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 璐
(北京語言大學 文學院,北京 100083)
金錢問題是伴隨現代社會貨幣經濟發展,作為一種文化和精神現象進入文學文本的。文學文本中的金錢書寫在彰顯現代社會人性內涵上具有重要意義。小說書寫主體對“金錢”與“人性”的關系展開各種角度和層面的書寫與闡釋時,不可避免會先驗地受到金錢觀念的制約。在二十世紀二三十年代,這種金錢觀念不僅有中國傳統的以道德規約金錢的觀念,也有西方現代商品經濟發展下的金錢觀念。書寫主體的金錢觀念也會投射到其筆下人物的金錢觀中。就書寫對象而言,以金錢為核心的各種社會圖景和金錢對人物性格乃至命運的影響,一直是作家們的重要敘述對象。而隱藏于其中的人性與社會性的矛盾和悖論更是值得關注的問題。小說《駱駝祥子》中,經濟因素可以看作推動小說敘事的重要原因之一,由經濟因素所引發的金錢觀念也直接對故事情節的發展和人物性格的塑造起到重要作用。通過對人物的金錢書寫,老舍以金錢悖論的形式展現出現代經濟理性與傳統道德理性的對立與矛盾。
金錢觀是指“人們創造、占有和使用金錢的方式,以及與此相關的認知、認同、生產、分配、交換和消費過程中蘊含的價值內涵和觀念意蘊”。①老舍在《駱駝祥子》中以二十世紀二三十年代的北平作為經濟活動發生的場景,書寫了資本主義雇傭勞動關系下不同經濟行為主體秉持的迥異的金錢觀念,既包括傳統個體經濟結構下祥子勤儉節約、恪守道德規范和勞動至上的金錢觀,也有劉四、虎妞在城市資本主義發展的背景下以雇傭勞動達成資本積累的金錢觀,還包括方太太、高媽以金融儲蓄、借貸為主的商業貨幣金錢觀。
就主人公祥子而言,在他買車“三起三落”的過程中,其金錢觀不斷經歷著道德與經濟現實的沖突,金錢對于祥子而言也逐漸從謀求生存與生活的工具變成了人生追求的目的。就小說中其他人而言,不論劉四、虎妞還是方太太、高媽,都在商品經濟的城市適應了商品貨幣經濟社會模式,展現出初步的經濟理性意識。不同人物所秉持的金錢觀不斷產生碰撞,并由此導致了金錢觀念和使用金錢行為的一系列矛盾,這些矛盾以人物心理線索的形式推動敘事情節的發展,微妙地串聯起祥子買車“三起三落”直至出賣靈魂換取金錢的一系列行為。
《駱駝祥子》中老舍描寫了祥子作為底層人力車夫從奮斗到墮落、再到個人全部優秀品質和美德最終毀滅的過程,這一過程同時也展現了底層奮斗者因物質生存的悲劇導致的精神毀滅悲劇。在這一過程中,主人公祥子對待金錢態度有著天翻地覆的變化,從嚴格恪守職業道德,以符合道德倫理的方式和途徑賺錢,到對金錢產生了強烈欲望,為了賺錢買車而不斷突破道德倫理界限,再到精神墮落,只以謀取金錢為目的,不擇手段欺騙、出賣他人來攫取金錢,最終成為“個人主義的末路鬼”。②
祥子墮落的過程也恰是其逐步落入金錢陷阱的過程。對祥子而言,金錢是維持基本生存需要的手段,也是其實現勞動自由的途徑。祥子最初以省吃儉用和賣力拉車來實現金錢積累,這是中國傳統個體經濟模式中最常見的財富積累觀念。在二十世紀二三十年代,中國鄉村經濟在世界經濟危機和國內軍閥混戰雙重影響下走向崩潰,在小農經濟向現代經濟過渡的歷史背景下,淳樸的祥子秉持的傳統金錢觀念是基于“勞動—掙錢—攢錢—買車”的線性經濟活動,來換取被車廠收取車份之后僅存的剩余價值。基于這種金錢觀念,祥子對金錢積累的計算簡明而富于理想化,“一天要能剩一角的話,一百元就是一千天”。③而他奮斗目標也清晰而明確:“一千天,一萬天也好,他得買車!”④“照這樣下去,干上二年,至多二年,他就又可以買輛車,一輛,兩輛……他也可以開車廠子了! ”⑤
最初祥子恪守傳統道德倫理觀念下的金錢美德,秉持“多留神、少爭勝”⑥的道德理念,既不跟其他車夫搶生意,也不跟坐車的人講價錢。此時祥子內心雖看重金錢的價值,但對金錢的理解限于其價值交換的工具屬性上,因此嚴格地在道德規范內掙錢。實現了買車理想的祥子在開車廠這一新理想的召喚下,對金錢的欲望也愈加強烈,隱含作者在此時為祥子設置了“三起三落”的第一次“落”,使其理想開始走上破滅之路。促使祥子的金錢觀念開始由金錢作為工具和恪守職業道德賺錢的理念向金錢作為目的和拋棄道德觀念賺錢轉變的事件,也正是這第一“落”。祥子的車被大兵搶奪,在逃亡時他卻不忘思忖“白得來的駱駝是不能放手的”,⑦“為什么不去賣了它們,再買上一輛車呢”。⑧劫后余生對金錢的渴望,導致祥子在戰亂逃亡時沒能堅守自己內心的道德原則,以事實上的偷盜行為彌補自己被掠奪后的物質損失。這也是祥子在道德倫理上的第一次滑坡。賣駱駝獲得的三十五塊,是祥子內心原本堅守的金錢觀在社會現實面前開始松動的符碼,也預示祥子的道德理性向個人主義的經濟理性開始妥協。
失去第二輛車后,辛勤積累的財富再一次被掠奪,遭遇了虎妞逼婚的祥子向命運妥協,借助虎妞的經濟力量實現再次購車的理想。剛結婚的祥子,內心盡管充滿矛盾,認為“用老婆的錢不大體面”,⑨卻反復將二人婚姻生活中交流的重心引向買車與拉車,最終說服虎妞出錢購車,這才“覺出來虎妞也有點好處”。⑩當虎妞難產而死后,祥子賣掉車埋葬了虎妞,徹底放棄了買車的理想,卻更珍視僅剩的三十多塊錢,將錢縫在衣服內貼著肉的地方,“不想花,也不想再買車,只是帶在身旁,作為一種預備”。?金錢對祥子而言,已從實現理想的工具徹底變成了直接目的,為了花錢而去謀取金錢,只因“他喜歡看自己的東西變成錢,被自己花了;自己花用了,就落不到別人手里,這最保險”。?祥子原本具有的美德在金錢面前蕩然無存,祥子徹底走向了精神的毀滅,成為被金錢奴役的行尸走肉。
縱觀祥子“三起三落”的過程,祥子原本的理想是通過努力賺錢購置屬于自己的車,車對于祥子而言意味著獨立勞動、自由生存,金錢對他而言并不是人生的終極目標,而是實現自由勞動、自由意志的手段。然而隨著每一次車或買車錢的失去,祥子不僅在物質上逐漸貧窮,對金錢的欲望也變得越來越強烈,最終把金錢當作了唯一目的,異化為金錢的奴隸。隱含作者對祥子的每一次選擇都抱以同情,站在窮人的立場上理解祥子作為底層貧民在物質生存層面面臨道德和經濟對立時的無奈抉擇。然而這種基于窮人本位的情感立場無法消弭道德理性和經濟理性之間的矛盾沖突,也無法抑制祥子最終向金錢妥協,繼而走向墮落,由此隱含作者的情感在同情之外,不自覺地展現出一種對現代人經濟活動中金錢欲望與經濟理性的反思和金錢導致人被異化的憂慮。
《駱駝祥子》中,與祥子固守傳統道德倫理下的金錢觀念形成鮮明對比的是同在曹家工作的雇傭勞動者高媽的金錢觀念,這是一種具有初步經濟理性意識的金錢觀念。不同于祥子攢錢買車的線性財富積累觀念,高媽秉持的是典型的資本主義經濟環境下的商業貨幣觀念,通過民間借貸的行為促進個人擁有的財富在流通、交換過程中參與商業經濟活動并實現增值。在二十世紀二三十年代經濟衰退、戰亂頻仍的社會背景下,民間借貸現象普遍存在。《駱駝祥子》 中描寫高媽守寡后,“就把月間所能剩下的一點錢放出去,一塊也是一筆,兩塊也是一筆”,“利錢至少是三分”。?高媽經營民間放貸業務的初衷,也是因為她在丈夫活著的時候親身體驗過窮人身邊急需金錢救急的窘迫,故“學來這種方法,并不是想報復,而是拿它當作合理的,幾乎是救急的慈善事”。?隱含作者超越了階級立場,對資本主義商業經濟行為進行批判,站在底層貧民的角度,體察和認同這種窮苦人民之間依賴信任建立起的救濟性借貸行為,并認可高媽這種初具現代性經濟特征的互助性合理謀利行為。老舍將高媽的民間借貸行為置于資本主義經濟社會的背景中,以篩子為喻,認為資本主義社會像篩子一樣向下篩錢和主義,慨嘆在中國現代社會畸形發展這一特定歷史語境下,任何個體都不免卷入資本主義的商品經濟活動,而農耕文明傳統中形成的以道德倫理為規約的金錢觀念也受到沖擊,轉而趨向商品貨幣經濟發展過程中形成的功利主義金錢觀。隱含作者盡管是基于窮人立場展開的金錢書寫,卻從現代經濟理性出發,通過對高媽自發且有效的商業經濟活動的敘寫,展現了經濟利益追求可以和道德品質追求并行不悖的方法,這也展現出老舍對現代經濟與道德關系思考的時代超越性。
高媽出于善意,給祥子提出兩種相對可行的財富增值方式,一是幫助祥子用手頭的財富開展小額民間借貸,另一種則是建議他以起會?形式集資購車。然而祥子要強、好面子的內向性格使他因不愿欠別人人情而拒絕了高媽的建議。事實上,祥子不僅拒絕了方太太將金錢存在郵局的建議,也拒絕了虎妞買兩輛車租賃出去吃車份兒的建議,堅信把錢放在自己手里才安心。“他實際上把經濟上的貯藏手段當作了全部目的,并同時堵塞了作為流通手段的貨幣轉化為資本的可能。”?隱含作者在對不同人物的金錢敘事中以多重視角展現不同人物的金錢觀,使祥子與他人所持的商業經濟金錢觀念相對立,產生復調效果,在對比中凸顯祥子在金錢觀念上不合時宜的固執與堅守。隱含作者在對比的語境下,展現出對資本主義經濟中蘊含的現代性精神的認同和對傳統落后金錢觀念的反思。
《駱駝祥子》的故事處于二十世紀二三十年代中國現代社會這樣一個特殊的歷史語境中,在從傳統的自然經濟向商品和貨幣經濟過渡的經濟形勢下,老舍關注到生存在動蕩社會的北平底層人民的經濟困窘與社會現實的矛盾和沖突,特別是窮人的生存悲劇與道德價值的矛盾以及女性獨立性與商品化之間的矛盾。老舍一方面從生存的層面上對金錢的正面意義給予了肯定,另一方面也對因金錢造成的悲劇抱以同情和反思,并由此建構起金錢書寫中的悖論關系。
作為“中國市民階層最重要的表現者與批判者”,?老舍在創作中不斷呈現充滿質感的北平都市貧民窮苦的生存形態與圖景,也不斷展現窮困給人帶來的生存悲劇。而在書寫底層窮人掙扎求生和被侮辱、損害的悲慘生活之外,老舍也從道德倫理角度賦予窮人優秀的道德品質和美好的人性,使之與窮人所處的悲慘生活處境形成鮮明的對比。“在中國現代小說文本中,‘貧窮’經常被賦予極高的道德價值和精神價值”,?特別是老舍的筆下,經常著墨書寫窮人的美德,“在貧窮和美德之間建立了密切的關系,甚至對窮人身上不符合道德要求的地方,也持一種諒解的態度”。?
《駱駝祥子》中老舍對人力車夫這一底層勞動群體進行了細致的書寫,開篇即介紹了北平洋車夫的構成和祥子在其中的位置,同時也以悲壯的語氣敘述年長車夫是如何“咬著牙,含著淚,上了這條到死亡之路”,?將車夫的辛酸勞作與悲苦命運直接展現出來。作為北平車夫的祥子,最初對待拉車這項工作,有著近乎虔誠的專注和責任感。在曹家拉包月不小心將曹先生摔傷后,祥子一度愧疚地提出辭事,讓工錢,只因“責任,臉面,在這時候似乎比命還重要”。?隱含作者從第三人稱聚焦的視角對祥子的內心活動展開了書寫,以句句緊逼的自我詰問展現祥子內心對工作出現重大失誤時的無限懊惱與難過,也流露出隱含作者對祥子堅守責任的贊賞態度。一向儉省的祥子也曾在大雪之夜茶館之中見到老車夫饑餓至昏厥,飛快跑出去買回羊肉餡包子送與老者,展現出其樂于助人的道德品質。而一老一少的悲慘境遇也沖擊了祥子原本的理想,讓他見識了底層車夫沒有出路的悲慘未來,發現“窮人的命,……是棗核兩頭尖,幼小的時候不餓死,萬幸;到老來能不餓死,很難”。?隱含作者借由貧苦車夫們的生存困境,將貧窮作為美德的表征,在物質生存層面上的困窘與精神生存層面的道德之間建構起悖反的矛盾態度,在贊賞底層窮人葆有的道德責任感的同時,又不斷書寫物質貧困所導致的個體基本生存權利的損害和所面臨的悲慘處境,使窮人的悲慘處境與其優秀的道德品質形成了對照,燭照出隱含作者對底層貧民的深切同情。
同樣是在物質層面上窮困潦倒卻被老舍賦予了良好道德品質的人物是與祥子同病相憐的女性人物小福子。在老舍筆下,小福子擁有祥子所期待的理想傳統妻子應擁有的品質,“她美,她年輕,她要強,她勤儉”,?而擁有如此良好品質的小福子,在窮困的生存境遇中為了養活酗酒的父親和兩個弟弟,不得不出賣身體。隱含作者刻意塑造了小福子作為底層女性所具有的善良和柔弱,也展現了其承擔苦難、自我奉獻的堅強品質。隱含作者沒有簡單地對小福子淪落風塵的行為做道德歸罪,反而著意刻畫小福子在遭遇生存苦難時做出的自我犧牲,將小福子做暗娼的非道德性與其自我犧牲的道德性并置,再一次建構了窮人生存悲劇與美好品德之間的悖論關系。“老舍通過妓女從妓的命運轉折意欲說明,窮人無論如何努力,如何道德地討生活,都走不出宿命的窮困。”?從道德理性的角度,老舍賦予底層貧民以極高的道德價值,反復書寫底層人民的美德,然而從經濟理性的角度,老舍卻又賦予筆下的貧民人物被損毀被折辱的悲慘命運,彰顯出老舍這種基于窮人本位的情感立場與現實的矛盾,由此陷入悖論的書寫狀態中。
對于女性而言,擁有金錢意味著擁有經濟自主權利,這也是女性獲得其他權利,特別是獲得獨立自由的經濟基礎。二十世紀初期文學對女性獨立的書寫也多與女性經濟權有關。《駱駝祥子》中老舍關注到封建經濟和資本主義商業經濟兩重經濟環境交織的背景下,城市底層女性經濟自主權利缺失導致女性身體被作為商品用于非人性的金錢交易,也關注到底層社會中經濟自主的女性作為“人”這一主體的獨立性和在日常生活中選擇的權利。
在老舍的筆下,善良勤儉的小福子,先是被二強子作為商品賣給軍人,被抹殺了作為人的主體尊嚴和情感,而在遭遇拋棄后,迫于養活父親和弟弟的生存壓力開始暗娼生涯。在這種金錢與性的交易關系中,女性人格進一步被踐踏,金錢作為超越女性主體價值的因素將女性個體商品化。正如西美爾所說:“可怕的、存在于賣淫中的剝奪尊嚴在其金錢等價物中得到最明確表達。”?金錢剝奪了小福子作為人的基本情感和尊嚴,為了能夠借虎妞的住處賺錢養家,甚至不得不以下跪為代價換取與虎妞和解。虎妞死后,小福子鼓起勇氣滿懷希望想與祥子結合以脫離自己作為商品的非人處境時,卻因顧慮小福子一家沉重的經濟負擔而遭到祥子拒絕,最后只得絕望地走向白房子并最終以自殺告別。隱含作者賦予小福子天使型女性的善良品質和悲慘境遇,但同時也表達出對小福子作為女性個體,因缺乏經濟支撐,不得不接受自己附庸身份,被物化為商品的同情。老舍在對女性的金錢書寫中,尤其關注了物質層面的金錢對女性命運的影響。
與小福子被商品化的命運形成鮮明對比的是虎妞在經濟和主體性上的獨立。盡管老舍對虎妞外貌等方面的書寫中無不透露出他對虎妞這一人物形象的嫌惡,但在書寫虎妞治理車廠、為人處世上的精明強干時,依舊顯露出對虎妞作為女性具有如此突出的生存與經營能力的贊賞。虎妞恰恰是因為掌握了經濟權,才掌握了行動和話語的自主權,她既可以不必完全聽命和依附以劉四為代表的傳統父權,也可以以金錢作為手段來控制和壓抑以祥子為代表的夫權,從而在一定程度上擁有了主宰自我命運的權利。
值得注意的是,對于虎妞身上彰顯出的女性的獨立性,隱含作者的態度卻相當復雜。老舍筆下的虎妞是北平市民社會中一個粗俗兇悍、不受傳統倫理觀念束縛的女人,“一個性格鮮明的流氓的女兒,一個北方下層社會中混出體面來的女光棍,一個性心理變態的老姑娘”。?無論是幫助劉四治理車廠,還是婚后謀劃接手父親的人和車廠,抑或出資為祥子購置洋車作為生產工具,皆展現出虎妞作為一個女性對資本主義經營方式和底層市民社會法則的熟悉運用。然而在隱含作者眼中,虎妞這樣的女性因經濟而獨立的行為導致對以祥子為代表的男性權威的遮蔽和壓抑。隱含作者借祥子的心理描寫抒發對虎妞的強烈厭惡,既包括審美上對虎妞丑陋外表的嫌惡,也包括兩性關系方面,忽略男性主體祥子自身的性沖動而一味指責虎妞的性需求,并由此展現出隱含作者自身潛意識中對女性自主獨立的抗拒。以至于隱含作者對虎妞婚后的書寫,不再關注其在經濟上的獨立意識,反而更多地書寫虎妞歸于傳統的家庭意識,如積極操持家務,在得知劉四徹底失聯后踏實下來與祥子過日子等,打破了虎妞已有的獨立性人格,使其在某種程度上復歸了依附男性主體的物化特征。
老舍在對小福子和虎妞在不同經濟基礎下不同命運的書寫,建構起基于女性主體性程度差異的悖論,一方面老舍流露出對金錢使女性異化為商品、成為男性附屬的譴責,另一方面又將具有經濟獨立性的女性置于男權主義凝視目光之下,隱性地表現出對女性主體性的壓抑意識,由此在由金錢造成的女性的商品化與獨立性之間再次陷入悖論書寫。
《駱駝祥子》中老舍借助金錢書寫對人性進行了細致入微的探索。在金錢話語的表述中,通過不同人物金錢觀念的書寫展現金錢作為生存手段與工具對于人的意義,同時也立足底層窮人視角,在道德話語層面對金錢所帶來的物質悲劇和精神悲劇進行反思,并在金錢與道德、金錢與女性這幾種關系之間建構起悖論情境,由此深入金錢與人性的探索,展現出老舍對于商品貨幣經濟社會中金錢現代性內涵與人性價值的反思,以及對金錢負面影響的批判。
注 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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