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度“考公”熱

拉維·平托 劉璐/編譯

在一處形似庫房而非教室的狹窄空間中，2500名考生擠在木凳上瘋狂地填寫卷子。這里是印度東部比哈爾邦帕特納的一家考公培訓機構——“平臺公務員培訓班”。考生只需繳納10盧比（約合人民幣0.87元）的費用，便能進行模擬考試。每天有幾千名考生來到這里，測試自己學到的知識是否扎實。

其實，這些考生報考的并不是印度政府中的高級別崗位，而是既不需要大學文憑，也不需要英語能力的非技術性工種，比如前臺、打字員、保潔員等。即便如此，最終也只有小部分人能考上，競爭十分激烈。

帕特納的穆薩拉普爾哈特區是一座名副其實的“考公叢林”，體現了整整一代印度人對公務員崗位的追捧與癡狂。這里有數不清的考公培訓機構，光是這一地區就有上千家。主干道兩側的門店全都掛著大大的考公廣告牌，上面印著明星講師的照片以吸引考生，比如著名的“可汗老師”。這位名師在社交平臺上擁有超過1500萬粉絲。

人力車與自行車都變成了廣告車，騎車者將各類課程的宣傳單塞入行人手中。馬路兩側的攤位也在低價販賣過往幾年的考公真題。而在一間又一間的培訓機構內，上千名印度年輕人正在進行模擬考試，或是在上應用數學、通用文化及邏輯課程。他們每天擠在沒有空調的房間里，忍受著40攝氏度的高溫，認真地聽著講師透過麥克風說出的每一句話，希望有朝一日能成為一名公務員。

| 看不到希望 |

許多小商販和農民的孩子會花費數年時間全力備考，甚至放棄了大學學業。“我的家人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我身上了。他們未來過得好不好，就看我能不能成功上岸了。”普魯肖坦·庫馬爾說。他住在一間不到十平米的學生宿舍里，不但沒有窗戶，還要和另一名考生合租。他的爸爸是農民，每個月通過售賣糧食掙得微薄收入，給兒子寄去少許生活費用。普魯肖坦身后的考公書籍堆成了小山，晦澀難懂。24歲的他已備考了六年，目標是鐵路部門的非技術性崗位，每日工作時長約為10至14小時。

“我知道有人考了15年。考到后來，這些人已經不管崗位是什么了，只要能進政府就行。實在是太絕望了。”帕特納一家培訓機構的負責人古魯·拉赫曼說。“這座城市里的所有人都只有一個夢想，那就是捧上鐵飯碗。”普魯肖坦說。然而，雖然他們歷經千辛萬苦，但上岸的機會卻十分渺茫。普蘭德維寺距離帕特納數百公里，墻上刻滿了民眾許下的心愿，其中不乏公務員考試的科目名稱。考生們祈求神靈保佑，希望取得好成績。

帕特納街頭掛滿了考公培訓機構的廣告牌。

2022年初，由于印度鐵路部門的考試選拔過程不透明，大量考生走上街頭抗議。當時共有1250萬考生報考，但崗位僅有3.5萬個，平均月薪為3.5萬盧比（約合人民幣3056元）。2018年，該部門曾開放了6.3萬個崗位，吸引來了1900萬考公大軍。“從這組數據就能看出，印度的失業情況有多么嚴重。”平臺公務員培訓班的負責人桑賈伊·辛格說。他也曾是萬千考公大軍中的一員，備考多年后決定另辟蹊徑，創立了自己的培訓機構。

平臺公務員培訓班是帕特納最大的培訓機構之一。圖中為該機構往年的上榜生。

在印度，學歷越高越容易失業。2018至2019年，在15至29歲擁有高中文憑的人群中，失業率超過24%。而在僅擁有小學文憑的人群中，失業率為7%。新冠疫情之前，印度的經濟增速就已呈現疲態，在2018至2019年度僅為6.8%。這個數字顯然無法為每年涌入勞動力市場的百萬年輕人創造足夠多的就業崗位。

| 優質崗位難找 |

“年輕人受教育程度越來越高，不甘心在家務農。但近年來經濟增速放緩，私營企業的職位也并未增多。”經濟學家桑托什·梅赫羅特拉說。他認為，如今失業率居高不下，與印度政府不當的經濟政策不無關系，尤其是當年的“廢鈔令”。2016年，印度總理納倫德拉·莫迪以打擊腐敗為名，一夜之間廢除了市場上86%的流通貨幣。然而，這一舉措非但沒能達成原有目的，反而讓非正規經濟陷入低迷（印度大部分民眾均為非正規勞動者）。結果就是，在2012至2019年間，年輕人的失業率由6%上升至了18%。

正在進行公務員模擬考試的考生

經濟學家哈迪卡·卡普爾說：“年輕人一窩蜂地想擠進鐵路部門，這不但體現了當今就業難問題，而且還反映出大家都找不到‘優質的工作，即有保障、有穩定的薪酬和兩險兩金，以及有上升機會的工作。”這一現象在比哈爾邦尤為突出。“我家人就盼著我能考上公務員。疫情的時候，在私企工作的人都被裁了。”素密·庫馬爾說，他從2017年就開始備戰公務員考試了。

平臺公務員培訓班門前，每天都有年輕人排隊參加模擬考試。

比哈爾邦是印度最窮的地區之一，80%以上的人口都是農民。“其他邦還有工業，但在我們這里，除了務農，考公是唯一出路。”居住在帕特納的經濟學家迪瓦卡爾說，“這里旱災洪災頻發，農業生產非常難，只有進入政府部門工作才能有保障。”

| 不再有人關心學業 |

除了經濟因素外，考公熱潮也受到社會因素的影響。“公務員雖然掙得不多，但在社會上有面子。”素密說，他的爸爸是一名小商販，“而且公務員更好找對象，還能收取更高的嫁妝。”說罷，他又補充說自己只是開玩笑而已。印度早已禁止男方結婚時索要嫁妝，但95%的女方家庭都需要支付這筆錢。

對許多人來說，考上公務員意味著未來有了希望，就連大學生也是這么想的。從清晨到傍晚，帕特納大學的草坪上總是坐滿了復習的學生。他們準備的不是課業考試，而是公務員考試。“所有人都只想著考公，沒有人關心學業了。”地理專業的阿曼·庫馬爾遺憾地說，“來自家庭的壓力很大，學校老師也會給我們壓力。他們不斷地勸說我們，找一份政府里的工作才是首要目標，當醫生和工程師都沒用。”他夢想成為一名老師，但同時也在準備鐵路部門的公務員考試。“我們村里有句老話：考上公務員，四代有飯吃。”他接著說。

平臺公務員培訓班張貼著每日模擬考試結果。

近年來，公務員崗位的數量鮮有增加。印度鐵路部門作為全球最大的雇主之一，崗位數量甚至有所下降。1988年，該部門雇有150萬名員工，而如今僅余120萬。“這簡直就是一場悲劇。有文化的年輕人越來越多，但政府崗位的數量卻沒有相應增長。政府將許多要求不高的工作外包給了私企。老一批公務員退休后，年輕人卻依然無法上位。”桑托什說。

政府崗位越來越稀缺，但穆薩拉普爾哈特區的年輕人仍義無反顧地踏上考公之路。“六年來，我已經考了三次。考試不是每年都有，得等政府消息。我們也不知道什么時候能考。”普魯肖坦說。這個年輕男子有些羞澀，只能用印地語和我們交流。他打算再給自己兩到三年的時間，如果還不成功便打算放棄了。他的同學素密已經找好了出路：如果再考不上，那就去培訓機構當講師。

[編譯自法國《世界報》]

編輯：侯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