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 建,萬占偉,陳松偉
(1.黃河勘測規劃設計研究院有限公司,河南鄭州 450003;2.水利部黃河流域水治理與水安全重點實驗室(籌),河南鄭州 450003)
2000 年以來黃河實測水沙量顯著減少,尤其輸沙量減少更為明顯,潼關水文站年均輸沙量由1919—1969 年的16 億t 減少至2000—2020 年的2.39 億t。黃河水沙情勢的劇烈變化引起了社會各方關注,并針對近期黃河水沙變化原因和發展趨勢開展了大量研究。 姚文藝等[1]認為與1960—1969 年相比,1997—2006 年黃河中游產沙量減少11.80 億t,降雨因素占50.3%,水利水保措施作用占49.7%,并預測2030 年、2050 年黃河年均來沙量分別為8.61 億~9.56 億t 和7.94 億~8.66 億t。 劉曉燕[2]提出2007—2014 年黃河流域下墊面因素減沙量為15.6 億~17.3 億t,主要產沙區年均雨量和雨強與1956—1975 年相當,預測在2007—2014 年下墊面和1966—2014 年平均降雨量情況下,潼關年均輸沙量為5 億t。 2013—2014 年黃河水利委員會組織開展的“黃河水沙變化研究”[3]提出2000—2012 年黃河總減沙量為13.72 億t,其中降雨因素約占20%,人類活動因素約占80%,預估在黃河古賢水庫投入運用后,未來30 ~50 a 黃河潼關站年均輸沙量3 億~5 億t,未來50 ~100 a 年均輸沙量5 億~7 億t。 胡春宏[4]預計未來30 ~50 a,潼關站年均沙量將穩定在3 億t 左右。 王光謙等[5]認為潼關站輸沙量2020 年左右達到最低點,未來10 a、20 a、50 a 年均輸沙量分別為2.83 億、3.13 億、4.12 億t。 由于黃河水沙變化復雜,因此學者對黃河未來沙量的變化趨勢仍存在不同認識,這成為重大工程開發論證中爭論的焦點,給黃河治理開發規劃帶來了諸多影響。 因此,有必要站在黃河治理開發及重大工程建設的角度,慎重論證水沙變化趨勢。
黃河具有水少沙多、水沙異源、水沙關系不協調、水沙年際變化大等特點。 1919—2020 年黃河干流潼關站實測多年平均徑流量364.47 億m3、輸沙量11.12億t,平均含沙量30.5 kg/m3。 20 世紀80 年代以來,受氣候變化和人類活動影響,黃河實測水沙發生了變化。
1)實測水沙量明顯減少。 潼關站2000—2020 年年均水沙量分別為259.10 億m3、2.39 億t,較1919—1959 年分別減少39.2%和85.0%。 河口鎮至龍門區間(河龍區間)水沙量減少幅度分別為72.5%、89.2%,主要產沙區用于輸沙的水量大幅度減少。
2)干流徑流量年內分配發生變化,汛期比例減小。 1967 年以前,干流頭道拐、龍門、潼關站汛期來水量的比例分別為62.1%、60.4%、60.4%。 受水庫調蓄和工農業用水影響,1987 年以來,頭道拐、龍門、潼關站汛期來水量的比例下降為40%左右。
3)汛期有利于輸沙的大流量歷時和水量減少。潼關站汛期日均流量大于2 000、4 000 m3/s 的平均歷時由1968 年以前的年均78、19 d 分別減少到2000 年以來的年均20、1 d,相應水量由年均229.9 億、81.3 億m3減少到48.9 億、5.4 億m3,水流輸沙動力大大減弱。
4)水沙異源及水沙關系不協調的特性未發生變化。 黃河流域地貌類型決定了黃河水沙異源的特性不會發生變化,黃河60%的水量仍來自于河口鎮以上、90%的沙量仍來自河口鎮至潼關區間。 2000 年以來黃河水沙量均有所減少,但潼關站汛期含沙量仍為20 kg/m3左右,且汛期有利于輸沙的大流量歷時和水量大幅度減少,水沙關系仍不協調。 在不考慮小浪底水庫攔沙的情況下,下游河道仍會呈現淤積狀態。
黃河水沙變化不僅與氣候降雨因素有關,而且與水利工程、生態建設工程和經濟社會發展等人類活動因素有關。 古賢水利樞紐可行性研究[6]采用水文法,利用《黃河流域水文設計成果修訂》[7]提出的黃河主要控制站近期下墊面天然徑流量,提出2000—2015 年黃河總減沙量12.97 億t,其中:降雨因素減沙2.58億t,約占20%;人類活動減沙10.39 億t,約占80%。
分別采用日雨量資料、降水量摘錄資料,統計黃河主要產沙區河口鎮至龍門區間1954—2015 年不同時段年降水量、7—8 月降水量以及不同強度降水量變化(見表1),可以看出,2000—2015 年河龍區間年均降水量與1954—1969 年相當,但主汛期7—8 月降水量較1954—1969 年減少10.3%,其中雨強大于0.6 mm/min的降水量減少32.2%,減少更加明顯。 一方面,黃土高原降雨強度降低不利于坡面產流輸沙,從而導致入黃沙量減少;另一方面,降雨強度降低、過程均勻化有利于林草植被生長,進一步減少了土壤侵蝕。

表1 不同時段河龍區間年均降水量統計
截至2020 年,黃河流域水土保持措施累計面積約24 萬km2,建設淤地壩5.9 萬余座,其中骨干壩約6 000座。 經分析,水利水保工程年均減少入黃泥沙9.52億t,其中坡面措施(包括梯田、林地、草地、封禁治理)、淤地壩、水庫年均減沙量分別占45.2%、35.0%和19.8%[6]。 高健翎等[8-9]提出,1996—2015 年水土保持工程年均減少入黃泥沙4.35 億t。 李景宗等[10]認為2000—2012 年潼關以上淤地壩年均攔沙減蝕量為4.50億t,其中年均攔沙量3.75 億t,年均減蝕量0.75億t,對該時段泥沙減少的貢獻率為34%。 劉曉燕[2]認為,黃河中游五站(龍門、咸陽、張家山、河津、頭,下同)以上地區主要下墊面因素在2007—2014 年的實際減沙量為15.6 億~17.3 億t,其中林草梯田等年均減沙12.54 億~14.11 億t,水庫和淤地壩攔沙以及灌溉引沙實際攔(引)沙3.2 億t,其中水庫年均攔沙量1.81億t。
另外,黃土高原退耕還林還草、水資源開發利用、流域煤礦開采以及河道采砂等也對入黃泥沙減少起了一定作用[11-14]。
未來黃河輸沙量與主要產沙區產流量密切相關。2000 年以來,黃河輸沙量銳減的主要原因是黃土高原主要產沙區降雨強度降低、過程均勻化,以及水利水保工程對下墊面條件的影響,導致黃土高原坡面產流減少。 水流是輸送泥沙的動力,坡面侵蝕、重力侵蝕的泥沙只有依靠水流動力才能輸送到河道,同時進入河道的水流可誘發重力侵蝕,使水流挾帶的沙量得到充分補給,主要產沙區進入河道的水量減少是導致入黃沙量減少的直接因素。 由黃河中游主要產沙區和支流汛期實測徑流量與輸沙量的關系(見圖1 和圖2)可以看出,2000 年以來部分年份徑流量與輸沙量關系發生了一定的變化,相同徑流量對應的輸沙量略有減少,原因主要是河龍區間降雨強度降低,洪水發生次數及洪量明顯減少,相同水量的輸沙能力降低。

圖1 河龍區間汛期實測徑流量與輸沙量的關系

圖2 北洛河劉家河站汛期實測徑流量與輸沙量的關系
未來黃河來沙量與主要產沙區的水量密切相關。基于《黃河流域水文設計成果修訂》提出的近期下墊面條件下干支流天然徑流量系列成果,考慮未來氣候降雨周期性變化特征,考慮水庫的調節、河道外工農業用水和河道斷面生態流量要求,計算干支流控制斷面未來徑流系列變化過程。 依據近期下墊面代表時段(1980 年以來)實測水沙資料,建立河口鎮以上、河龍區間、汾河、渭河、北洛河等區域徑流量與輸沙量的關系(見表2),采用干支流控制斷面未來徑流系列,計算得到近期下墊面條件下黃河四站(龍門、華縣、河津、頭,下同)多年平均輸沙量為9.5 億t。 目前黃河流域水土保持率為66%(水土流失治理達到微度的面積占區域面積的比例),2035 年將達70%,預計2050 年后達到閾值,穩定在73%左右。 按2000 年以來水土保持率的增長率和期間坡面措施年均減沙量,預估未來新增的水土保持工程減沙量年均1.5 億t 左右,則設計水平年黃河年均來沙量為8 億t 左右。

表2 主要控制站(區間)徑流量與輸沙量的關系
水土保持措施標準不高,在降雨強度不大條件下起到較好的減水減沙作用,但遇大暴雨時減水減沙作用將顯著降低,甚至出現水毀增沙。 表3 為無定河流域歷史上與“20170726”暴雨洪水相似降雨(50 mm 籠罩面積、場次雨量基本相同,降雨中心均位于黃土丘陵溝壑區)的產洪產沙量,由表3 可以看出,雖然不同時期流域水土流失治理程度有一定差別,但是同一來源區的高強度降雨的產洪產沙水平仍基本接近。 由此可以判斷,未來只要黃河流域發生類似的大范圍、高強度、長歷時降雨,黃河仍會出現大水大沙年份。 現狀下墊面條件下,若重現1933 年大暴雨,潼關站場次沙量可能達到17 億t。

表3 無定河流域典型暴雨產洪產沙量統計
1)已有水沙變化研究預測成果。 現有成果對未來30~50 a 黃河來沙量的預測結果大致在3 億~10 億t,沙量預測成果存在一定差異。
2)黃土高原自然侵蝕背景值研究成果。 認識歷史上人類活動影響較小時期黃土高原侵蝕產沙量,對預估今后水土保持作用下的黃河來沙量具有重要參考意義。 景可等[15-16]利用黃河下游河道淤積特性、河口地區泥沙沉積比等資料,估算全新世中期(距今3 000~6 000 a)黃土高原自然侵蝕量約為9.75 億t;李元芳[17]依據史書記載、淤積物特性、14C 測年值等,估算黃河流域年均產沙量6.5 億t 左右。 吳祥定[18]認為秦至西漢時期(距今2 000 余a)黃土高原自然侵蝕背景值為年均6.5 億~10.0 億t。 朱照宇等[19]根據現代河流沉積物的粒度組成、河流輸沙量、徑流量和年降水量等數據建立了各指標的回歸方程,提出在環境穩定時期(距今2 000~4 000 a)自然侵蝕量為8.6 億~11.1 億t。 師長興等[20]基于華北平原93 個鉆孔中淤積物數據,結合182 組放射性同位素14C 測年數據,提出距今2 000余a 人類活動影響較小時期黃河上中游年來沙量6.2 億t。 可見,黃土高原自然侵蝕背景值為6 億~11 億t,即歷史上人類活動影響較小時期黃河年均來沙量為6 億~11 億t。
3)沙量預測的不確定因素。 黃河水沙年際變化大,一般枯水枯沙與豐水豐沙交替出現,豐枯段周期長短不一。 如黃河干流陜縣水文站在人類活動影響較小的20 世紀50 年代以前出現了1922—1932 年枯水枯沙時段,年均沙量為11.4 億t,其中1928 年沙量僅為4.8 億t,隨后1933 年出現特大暴雨洪水,年沙量高達39 億t。 隨著全球氣候變暖,極端暴雨出現概率增大,面對高強度大暴雨,林草、梯田等坡面措施的減沙作用會顯著降低,并且林草植被一旦破壞,恢復周期內將失去蓄水保土能力。 水庫、淤地壩淤滿后將失去攔沙作用,淤地壩遭遇超設計標準的暴雨洪水時,還有可能水毀增沙。 三門峽水利樞紐工程就是設計時對水土保持減沙前景估計過于樂觀,導致水庫運用4 a 之后335 m高程以下庫容淤積損失近半,嚴重威脅關中地區以西安為中心的工農業基地安全,工程被迫改建,對泥沙問題估計不足教訓慘痛。
4)設計沙量推薦。 未來沙量是黃河治理與保護的重要基礎數據,江河治理規劃、重大戰略工程建設要著眼于黃河長治久安、永續利用,時間尺度應在百年以上,對未來沙量預測應慎重決策、留有余地。 綜合以上分析,依據《工程泥沙設計標準》《水利水電工程水文計算規范》,考慮已有的水沙研究預測成果、黃土高原侵蝕背景值以及黃河沙量變化的周期性和不確定性,從工程設計安全出發,重大治黃戰略工程設計黃河四站年均來沙量宜采用8 億t,以來沙量6 億t 開展工程建設方案敏感性分析。
1)2000 年以來黃河實測水沙量顯著減少,但黃河水沙異源、水沙關系不協調的特性未發生改變,且汛期有利于輸沙的大流量歷時和水量大幅度減少,水流輸沙能力減弱,在不考慮小浪底水庫攔沙的情況下,下游河道仍呈現淤積狀態。
2)氣候降雨變化和人類活動是近期水沙變化的主要影響因素。 水利水保工程的大量建設,顯著減少了入黃泥沙,而降雨強度降低、過程均勻化也是近期沙量減少的重要原因。
3)保護黃河是事關中華民族偉大復興和永續發展的千秋大計,未來沙量是黃河治理與保護的重要基礎數據,江河治理規劃、重大戰略工程建設要著眼于黃河長治久安、永續利用,時間尺度應在百年以上,對未來沙量預測應慎重決策、留有余地。 綜合黃河歷史沙量演變規律及已有研究成果,考慮黃河沙量變化的周期性和不確定性,從工程設計安全出發,重大治黃戰略工程設計黃河四站年均來沙量宜采用8 億t,以來沙量6 億t 開展工程建設方案敏感性分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