長時間保持坐姿，翻動時從兩指夾頁換成了觸控按鍵或單指橫劃……電子頁面與紙質文本相比，沒有哪方完勝，只是互有優缺，但都能被習慣所克制。

時間改變了文字的容器，但文字的本質依然如斯，并不影響我和閱讀在賽道中重新連接——在月上梢頭的睡前時分，我與閱讀賽跑，彼此溫和地走進這個良夜；在偶然失眠的夜半三更，我與閱讀賽跑，黑夜給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卻用它來尋找光明……

通常情況下，我習慣登錄閱讀賽道的時間背景節點，是在上下班途中必經的地鐵和公交車上。打開手機，插入隨身攜帶的降噪耳機，甚至不用點開背景音樂，一場與文字的追逐游戲便在悄然無聲中拉開序幕。

作為一個文字編輯，我的工作，說穿了無非也是一場和閱讀賽跑的游戲。從選題開始，我便在為別人的閱讀而賽跑——每一個編輯都有著伯樂一般的理想初衷，想要為作者、讀者搭建一條心之所向的賽道，只是流量的熱鬧市場為王和曲高和寡的內容為王，如矛盾定理般左右著編者的衡量。除此之外，一篇文章想要撐到和讀者見面，難免要路過“三審三校”等一系列必經之路。無一例外的是，每一個流程對于編者而言，都是以裹挾著閱讀的方式和時間賽跑——錯字、標點符號宛如賽道上的釘子，必須剔除；邏輯、劇情是賽道的主體結構，必須牢靠穩固；常識、合規寫法是生產商標般的許可證明，不容有失……而每一道工序，都有對應的周期，但凡任一環節有所差池，期待中的相逢都可能失之交臂。

編輯就像是文字世界的開路人，由于見慣了險路、奇峰，看待閱讀的視角已不再單一。相較于讀者而言，可能沒法全心全意地欣賞沿途風光，也少了些沉醉閱讀所帶來的輕松愜意，但每一道美麗風景的由來，都離不開造路者的開鑿挖掘。

在這閱讀方式多元化的時代，我不苛求人人都是造路者。我只希望自己像作者一般，做一個樂于創造價值的文字民工，秉承著第一天當編輯時的初衷，心之所向、素履以往，生如逆旅、一葦以航，將與閱讀賽跑的權利，盡可能完整完美地交付給讀者。

畢竟，在閱讀的立場上，我們都曾是同路人。生命中與閱讀賽跑的執著，大多都源于給生活松綁的快樂。

（本文系原創首發）

編輯：楊一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