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古族仕宦文人托渾布及其《瑞榴堂詩集》研究

張偉紅

（赤峰學院 文學院，內蒙古 赤峰 024000）

一、托渾布生平簡述

托渾布（1799—1843），字子元，號安敦，別號愛山。博爾濟吉特氏，蒙古族正藍旗人。祖上多為武職，品階頗高。托渾布始祖昂罕、高祖牌祿、曾祖阿彥泰、祖父舒明阿，分別被封為鎮遠將軍、武翼大夫、資政大夫、振威將軍，其父觀福亦晉資政大夫、振威將軍。出身于仕宦之家，加之勤奮好學，托渾布很早就通過科舉考試順利步入仕途，并逐漸歷練為一名政績卓著的文官。托渾布是清中期著名的蒙古族詩人，有《瑞榴堂詩集》存世。

托渾布一生輾轉閩粵各地為官，竭忠為民，每到一處都勤政親為，口碑極好，得到了當時百姓的擁護和愛戴。據其子金鎧《顯考愛山府君行述》記載，托渾布年幼時家道沒落，生活貧困，但他卻努力求學。嘉慶二十三年（1818），托渾布年僅二十歲考中順天鄉試舉人，第二年連登進士，為殿試第三甲第一百二十二名，賜同進士出身。①同年，托渾布被委任湖南龍山縣知縣，恰逢父親離世，尚未抵任。道光五年（1825），托渾布被委任湖南安化縣知縣。道光十一年（1831），任福建興化府知府，兼攝管糧通判事。在此期間，托渾布為百姓解除了盜匪憂患，清除了多年積案，穩定了民心，得到了百姓的稱贊。此后托渾布升任福州、漳州府事。任上他崇儒重教，注重書院的興建與人才的培養。“首崇學校，親課興安書院書童，教以敦品勵行，勉為通儒，禁絕屬吏苞蓿及糧米陋規，聲望大著。”②他為當地的教育事業做出了重要貢獻。道光十二年（1832），托渾布調任臺灣知府。《臺灣通紀》載：“十月九日聞警，馳報巡撫魏元烺。魏方權總督，就近調署漳州府托渾布任臺灣府事。”③因當時臺灣賊人張丙聚眾作亂，朝廷緊急調用托渾布去平定叛亂，托渾布不負眾望，運用恰當的軍事策略很快將賊人繩之以法。其卓越的政治才干令時人嘆服，并因此被其他官吏舉薦。林則徐在《瑞榴堂詩集序》中對托渾布高度評價：“久居海嶠臺洋之役，尤著豐功，按讞東甌，勇而能斷。”④除在湖南、福建任知縣等地方官外，托渾布先后被擢升為廣西左江兵備道，后改補福建督糧道。道光十七年（1837）升為直隸按察使，翌年遷布政使，道光十九年（1839）任山東巡撫。⑤此時正值鴉片戰爭前夕，清廷與英軍關系緊張，戰爭一觸即發。托渾布坐鎮登州，積極籌措海防，嚴厲查處奸商，防范鴉片輸入，并嚴申海禁，親自給道光帝上奏《海口防緝鴉片章程折》，詳述海防政策并提出有效措施。在他的堅持和努力下禁煙取得了顯著成效，這些舉措也從側面配合了林則徐的禁煙運動，托渾布因此得到了道光帝的賞識及眾多大臣的贊許與欽佩。

但學界對托渾布駐防山東期間的一些做法也存在不同的看法。有學者提出1840 年英軍撤退逼臨登州時，托渾布持懷柔避戰的態度，給英軍提供糧食等軍需補給，是“鴉片戰爭中的投降派，媚外分子”。⑥實際上這種判斷是有失公允的。首先，通過史料記載，托渾布所為是奉道光帝的懿旨行事，而非個人行為。道光帝曾多次宣諭托渾布說：“倘該夷船駛至登郡，情詞恭順，即不必先開槍炮。”⑦面對英軍的堅船利炮，道光帝無計可施，很快便明確了“撫夷”的態度。作為封建士大夫，托渾布很難擺脫忠君思想的束縛。其次，根據當時海防的積弱實際，托渾布認為只有暫時答應英軍的需求，才能避免更大的災禍，才能將損失減至最小。英軍離開后，托渾布積極籌措，加強海防能力，以備不時之需。另有學者從歷史學角度評價托渾布的海防措施不能適應近代戰爭的需要，筆者認為此論略顯牽強。歷史局限性是共存性問題，不能由此否定一個人的政治思想及平生功績。托渾布一生為官，始終“重民命，不憚勞屈”。⑧道光二十三年（1843）秋，托渾布積勞成疾，舊病復發無力救治而亡。雖然托渾布僅活了45 歲，但他的政績卻是有目共睹的。

二、托渾布及其詩集研究狀況

目前學術界對托渾布及其詩集進行專門研究的學者寥寥無幾，研究內容相對零散單薄。相較于漢族詩人的作品研究而言，古代蒙古族作家漢文作品的研究起步較晚。20 世紀60—80 年代，學界出現了一些研究清朝個別蒙古族文人的優秀學術論文。如溫廣義1962 年在《內蒙古師范學院學報》發表的文章《優秀的蒙古族古典詩人——夢麟》；納古單夫、朝爾吉1980 年發表的《蒙古族學者法式善》等。趙相璧、趙永銑、白·特木爾巴根、云峰、紀大椿等人也致力于該方面研究，并取得了令人矚目的學術成就。其中對清中期蒙古族文人托渾布進行專門研究的只有白·特木爾巴根一人。他在1984 年《內蒙古師大學報》（蒙文）上發表的《論清代蒙古族詩人托渾布的〈瑞榴堂詩集〉》可謂難能可貴。21 世紀以后，學界對清代蒙古族漢文作家的研究逐漸繁榮起來，研究視角也發生變化，出現了對蒙古族女性詩人群體、蒙古族家族文人、駐防文人及邊地文人的專項研究等。另外還有學者從政治思想與漢文化關系、蒙漢文學交流等角度進行了系統闡述，使人深受啟發。這方面的代表學者有云峰教授、張力均教授、米彥青教授等。

學界對托渾布及其作品進行專門研究的成果屈指可數，原因之一是有關托渾布的生平資料零散，搜集難度較大。一些相關著述中也僅有簡略的敘述，并無具體內容。恩華纂輯的《八旗藝文編目》（以下簡稱《編目》）是研究八旗歷史文化的一部重要工具書。書中共輯入清代滿洲八旗、蒙古族八旗、漢軍八旗1034 位作者的1775 部作品（或作品集）的題目，盡可能地給每位作者附加說明了旗籍、姓氏、字號、經歷與門第。其中在別集部分出現了《瑞榴堂詩集》的收文情況，該條目下對托渾布的名號、職務進行了簡略介紹。此外《編目》的“傳述”部分也出現了“托愛山中丞渾布行述”的條目。下注：“蒙古族金鎧撰，金鎧氏博爾濟吉特，隸正藍旗。官直隸候補知州。托渾布子，文通婿。”⑨目錄學是讀書治學的入門之學，它是“辨章學術，考鏡源流”的依據。學者們援以為據的還有官修內府書目《清實錄》《清朝進士題名錄》《清季重要職官年表》等。《晚晴簃詩匯》記載了托渾布登進士的具體年份。托渾布長子金鎧的《顯考愛山府君行述》中載錄了托渾布為官期間的職務。

白·特木爾巴根在《古代蒙古族作家漢文創作考》一書的附錄中載有：“托渾布及其《瑞榴堂詩集》4 卷，2 冊。道光十八年刻本。”⑩諸如以上類似資料對托渾布的記載都過于粗略，基本上條目化。張力均先生對托渾布生平、家世、履歷的記述稍顯豐富，其著作的附錄中列舉了托渾布的生卒年、著作，以及與其相關的史料和碑文，如托渾布的文章《籌辦夷務始末》，繆荃孫的《續碑傳集》卷32《兵部侍郎都察院右副都御史巡撫山東兼提督托公墓表》。?托渾布的生平事跡在民國時期的 《最近官紳履歷匯編》、云峰的《蒙漢文化交流側面觀》、包桂琴的《清代蒙古族官吏傳》、麥若鵬的《龔自珍傳論》中也有記載。總之，對托渾布生平資料的完善需要學者們認真從地方志如《湖南通志》《山東通志》《臺灣文獻史料叢刊》《畿輔通志》等資料中去查找核實。托渾布著作有限，現存《瑞榴堂詩集》4 卷（國家圖書館藏道光十八年刻本、光緒三十年重刻本），詩歌僅176 首，在眾多優秀蒙古族詩人中并不耀眼，學者對其關注度不高。學界對托渾布的詩歌價值研究散見于各類關于少數民族的著作中。如趙相壁《歷代蒙古族著作家述略》 認為托渾布的詩歌題材廣泛，并簡單賞析了其中的寫景詩與詠史詩；云峰《蒙漢文化交流側面觀——蒙古族漢文創作考》中高度評價了托渾布的寫景詩；米彥青在《接受與書寫：唐詩與清代蒙古族漢語韻文創作》中剖析了托渾布在創作手法方面因襲唐詩的特點；吳肅民、莫福山主編的《中國少數民族文學古籍舉要》也認為其詩集里描寫山水的詩作代表了托渾布詩歌的最高水平，并簡要將其詩歌分為寫景詩與現實詩；近年李雅琦的《清代蒙古族詩人托渾布研究》 對托渾布詩歌作了分類，并就代表性詩作進行了評析，是比較全面的研究成果。

三、《瑞榴堂詩集》創作特點

托渾布雖然一生短暫，卻是清代蒙古族文人的代表之一，為政期間雖“無暇拈弄柔翰，講求聲律之學”，?卻滿腹才情。“至湘南未久，即奉諱旋里，服闕赴原省，從公鞅掌之余，山瞻衡岳，水泛湘江。每嘆屈宋遺風，千秋未泯。景行仰止，心向往之。偶行役經溪山佳處，間作小詩。”?從中不難看出，托渾布酷嗜吟詠，政務空閑之時，也常寄情于筆墨。但托渾布詩作大半已散失。托渾布現存詩作《瑞榴堂詩集》僅收錄176 首詩歌，數量不多但均是精心而作，顯示了他高超的創作水平。李嘉端在為《瑞榴堂詩集》作序跋中言：“公之為一代名臣，其詩亦足稱一代鉅手。所謂有真體大用，昔之聞諸庭訓者，信不誣矣。……不恥下問，一字一句必使推敲盡善，而后即安，且必欲得芻蕘數言而始快，亦可見公之為人矣，非仕優而學者能若是乎？ ”?

托渾布《瑞榴堂詩集》中的絕大部分詩作都是作者為官過程中行跡所至的所觀，所感和所記。其中有游記詩、寫景詩、懷古詩、紀事詩等題材，應和詩、行役詩也不乏其中，另外還收錄了其子金鎧的一些詩作。

（一）自然寫景，清新怡人

古代文人多愛山水，寓情于景借景抒情的優秀詩篇不計其數。無論是自然清新之風光，抑或陰霾重重之景，都會激發文人們跌宕的詩興與才思，從而為后人留下了數不盡的千古名句，使其成為中華民族的文化瑰寶。托渾布別號愛山，可見其對山水之鐘愛。《瑞榴堂詩集》中描山范水的詩歌占了近三分之一。如《遊虎邱》：“青山如黛水如油，好泛春船上虎邱。笛韻脆浮桃浪暖，蘭言香入艷歌柔。二仙亭畔碑痕蝕，試劍池邊古跡幽。游興乍闌歸棹急，笙歌隊里肯勾留。”虎丘山位于江蘇蘇州的姑蘇城，是千古聞名的游覽勝地。虎丘山原名海勇山。據《史記》記載吳王闔閭葬于此山，傳說下葬三日后有白虎蹲其上，故名虎丘山。詩人行經此地，特去山上一游。“青山如黛”形容了虎丘山郁郁蔥蔥的樣子，山下的江水如油一般緩緩流淌著。詩人采用動靜結合的手法呈現了虎丘山的壯美。“二仙亭” 是山中景致之一，傳說曾經有個樵夫在山中看到有兩人在亭子里下棋便過來觀看，等看完一盤棋回到家中，與家人卻已不能相認，原來時間早已不知過了多少年。后人傳說“仙人一盤棋，世上已千年”。托渾布在詩中自注：“虎邱山上昔有二仙人臨此，因名亭。”“試劍池”也來自神話傳說，據說是吳王闔閭為了試干將莫邪劍是否鋒利，揮劍劈開了石頭。詩集中有注：“山中有占統陽試劍石。”再如《登惠山》：“惠山疊翠惠泉清，此去姑蘇只一程。七十二橋風景好，畫中放棹鏡中行。”?詩句淺顯易懂，最后一句為點睛之筆，增強了詩歌的畫面感，描繪出一幅清麗的山水畫。江南風景怡人，著名的西湖美景最令文人墨客流連忘返。托渾布游覽西湖并作《西湖竹枝詞十二首》。其中第九首云：“覽盡西湖景色幽，夕陽西下尚勾留。數峰縹緲煙中寺，留得云林異日游。”顯示了作者意猶未盡，不舍歸去的心情。與《過仙霞嶺二首》中的詩句“腰腳雖勞興未慵”一樣，都表現了作者對自然美景的喜愛。

《西湖竹枝詞十二首》其十一，詩云：“秋催鷲嶺木犀開，多少紅裙禮佛來。香氣氤氳吹不斷，錯疑天女散花回。”描繪了女子去寺塔禮佛的隆重景況。除此，《西湖竹枝詞十二首》中也有表現作者懷念友人的作品。如其十詩云：“放鶴亭前君送我，白公堤上我思君。匆匆未到金沙港，回首蒼煙與暮云。”其十二：“四面晴光接六橋，湖心亭畔水迢迢。有時鷗鷺凌波起，知是友人泛桂橈。”西湖南岸的凈慈寺是西湖歷史上著名的四大古剎之一，因宋代詩人楊萬里的《曉出凈慈寺送林子方》被我們所熟知。托渾布自然沒有錯過這個備受文人關注的名山古寺。《西湖竹枝詞十二首》其八，詩云：“躡屐攀蘿訪凈慈，瀟瀟風雨動秋思。禪房深處尋幽趣，滿院黃花滿壁詩。”前兩句描繪了凈慈寺幽靜的環境，后兩句“禪房深處尋幽趣，滿院黃花滿壁詩”可見作者看到了很多文人留下的詩作，深受觸動，該詩讀來頗有禪意。《泊富陽》《泊窄溪》《泊蘭溪》《過仙霞嶺二首》《錢塘江上》《姑蘇舟次》《江山道中雜詩八首》《桐廬舟次遇雨》等都描繪了不同的景致，詩筆清新細膩，讀來令人心神清爽。如《姑蘇舟次》云：“姑蘇城外水盈盈，半是歌聲半櫓聲。徹夜管弦聽不斷，張帆徑去不移情。”通宵的絲竹管弦聲與歌聲展示了姑蘇城的繁華，而作者卻用“徑去”展示了“堅定不移情”的態度，頗有趣味。《泊蘭溪》：“蘭江東去水潀潀，垂柳如絲飐晚風……笛韻歌聲渺何處，波光一片碧玲瓏。”《江山道中雜詩八首》其二：“蘭溪水碧杏溪柔，同入嚴江一派流。朝霞紅映綺窗才，咿軋聲中畫舫開。山色蔥籠江水綠，幾多漁婦曉妝來。”詩中碧、綠、紅等明快色彩，配以江水、垂柳、朝霞等景色，給人輕松自在的感覺。《桐廬舟次遇雨》一詩更是技高一籌。詩云：“漠漠江南雨，蒼茫送客船。三篙春浪活，一澗鏡光圓。水墨流云染，胭脂著樹鮮。紅圍桃葉渡，黃抱菜花田。鷗鳥波前戲，漁郎醉后眠。空濛山色里，直欲擬神仙。”詩人用江南雨、送客船、水墨云、胭脂樹、桃葉紅、菜花黃、鳥戲波、漁郎醉幾個意象直接構筑了一幅優美的情景畫，可謂情景交融，相得益彰，該詩繼承了唐代王維“詩中有畫”的高超手法，顯示了詩人因襲唐人詩風的深厚學力。

（二）借景抒情，暢敘懷古

詩集中也有不少描述惡劣天氣及黯然心情的詩作。《錢塘江上》詩云：“夜雨江聲合，扁舟曉未停。濕云連樹黑，野竹上霄青。霧氣全虛白，波光接渺冥。推篷記何處，仿佛泛湘汀。”描寫了詩人行舟錢塘江，夜雨大作，至曉未停的情形。詩人用“連”“上”“接”幾個動詞形象展示了烏云低壓，天色昏暗的景象。雨水相連，濕氣深重，導致水波仿佛已與天地連接了起來。這種陰暗的惡劣天氣，讀來使我們身臨其境，甚至不禁擔憂作者行舟的安全。《宿順河集》詩云：“鈴聲替戾復丁東，半在醒中半夢中。撲面風來寒栗栗，當頭月照淡濛濛。霜濃野閃三星白，村遠燈遙一點紅。盼到停車棲息地，一茶一飯也匆匆。”詩人用白描手法記述了夜間趕路的情景。夜路上寂靜無比，馬兒的鈴鐺聲格外真切，夜里的涼風使人倍感寒冷。趕路之人雖疲憊不堪卻很難入睡。“村遠燈遙一點紅” 形象地寫出了他們距離休息地還很遠，只能隱約看見一點微弱的燈火。其中疊詞“栗栗”“濛濛”“匆匆”不但渲染了凄冷的環境，還體現了詩人無奈和期待的心境。再如《瓜洲夜泊》：“波光隱隱欲吞天，兩點金焦冪晚煙。鄰舫參差依岸曲，危橋高下卓堤邊。潤州山遠孤城抱，瓜步江空皎月懸。記取明朝侵曉渡，隔宵先與憑紅船。”詩中有注：“江口有紅船，名求生。船每渡江必招與同行，能御風浪。”詩人巧用動詞“吞”“抱”“侵”“憑”描繪了月下瓜洲的浩渺，另外紅船的出現也說明了此處行舟的不易。《過龍游縣遇風》中詩句：“須臾聞怒號，陡覺勢猛迅。本愛波澄清，旋訝檣櫓震。纖夫作牛吼，篙師屈鳧脛。何以奠狂飔，亟呼下石碇。”更向我們展示了行舟途中遇到強風的艱難處境。《清湖偶感》詩云：“北轍南轅敢告勞，塵沙漠漠滿征袍。渡江風定潮初落，過嶺車行月尚高。酒到悶時心易醉，詩逢愁處興偏豪。劇憐多少天涯客，雙鬢都先見二毛。”其中“北轍南轅敢告勞，塵沙漠漠滿征袍”抒發了詩人舟車勞頓的無奈、苦楚以及人生易老的感慨。

《瑞榴堂詩集》中懷古、詠物之作有很多。《石鼓書院拜謁周子像》《游浯溪讀大唐中興頌碑》《游浯溪讀大唐中興頌碑》《謁岳武穆王祠》《游處州石門洞瞻劉文成公遺像》《題白公園》《分水龍神廟》《舟次嚴陵偶懷》《題江郎石》等均為懷古之作。《舟次嚴陵偶懷》：“春水溶溶漲綠波，一聲晚唱送漁歌。青山是處成圖畫，惜向華胥夢里過。”華胥，傳說是伏羲氏的母親，也是國名。華胥之夢指黃帝夢游華胥國，而后天下大治的傳說，后來用以指理想和平之境，或作夢境的代稱。詩中“嚴陵”指東漢著名隱士嚴光，字子陵。他才能卓越卻一生不慕富貴，不圖名利，后隱居浙江桐廬縣。題目中嚴陵代指嚴陵垂釣的地方嚴陵瀨。托渾布乘船經過此地，昔日隱士嚴陵令人敬仰羨慕，然而對于自己而言卻是華胥之夢。《嚴陵釣臺和王平華觀察原韻》其二中有“千載祠堂留范記，云山江水亦榮名”，表達了詩人對嚴陵的崇敬之情。

詠物詩如《周蕓皋賦海物雜詠如干首余效其體得八絕句》《詠海錯三首》等。《詠海錯三首》包括《西施舌》《江瑤柱》《雪魚》，即三種海鮮。《西施舌》云：“一捻如荑剪出勻，白于軟玉潔于銀。鲀因名艷羞稱乳，猩為膏醲盡取脣。細嚼疑吳語軟，飽嘗還比越蓴珍。早朝夸向含香客，異味無煩水族陳。”?詩中描繪了河鲀（又名西施乳）肉質、顏色、風味等特點。《江瑤柱》描寫的是一種蚌類，味道極美。詩中云：“未須盛饌熊燔掌，那羨嘉肴鼈有裙。遙憶津沽風味好，幾回翹首望燕云。”不僅指出江瑤柱美味勝于熊掌之類，還指出津門也盛產此物，并且味道更勝一籌。《雪魚》一詩有云：“五侯鯖好難常得，六出花飛偶許求。”指出雪魚也叫六出，是閩中難得的一種魚，味道極佳。除了海鮮，托渾布還對一些江南水果進行了描繪，如《荔枝》《臺陽西螺柑》等詠物詩。詩句韻律整齊，用詞嚴謹，可見詩人深厚的文化素養。

（三）為官記事，雅集唱和

托渾布一生濟世經邦，政績卓著。他在詩集中也記錄了一些重要事件，便是反映當時狀況的紀事詩。如《臺陽紀事八首并序》中記述了作者被調任臺灣后部署剿滅賊匪張丙等人的過程。八首詩按部署過程而命名，分別為《練勇》《守城》《籌餉》《用間》《通道》《擒渠》《凱旋》，充分展示了詩人非凡的軍事謀略和沉穩的指揮才能。另有《福州水災紀事》《義倉成詩以記之》《鼓樓成詩以落之》《中和下浣泊舟無錫友人鄧荔坪孝廉招游惠山詩以紀事》《附錄及門翰林楊和鳴平臺志喜詩十首》《奉檄督解逆犯張丙等入京二首》等都不同程度反映了作者的為政情況。

詩人為人正直誠懇，親民務實，得到了很多人的贊譽，也結交了很多志同道合的朋友。為政之余，他常與友人共賞美景，雅集唱和，互通心聲。因此與友人共同交游唱和之詩有很多，如《淡巖放歌同程春海學使作即用其韻》《再度梨嶺和壁間韻》《五顯嶺小憩和壁間韻》《臨江嶺和壁間韻》《度夕陽嶺和壁間韻》《奉和程梓庭制府閩中三度端陽元韻》《和鄭夢白方伯閩中感興八首即次原韻》《臺陽秋柳四首用漁洋山人原韻》等。

《淡巖放歌同程春海學使作即用其韻》中的程春海是托渾布的同僚兼好友，本名程恩澤，號春海。他酷愛詩詞且博學多識，在詩文、繪畫、地理、書法等方面造詣不凡。另外詩人與時人林則徐、龔自珍都為摯友。托渾布的禁煙態度得到了林則徐的高度稱贊，并為其詩集作序：“愛山方伯由文學起家，弦歌小試，早有循吏，聲嗣是一……義本敦厚，語必清新。其原本山川，極命草木，無非抒寫其性靈，而能實踐于政事者……凡余所盱衡時事、咨訪土風，欲搦管而未逮者，而君皆已濡染豪翰卷為聲歌，以得其性情之正。”?林則徐高度贊揚了托渾布的詩歌才華與政治才能。托渾布在龔自珍受難之時，施以援手。龔自珍曾在自己的《己亥雜詩》中記載了與托渾布把酒言歡的過往，可見二人交情匪淺。詩集中有兩人特別值得關注，即楊和鳴與鄧英。他們均為托渾布的及門弟子，頗有才學并都有所成就。楊和鳴，字笙友，福建侯官人，道光十八年（1838）進士，選翰林院庶吉士，后由散館授工部主事，官至江蘇候補道。他曾在恩師由臺灣凱旋后贈詩十首。從整體上贊美了恩師托渾布的人品、才華和政績等。鄧英亦為托渾布弟子，《瑞榴堂詩集》中附其詩《平臺志喜四首》，頌揚了恩師的功業，表達了對托渾布的敬仰與感激之情。

綜上，清代蒙古族詩人托渾布為政期間，對外抵抗侵略，對內竭忠為民，極具家國情懷與民族氣節，是后輩敬仰的清官能臣；才學方面，他酷愛吟詠，研習唐詩，學養深厚，成就斐然。托渾布的紀事詩延續了中唐時期寫實的風格，多方位反映了當時的政治狀況和百姓的生存狀態。他的寫景詩多模仿和化用唐人詩句，意蘊無窮。在繼承唐詩筆法、題材、藝術旨趣的基礎上，詩人形成了深厚淡遠、嫻靜豁達的創作風格。蒙古族詩人優秀的漢文詩作是清代詩壇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因此研究托渾布及其《瑞榴堂詩集》 對了解和研究清代詩歌史具有重要的價值。

注 釋：

①②金鎧.顯考愛山府君行述[M].道光間刻本:2,8.

③孔昭明.臺灣：文獻史料叢刊[M].臺北:臺灣大通書局,1984:123.

④??????托渾布.瑞榴堂詩集詩序[M].道光十八年刻本:6,11,11,98,67,84,7.

⑤繆荃孫.續碑傳集[M].臺北:文海出版社,1973:22-23.

⑥商言等主編.中華愛國主義新辭書[M].長春:吉林人民出版社,1992:10-19.

⑦清宣宗實錄[M].北京:中華書局,1986:116.

⑧金鎧.顯考愛山府君行述[M].道光間刻本:11.

⑨恩華纂輯,關紀新整理點校.八旗藝文編目[M].沈陽:遼寧民族出版社,2006:40.

⑩白·特木爾巴根.古代蒙古族作家漢文創作考[M].呼和浩特:內蒙古教育出版社,2002:187.

?張力均.清代八旗蒙古族漢文著作家政治思想研究[M].沈陽:遼寧民族出版社,2007:18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