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振凡 段謨發
提要:在“中共黨史黨建”增設為一級學科背景下,2022年蘇區史研究取得較大進展。突出表現為研究理論和視野的探討取得較大突破;新史料挖掘與運用取得重要進展;蘇區專題史研究走向深入,同時依然存在多學科融通研究不足、“碎片化”現象嚴重、缺乏史料互證與闡釋、國際視野下的研究成果少見等問題。解決這些問題,是今后進一步推進蘇區史研究的關鍵所在。
2022年的中國蘇區史研究繼續呈現繁榮景象。在研究理論和視野的探討方面,學者們提出了“大歷史”“概念史”“地域史”等研究理論和視野,并在蘇區史研究的實踐中加以運用和探索,從而引發了新一輪蘇區史研究理論與方法討論的小高潮。在新史料的挖掘與運用方面,隨著新史料收集整理力度的加大、新史料運用的展開,許多以往被人忽視的研究課題,逐漸納入研究者的視野,蘇區史研究在深度和廣度上,都有較大的拓展。在蘇區專題史研究方面:政治史、經濟史研究亮點紛呈、新見疊出;文化史、軍事史研究穩步發展、繼續深化;組織史、概念史研究聚焦拓展、進展迅速。由于各類期刊發表的蘇區史研究及相關論文為數眾多,難以全部關照。本文主要以專業性期刊發表的蘇區史研究及相關論文為考察對象,對2022年國內蘇區史研究動態作一述評,遺漏之處,敬請諒察。
2022年是中共黨史學術發展史上關鍵的一年,本年度國務院學位委員會將“中共黨史黨建”增設為一級學科,由此引發學界對中共黨史學科建設的大討論。在此背景下,學者們對中共黨史包括蘇區史在內的研究理論、研究視野等學科建設問題進行了深入的探討。
李玉指出,根據中共黨史研究的學科特質,提升中共黨史研究水平應當進一步明確中共黨史研究的“所關”與“所指”;要準確把握中共黨史研究的“立意”與“立題”;提升中共黨史文論的“說禮”性與“說理”性;處理好中共黨史研究“材質”與“材料”的關系。(1)李玉、李瑩:《中共黨史研究進路蠡測》,《蘇區研究》2022年第6期。陳金龍在對吳漢全的《黨史解釋要論》評價時也指出,黨史研究的范圍固然很廣,不全然是黨史解釋問題,但黨史解釋確是黨史研究中“關鍵性、核心性部分”。他肯定該著立足于歷史學視域建立黨史解釋學的研究體系,注重理論闡發與相關例證的有機結合,創建了黨史解釋學的新型學術理論體系。(2)陳金龍:《創建黨史解釋學理論的拓荒之作——吳漢全的〈黨史解釋要論〉評介》,《黨史研究與教學》2022年第6期。上述二文就中共黨史研究的敘事方法作了深入的闡發,對進一步完善包括蘇區史在內的中共黨史的研究范式有一定的學術意義。
李金錚主張從“大黨史”觀的視野推進中共黨史研究。他提出“大黨史”應研究一切與黨史相關的領域、研究方法要多元化、要以追求宏大理論為最高目標、要多方聯動形成學術共同體。(3)李金錚:《什么是“大黨史”》,《中共黨史研究》2022年第2期。萬振凡、盧飛龍主張以大歷史觀深化蘇區史研究,他們主張從長時段的視線觀察蘇區歷史;從整體史的視野構筑蘇區史研究的理論框架;從國際視野把中國蘇區史放置于世界歷史發展中去觀察。(4)萬振凡、盧飛龍:《以大歷史觀深化蘇區史研究》,《光明日報》2022年4月27日,第11版。梁志撰文強調在當今國內外形勢下,從各個層面加深中共黨史與世界史學科的對話非常必要。他強調黨史研究者需要更多地采用國際視角考察中共黨史,世界史研究者也應有意識地增強本土關懷。(5)梁志:《作為一級學科的中共黨史與世界史的對話》,《中共黨史研究》2022年第2期。從“大黨史”觀和國際視野推進中共黨史、蘇區史研究成為本年度許多學者的共同呼聲。
郭若平力主強化中共概念史和紀念史研究。他提出:概念變遷史既承載思想史的變化,也因思想史的存在而使自身得到解釋,并因思想場域的“弈盤”交鋒,使概念史闡釋呈現交錯復雜的面相。他進一步指出政治概念史如何對政治思想史進行語言反應,政治思想史如何為政治概念史的解釋提供場域等,都是中共概念史應當深入研究的問題。(6)郭若平:《思想史場域:中共概念史的政治因應》,《中共黨史研究》2022年第4期。郭若平從歷史形式與儀典形式、史事史抑或文化史、重建中共紀念史的歷史形式等三個層面對中共紀念史研究展開了系統的討論,提出開展中共紀念史研究具有重要的學術意義。他認為中共紀念史研究不僅在學術史上開拓了新的研究領域,提供了新的研究理論和方法,而且有助于建構中共黨史學科的完整體系。(7)郭若平:《中共紀念史研究的學理省思》,《黨史研究與教學》2022年第2期。
黃文治主張從地域史的視野,開展黨史蘇區史研究,他認為本世紀以降,地域史視野下的黨史研究已發展為歷史學研究的一支重要力量。他從相關資料基礎、研究范式、歷史學田野調查法應用三個方面,就地域史視野下黨史研究進行了一定程度的審視和反思。(8)黃文治:《地域史視野下黨史國史研究及其三重取向》,《蘇區研究》2022年第1期。郭寧主張以地理學為視野研究中共黨史,他選擇以政治地理學為切入點,將權力空間關系應用至中共黨史研究之中,探析了中國近代空間格局與中共革命進程之間的關系以及中共革命對中國政治空間的影響。(9)郭寧:《革命與空間:中共黨史研究的地理學視野》,《黨史研究與教學》2022年第5期。
也有學者對已有研究理論和方法進行反思。王昌針對近年來傾向從儀式和紀念的角度研究中共黨史、蘇區史提出了自己的見解。他指出許多研究者將西方儀式理論運用到中共紀念活動史的研究中,但往往忽略這種理論的適用性問題。他認為儀式理論提供的新視角具有開拓黨史、革命史研究視野的意義,但在歷史因果關系的解釋上卻顯得頗為乏力。他強調在運用西方儀式理論研究中共紀念史時還應多關注中國傳統文化的因素。(10)王昌:《理論的限度:儀式理論與中共紀念史研究》,《黨史研究與教學》2022年第2期。
部分學者在運用新視角研究蘇區史方面進行了大膽的實踐,取得了不俗的成績。針對國民黨第五次“圍剿”的失敗,與歷來關注國民黨內部矛盾及軍事策略等不同,姜文浩從財政視域出發對這一問題進行了探討。他認為南京國民政府捉襟見肘的財政窘狀及其對“新戰略”的制約是直接或間接地造成國民黨第五次“圍剿”失敗的重要原因。(11)姜文浩:《財政視域下南京國民政府第五次“圍剿”失敗原因探析》,《蘇區研究》2022年第2期。
應星以紅軍1927年至1930年間在“五湖四?!贬绕鸬牡乩韺W視角為主線,分析了影響紅軍崛起的地理因素,對中共中央關于紅軍的規劃與建軍的實際情況特別是背后的地理學因素進行系統的梳理和考察。(12)應星:《主力紅軍在“五湖四?!钡尼绕?1927—1930)——再論中共革命的地理學視角》,《中共黨史研究》2022年第4期。他認為中共最早興起的四個區域均在南方,而軍閥武力強大、控制較為穩定的區域則主要在北方;在國民黨統治的核心區域,敵人的力量強大且統治較為穩定,紅軍很難崛起;而在各派軍閥統治的邊緣區域及軍閥爭奪激烈的混戰區域,這些地方敵人的力量比較薄弱,且山高林密、“山匪”遍地,是紅軍乘隙而起的最佳場所。
黃偉英等從歷史人類學的視野考察了寧都縣蘇維埃革命的源起,他們認為在寧都縣蘇維埃革命源起中,知識分子、豪紳和貧苦農民等群體共同推動著革命的發生與發展,出身殷實家庭的進步知識分子的奉獻和引領非常重要,少數豪紳在當地的影響力,“邊緣群體”的響應和參與也很重要,紅軍強大的武裝力量更是必不可少。他們各自依據自己的理想、利益,從事著革命實踐。(13)黃偉英、康熙驊:《歷史人類學視野下的蘇維埃革命源起考察——以寧都縣為中心》,《蘇區研究》2022年第6期。
綜上所述,研究理論、視野的探討與運用,是2022年度中共黨史和蘇區史研究的顯著特點。相關文章的發表,不僅對蘇區史研究的理論體系建設多有貢獻,而且學者們提出的研究新理論和視野,對于拓展蘇區史研究的新領域、開拓蘇區史研究的新路徑必將產生重要影響。
在扎實的文獻資料基礎上形成問題意識進而解決問題,是歷史研究的基本學術要求。蘇區史本質上屬于歷史學,必須遵循實證研究原則,收集整理中國蘇區史史料是做好中國蘇區史研究的基礎和前提。因此,挖掘與運用新的蘇區史資料,是2022年蘇區史研究一個重要的著力點。
首先,國家社會科學基金加大了蘇區史史料收集和整理的支助力度。2022年度國家社科基金重大項目有4項立項,分別是華中師范大學丁文主持的《中國共產黨土地政策法規資料收集整理與數據庫建設》;中國人民大學王海軍主持的《中國共產黨對外話語和敘事體系建構的文獻收集、整理與研究》;南京理工大學李俊奎主持的《人民兵工史文獻整理與研究》;贛南師范大學朱小理主持的《中央蘇區時期調查統計史料收集、整理與研究》。同時國家社科基金一般項目也有4項立項,分別是宜春學院李霞主持的《湘鄂贛蘇區史料補遺與整體資料數字化工程》;廈門理工學院肖麗紅主持的《中央蘇區鄉蘇維埃政府基層社會治理的史料搜集、整理與研究》;江西師范大學徐永文主持的《湘贛閩書院紅色文化資源的調查整理及活化利用研究》;河南師范大學胡繼冬主持的《鄂豫皖蘇區紅色歌謠的整理與研究》。2022年江西財經大學熊凌云主持的國家社科基金項目《土地革命時期中央蘇區推行股份制史料整理與研究》獲結項優秀。該課題通過多種渠道收集和整理了土地革命時期中央蘇區推行股份制的相關史料,并以史料為依據,對土地革命時期中央蘇區推行股份制的歷史進行了系統深入的研究。顯然,隨著這些項目的完成和成果的出版,蘇區史研究的史料類型將更加全面,基礎將更加扎實。
其次,本年度學者們在新史料運用和深度解讀方面作出了多方面的努力。與以往學者關注國內材料不同,潘洵、肖遠琴《一九三〇年日本政府對中國南方地區共產主義運動的實地調查》一文,關注1930年日本對中國共產主義運動的調查材料及其運用。他們指出,為收集中國共產主義運動的相關情報,日本官方曾派專人至中國,對中國南方地區的共產黨進行了為期近三個月的調查,形成了相應的調查資料集。作者強調,1930年日本對中共、紅軍和蘇維埃政權的專項調查資料具有較高的史料價值,但該資料未受到學界重視。論文根據日方資料,系統梳理和簡要分析了此次調查的具體內容及其影響,為我們了解當時日本人眼中的中國革命史、日本侵華史、近代中日關系史提供了一個新的窗口。(14)潘洵、肖遠琴:《一九三〇年日本政府對中國南方地區共產主義運動的實地調查》,《中共黨史研究》2022年第5期。
黃道炫在評述《中央蘇區醫療衛生工作史》一書時指出,蘇區史研究應充分開發利用專業性材料和日常材料,呈現出歷史運行的曲折性和復雜性。他主張以中央蘇區醫務人員為例,挖掘這方面的史料,探討整個蘇維埃革命乃至中國革命中革命者聚集的途徑。他進一步指出,通過開發利用專業性材料和日常材料研究蘇區史,我們可以看到當地的革命者才是革命的主力,他們參加革命有理念的感召,也有革命的落地、紅色區域形成后的順水推舟,這些都是革命生長時期的常態。(15)黃道炫:《中央蘇區醫療衛生史的開拓之作——讀〈中央蘇區醫療衛生工作史〉》,《蘇區研究》2022年第6期。
陳書遷和趙蕾《路條時代:蘇區路條、通行證概覽》,依據蘇區路條、通行證資料對蘇區赤色戒嚴事件進行了研究。作者指出在赤色戒嚴過程中,路條、通行證是蘇區各地民眾出行的通行憑證。蘇區各級政府不斷對路條、通行證的使用管理給予具體規定,從而使蘇區通行制度逐步規范和完備。作者指出當時不同階段的路條和通行證擁有不同的特點,從中可以展現蘇區革命的階段性演變和不同時期蘇區政治和社會場景。(16)陳書遷、趙蕾:《路條時代:蘇區路條、通行證概覽》,《南方文物》2022年第5期。
韓偉《蘇區司法案例研究的史源、方法與價值意蘊》,對蘇區的司法案例進行了系統的梳理和研究。他指出蘇區司法中形成的審判類法律材料,廣泛存在于《紅色中華》《裁判匯刊》等報刊中。蘇區當年的司法案例反映出的求真、平等與公正等內容,構成了人民司法傳統與社會主義法治精神的歷史淵源。(17)韓偉:《蘇區司法案例研究的史源、方法與價值意蘊》,《蘇區研究》2022年第4期。陳始發、郭海峰也認為整理和研究中央蘇區法律文獻,對于深化和細化中央蘇區法制史研究具有重大意義。他們提出要在宏觀與微觀相結合、靜態分析與動態考察相結合、拓寬領域與轉換視野相結合的過程中,充分利用中央蘇區法律文獻,加強中央蘇區法制史研究。(18)陳始發、郭海峰:《中央蘇區法律文獻整理現狀與應用思考》,《蘇區研究》2022年第4期。
2022年學者們在中國蘇區史研究史料方面所做出的努力,在一定程度上改變著長期以來中國蘇區史研究史料較為單一薄弱、缺乏互證的局面。隨著各方面史料的全面收集和深入挖掘,更具系統性、連續性、全面性、完整性的蘇區史研究資料有望形成和出版,這必將進一步夯實蘇區史研究史料基礎,提升蘇區史研究的學術性和說服力。
在新視野的探討運用、新史料挖掘收集的同時,學者們在蘇區史各專題領域進行了辛勤耕耘,相繼出現了一批高質量的研究成果,推動著蘇區史研究走向深入。
蘇區政治史研究亮點紛呈。游海華在研究蘇區模范時,以福建省上杭縣才溪鄉為個案,進行了深入的研究。他指出,才溪的蘇區模范形象,是1933年4月以后《紅色中華》采用正面報道、專題報道、高頻度報道、全方位報道、借用政治權威發聲等多種方法逐步塑造成功的,是中共黨報性質催生和革命戰爭需要的產物。(19)游海華:《蘇區模范:〈紅色中華〉中的才溪形象塑造研究》,《蘇區研究》2022年第6期。王龍騰對寧都會議召開的原因進行了專題研究,他認為會議的召開是多種因素促成的:“解決前后方的蘇區中央局成員關于前方軍事部署出現分歧,解決前方的蘇區中央局成員組織領導的問題,朱德、毛澤東發布的《敵大舉進攻前部隊向北工作一時期的訓令》共同促成了寧都會議的召開。”(20)王龍騰:《多方互動視角下的寧都會議再研究》,《蘇區研究》2022年第2期。王建國對黎平會議進行了探討,他指出在黎平會議能作出正確決策,周恩來起著關鍵性的作用,博古與前線的一線將領也是功不可沒。黎平會議決定不久召開遵義會議,為黨的轉折準備了條件,因而在中共黨史上有重要地位。(21)王建國:《黎平會議相關問題考辨》,《蘇區研究》2022年第2期。鄧燕以農村土改為個案,研究了民主革命時期中共剝削話語與實踐問題。他提出蘇區時期階級分析已成為群眾自身的語言,通過講述剝削,體會階級意識,發動群眾斗爭的分田逐步取代和平的、命令式的分田。如此一來,分田過程相比于分田結果,在政治意義上的重要性有過之而無不及。(22)鄧燕:《民主革命時期中共剝削話語與實踐:基于農村土改的考察》,《蘇區研究》2022年第5期。
蘇區經濟史研究新見疊出。劉毅對中央蘇區的國營企業進行了討論,他認為中央蘇區時期國家政權監督和社會監督共同構成了中央蘇區國營企業外部監督體系,其中國家政權監督居于主體性地位,而社會監督則以輔助性力量參與國營企業監督。(23)劉毅:《中央蘇區國營企業外部監督述論(1931—1934)》,《蘇區研究》2022年第1期。耿磊對蘇區時期的農業勞動互助進行了探索,他指出蘇區時期,中國共產黨在借鑒蘇聯經驗的基礎上,立足于蘇區具體實際,對農業勞動互助進行了積極探索和實踐。“禮拜六義務勞動”“耕種互助”“勞動互助社”等都是在實踐中創造出來的互助形式。(24)耿磊:《蘇區時期中國共產黨關于農業勞動互助的探索》,《黨的文獻》2022年第1期。閆磊在研究蘇區的小商品經濟時認為,因小商品經濟本身的“兩重”性質,蘇維埃政權肯定其積極的一面,提出了保護與鼓勵的政策。同時為防止新的資本主義剝削,蘇區要求以公有經濟為主要發展方向。隨著國營經濟主導的商業系統建立后,農村小商品經濟逐漸衰頹,這與蘇維埃商業政策的初衷并不一致。(25)閆磊:《鼓勵與限制:蘇維埃政權下農村小商品經濟的歷史考察》,《蘇區研究》2022年第3期。劉方瑋、劉彪文對土地革命時期中央蘇區的公田制度進行了研究,他們指出,以中央蘇區為代表的紅軍公田制度的運行,包括公田分配、耕種管理、倉儲分成、監督檢查幾個方面都有自身特色。公田制度在滿足外籍紅軍的利益、緩解蘇區經濟困難局面、鞏固蘇維埃政權等方面卓有成效。(26)劉方瑋、劉彪文:《土地革命時期紅軍公田制度運行研究——以中央蘇區為中心的考察》,《蘇區研究》2022年第6期。秦丹、劉宗靈對四川自流井鹽業進行了專門的研究,他們認為軍閥對中共的態度經歷了忽視、重視、默許合法化工運及派兵鎮壓四個階段,其核心在于維護自身在自流井的主導地位;小鹽商則因其經濟利益與中共工運目標有一定契合,故部分時段支持工運,但大鹽商則自始至終反對工運。通過大罷工,中共在自流井鹽工和群眾中獲得威信,也贏得了群眾的支持。(27)秦丹、劉宗靈:《三方博弈與代際更迭:鹽業工人運動視域下的自流井地方社會生態變遷探賾(1926—1930)》,《蘇區研究》2022年第5期。劉魁對中央蘇區土地稅的演化進行了深入考察。他認為中華蘇維埃共和國成立后,中央蘇區實行低稅率稅收政策,但在戰爭環境下,難以做到既照顧民眾利益,又增加財政收入。從第四次反“圍剿”開始,中央蘇區的稅率開始提高,到第五次反“圍剿”期間,蘇區民眾承擔了較重的稅負,由此,蘇區稅收陷于兩難境地。(28)劉魁:《兩難之間的平衡:中央蘇區土地稅的演化》,《黨史研究與教學》2022年第6期。
蘇區文化史研究穩步發展。孫偉和周易易對《紅色中華》的文風進行了研究,他們指出《紅色中華》在發行量、影響力和受歡迎程度等方面都遠超同時期的其他紅色報刊,其重要原因在于其文風樸實、語言鮮活。這種文風的出現與蘇維埃政權的性質、黨和蘇維埃政府對宣傳鼓動方式的新要求以及刊物本身的定位息息相關。(29)孫偉、周易易:《〈紅色中華〉鮮活文風的運用及成因》,《蘇區研究》2022年第4期。邱明則對中央蘇區的讀報問題進行了討論,他認為為了宣傳馬克思主義理論、傳播黨的政治綱領和主張、開展黨的群眾工作、擴大黨報黨刊影響力,中央蘇區大力推廣和普及讀報運動。讀報運動在提升群眾政治覺悟、動員支持革命戰爭、促進蘇區政權建設、提高群眾文化程度、發展黨的新聞事業等方面產生了積極影響。(30)邱明:《讀報運動:中央蘇區群眾宣傳動員的勃興》,《蘇區研究》2022年第6期。王海軍、閆寒以革命歌曲為視角對中國共產黨革命話語的塑造與表達進行了研究,他們提出,革命歌曲是中共革命話語的一種特殊表達,其重要價值在于它所承載和傳達的革命理論和革命精神,是將革命意識形態話語轉化為百姓日常生活話語的一種重要表達方式,是中共意識形態向工農大眾滲透的重要媒介,在推進蘇區政治動員、推動土地革命發展和實現黨的價值引領等方面發揮了重要作用。(31)王海軍、閆寒:《中國共產黨革命話語的塑造與表達——以中央蘇區時期革命歌曲為視角的解讀》,《山東社會科學》2022年第9期。
蘇區軍事史研究繼續深化。龐振宇在研究閩浙贛蘇區的戰略時指出贛東北打通中央蘇區戰略的最終失敗,具有主客觀兩方面的原因,主觀方面是中共在閩贛省建設的指導思想上存在失誤,客觀方面是國民黨在閩贛蘇區實施了“圍剿”的新戰術。(32)龐振宇:《閩浙贛蘇區落實打通中央蘇區戰略述論》,《軍事歷史研究》2022年第2期。劉水展以紅四軍第四縱隊為例對中共武裝整編作了考察,他認為1929年毛澤東、朱德在閩西推行的紅四縱隊整編引發了閩西地方精英傅柏翠與紅四軍及中共閩西特委書記鄧子恢等人的爭論。各方在建制統屬、教導連等問題上產生了嚴重分歧。他進一步指出武裝整編過程中的各類關系對黨內分歧的產生、演進與結果產生了重要的影響,因此武裝整編不僅僅牽扯到軍隊,背后還有復雜的政治和人事關系。(33)劉水展:《黨內分歧視角下中共武裝整編研究——以1929年紅四軍第四縱隊整編為中心》,《蘇區研究》2022年第3期。對于建寧保衛戰的失利,蔣伯英認為“由于蘇區中央黨的主要領導人在共產國際軍事顧問李德主導下,排斥毛澤東關于運動戰的積極防御路線,堅持消極防御的戰略戰術,最終導致建寧失守?!?34)蔣伯英:《第五次反“圍剿”消極防御路線與建寧保衛戰的失敗》,《蘇區研究》2022年第4期。黃文治與高靜云在梳理黃麻暴動相關史料時,認為黃麻地區革命源起既不屬于“自發說”,也不屬于“制造說”,而是介于兩者之間的“半自發、半領導”說,并且這種“半自發、半領導”特征貫穿于黃麻暴動整個過程。(35)黃文治、高靜云:《“半自發、半領導”:組織史視角下中共黃麻暴動研究》,《安徽史學》2022年第5期。
蘇區組織史研究的聚焦與拓展。2022年是中國社會主義青年團誕生一百周年,因而有大量研究團組織的成果問世,聚焦蘇區的團組織研究成為本年度蘇區史研究一大特點。劉新玲、鄧雨葭以福建三明地區為例,認為三明地區的共青團在中國共產黨的領導下,以黨的任務為中心,通過靈活多變的方式,在宣傳動員工作中取得了顯著成效,在反“圍剿”斗爭中發揮了重要作用。(36)劉新玲、鄧雨葭:《中央蘇區時期三明地區共青團宣傳動員工作的歷史考察》,《中國青年社會科學》2022年第3期。張良馴認為共青團在土地革命中的作用主要表現在三個方面:一是在根據地大力發展團員;二是做好紅軍隊伍里的青年工作;三是在農村革命根據地開展的“打土豪,分田地”工作中,共青團帶領著青年沖在最前線,保證了農村革命工作的有序開展。(37)張良馴:《百年來共青團歷史任務變遷及貢獻》,《人民論壇》2022年第9期。與以往的研究不同,高靜云、黃文治對中共湖北暴動中的組織競爭與黨團紛爭問題進行了研究,他們提出湖北團組織初建時聲望高于黨組織,而黨組織以黨團分化削減團組織力量的行為,引起團組織不滿,從而在武漢暴動時雙方產生分歧。黨團對中國革命發展路徑認知的不同,是造成兩者諸多紛爭的要因,也是中共探索適合自身發展革命道路的復雜性與多面性之所在。(38)高靜云、黃文治:《組織競爭與黨團紛爭:中共湖北暴動爭議研究(1927—1928)》,《蘇區研究》2022年第5期。蘇區組織史研究在本年度有進一步拓展。許彬、陸發春在研究福建省中國共產黨組織時,認為中共福建組織從策略上主張采取軍事打擊與政治瓦解相結合的方式,解決鄉村革命組織與大刀會組織之間的沖突,但在具體的革命實踐過程中,地方革命政黨同大刀會組織之間卻展現出更為復雜的面相。(39)許彬、陸發春:《中共福建革命與大刀會組織研究(1931—1938)——以閩北和閩東為中心的考察》,《蘇區研究》2022年第1期。王璐璐、李飛龍對貴州地區的黨組織進行了系統的研究,他們認為與各地大多數根據地和地下黨不同,1933—1935年貴州地區中共組織屬于斷線狀態中自主發展起來的,這使得貴州地區的黨組織可以更多地利用學緣、地緣、血緣等傳統的手段,與地方權威人士緊密結合,實現各種資源的整合,求得夾縫中的生存與發展。也正因為如此,貴州地區的黨組織并沒有與其他地區的黨組織一樣,去農村發展革命勢力,最后導致革命勢力偏弱且革命轉入低潮。(40)王璐璐、李飛龍:《貴州地區中共組織的建立、發展與革命活動(1933—1935)》,《蘇區研究》2022年第1期。
蘇區概念史研究進展迅速。楊利文、侯竹青對中國共產黨“富農”概念涵義的演變與確定進行了研究。他們提出“富農”的涵義,經歷了一個從描述性的內容到階級身份判定內容的演化。土地革命初期,中共中央逐步突出“富農”的貶義性,將其與“土豪劣紳”相并列,這種認知給革命實踐帶來了極大的困境。不過隨著土地革命的深入,中共將是否參與勞動和“剝削程度”作為劃分“富農”的主要標準,1933年將這兩個標準具體化數字化,使“富農”的涵義徹底清晰。(41)楊利文、侯竹青:《從描述性到階級性:中國共產黨“富農”涵義的演變與確定(1922—1933)》,《蘇區研究》2022年第1期。張愛明以革命史為視域,對中國共產黨“農村商人階級”概念及其演變進行了探討,他認為中共農村“商人”階級概念,經歷了從無到有,從模糊到清晰不斷演變的過程。蘇維埃時期,中共對農村“商人”階級有初步認知。在1933年《怎樣分析農村階級》和《關于土地斗爭中一些問題的決定》兩個文獻中,中共首次對農村中的商業問題做了專門說明,兩個文獻根據占有的土地數量,將“農村商人”依附于不同階級的農民,盡管階級概念還比較模糊,但總體上保護工商業者的規定被確定下來。(42)張愛明:《革命史視域下中國共產黨“農村商人階級”概念及其演變(1921—1953)》,《蘇區研究》2022年第5期。鄧燕對民主革命時期中共剝削話語與實踐進行了分析,她強調中共剝削話語以階級分析為核心,將農村錯綜復雜的社會矛盾簡化為地主與農民的階級對立關系。1932—1934年蘇區查田運動,實際上是查剝削者,是為了使農民群眾最大可能地認清斗爭中的敵我關系,因此,階級分析和群眾動員既是查田的方法也是目標。(43)鄧燕:《民主革命時期中共剝削話語與實踐:基于農村土改的考察》,《蘇區研究》2022年第5期。
總之,2022年蘇區史專題研究,無論是在政治史、經濟史、軍事史,還是文化史、組織史、概念史等各方面都取得了新的進展。這些成果有的提出了新的研究課題,有的突破了原有分析框架,有的挖掘了新的史料,有的提出了新的觀點,所有這些都為今后的進一步研究作了鋪墊。許多學者都主張從“大歷史”觀的視野研究蘇區史,然而“大歷史”觀的蘇區史研究必然要以專題的蘇區史研究為基礎和支撐,只有在堅實的專題史研究的基礎上,才能進行蘇區歷史“整體的宏大敘事”。從這個意義上來說,2022年蘇區史專題研究,為總體的蘇區史研究進一步夯實了基礎。
盡管2022年蘇區史研究取得了上述成績,但依然存在不少問題,主要表現為多學科融通研究不足、“碎片化”現象嚴重、缺乏史料互證與闡釋、國際視野下的研究成果少見等。這些問題,既是本年度的問題,也是蘇區史研究領域長期存在的問題。因此,重視融合多學科理論、方法研究蘇區史,將蘇區史置于更廣大的時空范圍來考察,高度重視蘇區史史料的考辯、闡釋與互證,強化國際視野下的中國蘇區史研究,是未來蘇區史研究進一步深化的可行路徑。
融通多學科理論和方法研究蘇區史。雖然2022年學界對蘇區史研究理論、視野的探討取得較大突破,但融合多學科理論和方法研究蘇區史的成果依然十分少見。無論是從概念學、傳播學,還是從地理學、歷史人類學的視角研究蘇區史,也都有自身的研究主題和研究范式,也還只是觀察到了蘇區史的一部分內容。由于蘇區史大量研究主題具有綜合性、復雜性,需要運用多學科理論和方法進行綜合研究,才能得出正確的結論。不同學科研究理論和方法的綜合運用,會大大擴張蘇區史研究的視域,研究過程會受到多種學科原理的關照、互補和修正,從而使得蘇區史研究更有深度和廣度,得出的結論更加科學。借鑒多學科的研究理論與方法研究蘇區史,需要注意打破學科界線和壁壘,強化不同學科之間的整合,注重多學科研究方法和理論的綜合運用,形成自成體系適應蘇區史實際情況的蘇區史研究的理論與方法。融通多學科研究理論和方法,尤其是新興學科的理論和方法,不僅有助于提升蘇區史研究的學術水準,而且有助于拓展研究領域,推進研究范式革新。
要將蘇區史置于更廣大的時空范圍來考察。包括2022年在內的蘇區史研究存在兩個方面的問題,一是重視短時段問題研究,而忽視長時段問題研究;二是重視各區域、各領域蘇區史的研究,而忽視整體的蘇區史研究。因此,拓寬蘇區史研究視野,關鍵是要強化長時段、整體史的蘇區史研究。長時段研究不僅可以從較長時段和周期性節奏出發,說明和解釋短時段的蘇區歷史現象,還可以從更深的層次剖析歷史的來龍去脈,使蘇區歷史研究更有立體感。而整體史研究站在全局的視角,聚焦各根據地之間、根據地社會內部各領域之間的聯系和互動,從而形成科學的關于蘇區史的整體認識。整體的蘇區史探求的是普遍原則,提煉的是適應紛繁歷史現象的一般理論,能夠避免蘇區史研究的“碎片化”問題。
高度重視蘇區史史料的考辯、互證與闡釋。2022年蘇區史研究依然存在史料拿來即用,不加甄別的現象。如關于遵義會議,現存史料很多,各方面的史料記述不一。如果采信某方面的單一史料,很難得出科學的結論,這是目前一些權威著作中對遵義會議存在不同表述的原因所在。只有經過科學的史料考辯,充分考慮史料形成的政治語境、人物站位、文本形成演變過程等,才能去偽存真。蘇區史研究必需注重史料的互證。蘇區史史料數量豐富、種類眾多,由于記錄者所處主、客觀條件不同,對史實記錄不同在所難免。注重不同史料之間的區別與聯系,重視不同史料之間的參照及互證,不僅能夠使蘇區史研究更具真實性、準確性,而且能夠使之更具可信度和說服力。蘇區史研究要重視對史料的深度解釋,研究者不僅要分析史料特點和價值,還要提供理解史料的方法,科學解釋史料真正內涵。只有對史料進行深度解讀,進行細致的學理分析,才能實現以小見大、從特殊性到普遍性的轉化,才能實現理論的構建和創新。
強化世界歷史寬廣視野下的中國蘇區史研究。在蘇區研究領域,日、英、美等國外學者在許多問題的研究上較為深入和強勢,而國內學界往往顯得落后和缺乏話語權。部分西方學者堅持西方中心論,意識形態特征明顯,他們有意無意地歪曲歷史,宣傳歷史虛無主義。因此,如何讓國內中國蘇區史研究走向世界舞臺,向世界發出中國聲音,講好中國故事,是當前中國蘇區史研究面臨的嚴峻挑戰??陀^地說,國內學者并不是十分了解西方學者的觀點、研究理論與史料來源,國內的期刊、論著涉及的也很少,這不利于中國蘇區研究與國際對話和交流。我們必須對國外中國蘇區史研究給予足夠的關注,在寬廣的國際視野下研究中國蘇區史。只有在國際視野下,在批判和借鑒的基礎上,不斷夯實蘇區史研究的理論基礎,掌握更加全面的史料,拓展蘇區史研究的視野和領域,形成有國際影響的關于蘇區史研究的原創性成果,才能建立蘇區史研究的國際話語權和主導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