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冬陽
(北京師范大學 文學院,北京 100875)
《現代漢語詞典》(第7版)中一共明確解釋了14類修辭格詞條[1],這14類修辭格分別是:比擬(擬人、擬物)、比喻(明喻、隱喻、借喻)、重言、遞進、頂真、對偶、飛白、諷喻、借代、夸張、排比、設問、雙關、映襯。此外,還有一些詞條,學界均認可為修辭格,但《現代漢語詞典》(第7版)并未明確標明屬于“修辭手法”或者解釋修辭格義,比如反復、反問、通感、襯托、對比,等等。統覽各修辭格詞條,可以發現其釋義文字仍存在一些瑕疵。本文提出商討,供辭書修訂再版時參考。
《現代漢語詞典》(第7版)中解釋修辭格詞條時使用了不同的術語,有“修辭方式”“修辭手法”和“修辭方法”三種。
解釋“比擬、比喻、重言、頂真、對偶、諷喻、借代、夸張、擬人、擬物、排比、雙關、映襯”等十三種修辭格時,將其定義為“修辭方式”。比如:
解釋“遞進”“飛白”兩種修辭格時,將其定義為“修辭手法”。比如:
解釋“設問”修辭格時,將其釋為“一種修辭方法”:
不論是“擬人”“飛白”還是“設問”都屬于修辭格這一大的類聚,其釋文應當具有一致性,不應該出現“修辭方式”“修辭手法”“修辭方法”等多樣表述。那么應該選擇哪一個術語更好呢?
第一,檢索北京語言大學語料庫中心BCC語料庫,“修辭方式”“修辭手法”“修辭方法”的使用頻率分別為50次、265次、64次。百度“資訊指數”顯示,2011年1月1日至2023年2月6日,“修辭手法”的搜索整體日均值為1 165次,“修辭方法”的搜索整體日均值為225次,而“修辭方式”則未被百度“資訊指數”收錄。可見,“修辭手法”的使用頻率高于“修辭方式”和“修辭方法”。
第二,教育部制定的《義務教育語文課程標準》(2022年版)中選擇了“修辭手法”一詞[2]65。可見,“修辭手法”在語文教學領域的認可度高于“修辭方式”和“修辭方法”。
第三,在中國知網中進行全文搜索,“修辭方式”“修辭手法”“修辭方法”的使用頻率分別為34 230條、196 207條、47 360條。可見,“修辭手法”在學術研究領域的認可度高于“修辭方式”和“修辭方法”。
基于此,建議《現代漢語詞典》可以選擇“修辭手法”來為各修辭格統一表述。
《現代漢語詞典》(第7版)對“修辭格”的解釋如下;
這里的“修辭方式”也應改成“修辭手法”,以保持辭書整體術語統一。
另外,《現代漢語詞典》(第7版)中還有一些詞條中雖有修辭格義,但并未明確指出“修辭手法”,導致其修辭格身份并不顯豁,比如“反問”和“通感”。
“反問”詞條有兩個義項,其中第二個義項本是修辭格義,卻未明確標示,應當增補“修辭手法”。“通感”亦應標明“修辭手法”。
修辭格之間有時存在上下位關系,在邏輯上有屬種關系,比如“比擬”分為“擬人”和“擬物”,“比喻”分為“隱喻”“明喻”和“借喻”。《現代漢語詞典》(第7版)對修辭格之間的上下位關系的闡釋方式并不一致。如:
“比擬”詞條釋文中,提到了“分擬人和擬物兩類”;“擬人”“擬物”詞條中,提到了“修辭方式,比擬的一種”。上下位詞條概念相互呼應,明確展現出修辭格之間的邏輯關系。“比擬”詞條中雖然沒有修辭示例,但由于有分類提示,讀者很容易查到“擬人”“擬物”詞條中的修辭示例,從而加深對“比擬”的了解。
“隱喻”“明喻”和“借喻”詞條中,均提到了“比喻的一種”,而“比喻”詞條釋文中,并沒有提到分類。詞條如下:
以上條目的釋義中,從體例的一致性考慮,最后在“比喻”詞條中增加“分隱喻(也叫暗喻)、明喻和借喻三類”,并在“隱喻”“明喻”“借喻”釋義“比喻的一種”前添上“修辭手法”。這樣不僅能清晰展現出修辭格之間的邏輯關系,而且能方便讀者查找到“比喻”的具體示例。
除了比擬和比喻,其他一些修辭格也有下分種屬的情形,比如借代可以分為“旁代”和“對代”,夸張可以分為“夸大”和“夸小”(“縮小夸張”)。但鑒于《現代漢語詞典》中型語文詞典的定位,無需細大不捐,只需有選擇地收納上位修辭格“借代”“夸張”即可。
上面提到的“修辭格”詞條釋文中標明了“修辭格”是名詞,其中“修辭方式”也是名詞性的,后續的舉例“比喻”“對偶”“排比”應該也是名詞性的。但《現代漢語詞典》(第7版)中“對偶”的詞性標注卻為“動”,修辭格“遞進”和“諷喻”的詞性標注也是如此:
如果一個詞只有修辭格義,應將詞性標注為名詞,比如上面的“對偶”和“諷喻”。如果一個詞既有非修辭格義,又有修辭格義,且非修辭格義和修辭格義的所屬詞性不同,則應視情況在不同義項中分別標注詞性,比如“遞進”的“按一定順序推進”義應標注“動”,“修辭手法”義應標注“名”。
釋義提示詞在詞條釋文中具有重要地位。所謂釋義提示詞,是指“釋義時用來提示詞義的由來、引申途徑,或與字面義不同的實際語義、深層含義以及表達功能等的前導詞語,多用于釋文的開頭或中間”[3]。《現代漢語詞典》(第7版)中大多數修辭格釋文并未出現釋義提示詞,比如“頂真”的釋義為“修辭方式,用前面結尾的詞語或句子做下文的起頭,順序而下,一般由三項或更多項組成”。但在“飛白”和“夸張”詞條釋文中出現了“指”:“修辭手法,指故意運用白字(別字)達到某種修辭效果”,“修辭方式,指為了啟發聽者或讀者的想象力和加強所說的話的力量,用夸大的詞句來形容事物”。“釋義提示詞在解釋詞語的深層義或在結構上起連接作用,當釋義完整、準確時不需要使用。”[4]姜自霞也指出,《現代漢語詞典》中“指”用來標示借代義、簡稱義、縮略義和特殊的支點義,但實際使用有時比較隨意,顯示不出義項的獨特之處的“指”應該去掉[5]。因此,為精簡表達并與其他修辭格詞條釋文保持統一,“飛白”和“夸張”詞條釋文中的“指”可以刪去。
《現代漢語詞典》(第7版)中各修辭格詞條釋文基本都包含示例。絕大多數修辭格釋文都給出了具體例句。“擬人”給出的“例如童話里的動物能說話”是一句概括性語言,而“遞進”和“諷喻”沒有給出具體示例,修訂時宜考慮增補。示例的提示詞也不統一,“重言”“頂真”“借代”“排比”等詞條用的是“如”,“擬人”詞條用的是“例如”,“擬物”詞條用的是“例如說”;“如”和“例如”前有時用句號,有時用逗號。
漢語詞語的“同實異名”現象較普遍,修辭格名稱也不例外。《漢語修辭格大辭典》中有“同實異名”的修辭格79組,比如“比喻/譬喻”“通感/移覺”“轉類/轉品/變性”,等等。
“譬喻”是和“比喻”同實異名的修辭格,《現代漢語詞典》釋義“譬喻”為:
“比喻”的第一個義項為動詞性的“比方”,第二個義項為名詞性的修辭格義。“譬喻”的釋文中只包括“比喻”的第一個動詞性的義項,未涵蓋名詞性的修辭格義。實際上,“譬喻”也有修辭格義。《漢語修辭格大辭典》中有“比喻/譬喻”詞條。吳禮權《現代漢語修辭學》中提到:“譬喻(或稱比喻),是一種通過聯想將兩個在本質上根本不同的事物由某一相似性特點而直接聯系搭掛于一起的修辭文本模式。”《辭海》中“比喻”釋義:“亦稱‘譬喻’,辭格之一。”可見,《現代漢語詞典》中“譬喻”的釋義過窄,可以將“譬喻”的釋義改為:
此外,“層遞”和“遞進”也是一對同實異名的修辭格,但《現代漢語詞典》中只收錄了“遞進”的修辭義,并沒有設立“層遞”詞條。但實際上“層遞”才是這修辭格最常用的名稱,因此《漢語修辭格大辭典》才以“層遞/層進/遞進/漸層”的形式將“層遞”置于這一修辭格名稱的首位[6]21。陳望道先生指出:“層遞是將語言排成從淺到深,從低到高,從小到大,從輕到重,層層遞進的順序的一種辭格。”[7]210譚永祥《漢語修辭美學》[8]390、吳禮權《現代漢語修辭學》[9]199等修辭學研究均將這種修辭格稱為“層遞”。既然《現代漢語詞典》收錄了“遞進”一詞本不常用的修辭格義,則也應設立更為常用的“層遞”詞條。
辭書應當將同實異名修辭格最常用的一個名稱設為主條,將其他名稱設為副條。如果修訂《現代漢語詞典》,“層遞”和“遞進”的釋文可以為:
2011版《標點符號用法》附錄B.2.1提到了行文中表示引用的引號內外的標點用法:“當引文完整且獨立使用,或雖不獨立使用但帶有問號或嘆號時,引號內句末點號應保留。除此之外,引號內不用句末點號。”[10]20
“映襯”一詞的釋文中標點就違背了這一規定:
這里引用了毛澤東《為人民服務》中的名句。引文整體作為“如”的賓語,并不獨立使用,因此引號內不應該使用句末點號,即此句中的句號應在后引號之后。
《〈標點符號用法〉解讀》對“行文中表示引用的引號內外的標點應如何處理”進行了分類討論,其中提到:“引文完整,不獨立,位于停頓處。此時引號內無點號(問號、嘆號保留),引號外有點號。”[11]116根據規定,“反問”詞條釋義中的示例末尾缺少一個引號外的句末點號:
【反問】fǎnwèn ……?用疑問語氣表達與字面相反的意義,例如“難道我不想搞好工作?”
應當改為:
【反問】fǎnwèn ……?用疑問語氣表達與字面相反的意義,例如“難道我不想搞好工作?”。
上文中提到的“對偶”詞條釋文中,“下筆千言,離題萬里”和“沉舟側畔千帆過,病樹前頭萬木春”兩示例中間使用的是頓號。除修辭格詞條外,同樣使用頓號的還有“隔音符號”“復句”等非修辭格詞條示例。
上文中提到的“隱喻”詞條釋文中,“少年兒童是祖國的花朵”和“荷葉成了一把把撐開的小傘”兩示例中間使用的是逗號。除修辭格詞條外,同樣使用逗號的還有“格言”等非修辭格詞條示例。
《標點符號用法》4.5.3.5提到:“標有引號的并列成分之間、標有書名號的并列成分之間通常不用頓號。若有其他成分插在并列的引號之間或并列的書名號之間(如引語或書名號之后還有括注),宜用頓號。”[10]5這一規定爭議頗多,包括《民法典》在內的許多出版物并未將其落實。不管是使用頓號、逗號或者是不適用標點符號,在同一文本最好具有整體性,盡量保持前后詞條的用法統一。
漢語修辭格類型豐富,數量眾多,《漢語修辭格大辭典》全面收入新老修辭格近300種[6]。《現代漢語詞典》作為中型語文詞典,自然不應以修辭學專科詞典的全面程度來要求,但仍應將基本、常見的修辭格收錄在內,以便滿足廣大語文學習者的基本需求。教育部制定的《義務教育語文課程標準》(2022年版)中的附錄3為“關于語法修辭知識的說明”,其中介紹了常見的修辭手法八種,分別為比喻、擬人、夸張、排比、對偶、反復、設問、反問。“比喻、擬人、夸張、排比、對偶、反復、設問、反問”均以詞條形式出現在《現代漢語詞典》(第7版)中,但有的詞條并沒有修辭格義項,比如:
作為義務教育階段常見修辭手法,八種修辭手法都具有基礎性,因此,詞條應增補修辭格義項。
除《義務教育語文課程標準》提到的八種修辭格之外,一些典型的修辭格,比如“對比”和“襯托”,在《現代漢語詞典》(第7版)詞條中也沒有修辭格義項:
修辭格義項應當在這類詞條中增補。
劉琪、儲澤祥在江藍生的研究基礎上概括提出了詞典的“相關條目釋義的平行性原則”,即“相關詞語(如同義詞、反義詞、類義詞、成套詞)的釋義內容、釋義方式要互相照應,釋義用語、信息項目多寡、釋義風格等基本一致或統一”[12]。各修辭格名稱作為“成套詞”,其釋義也應盡量遵照平行性原則,比如修辭格詞條釋文中應當使用統一的術語“修辭手法”,應當用統一的方式表示修辭格之間的上下位關系,應當注意修辭格詞條釋義提示詞的一致性和釋文中示例方式的統一性,等等。
辭書是語言文字規范標準的重要展示窗口,辭書可以促進語言文字規范標準的貫徹落實,能夠推動規范標準的顯性化和普及化。“辭書是語言規范標準的重要載體,但它對規范標準的反映不是消極的,而是積極的;它不是這些標準的簡單圖解或文字說明,而是把規范標準融入詞典的全部內容中去,實現規范性與科學性、實用性的統一。”[13]詞條釋文應當格外關注現行語言文字規范標準,如《通用規范漢字表》《漢語拼音正詞法基本規則》《標點符號用法》《出版物上數字用法》《部分計量單位名稱統一用字表》,等等。辭書語言如果與現行語言文字規范產生抵牾,容易讓讀者產生知識上的缺漏和誤解。
《現代漢語詞典》首任主編呂叔湘指出:“凡是‘現代’詞典都要跟上時代,不斷地修訂。”[14]7-8多年來,語言文字規范標準不斷與時俱進修訂完善,語言文字研究收獲頗豐,《現代漢語詞典》作為以語言規范為目的的漢語詞典,也應當及時反映語言文字研究的新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