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明 中國首席經濟學家論壇理事
本文節選自《比較》雜志2023年第3期
中國政府債務包括中央政府債務與地方政府債務。截至2022年底,中國中央政府債務占GDP比率為21.4%,地方政府債務占GDP比率為29.0%。相對而言,中央政府債務數據是非常透明且準確的,但地方政府債務數據存在明顯低估。低估主要源自以下三方面:

第一,地方城市投融資平臺債務在統計中被納入非金融企業部門債務,但由于前者通常具有地方政府的各種顯性或隱性擔保,轉而被納入地方政府債務似乎更為合理;第二,過去幾年在實施PPP(政府和社會資本合作)項目的過程中,地方政府通過“明股實債”等方式參與,事實上新增了一批隱性債務;第三,在三年疫情沖擊與房地產行業持續調控背景下,地方政府財政收支格外困難,從而不得不依賴城市投融資平臺與地方國企來融通資金,由此可能產生一批新的隱性債務。
在中國政府債務中,中央政府債務占比太低,截至2021年底僅為政府總債務的20%,剩下80%均為地方政府債務。眾所周知,中央政府舉債的成本通常低于地方政府舉債的成本。此外,在地方政府債務中,僅有1/3是顯性債務,也即通過發行地方政府債券的方式進行融資,另外2/3則是隱性債務,且大部分通過城市投融資平臺進行融資。我們可以得出關于中國政府債務的特征事實:中國政府債務的結構明顯不合理,高成本、短期限的地方政府債務占比太高,城投公司難以靠自己還本付息。
從我國 “經營城市”的模式中,我們可以看出:第一,地方政府在兩個方面需要通過平臺公司舉債,一是征地拆遷,二是基礎設施投資。第二,地方政府對工業用地與商業用地的定價完全不同,對工業用地要價很低,這是為了招商引資,而招商引資可以帶來GDP、就業與稅收。對于商業用地,地方政府自然存在抬高地價的沖動。第三,上述整個模式的主要回報,來自商業用地的土地出讓金。
迄今為止,全國范圍內房價并未大幅下降,但各地商品房交易規模顯著下滑。這會導致開發商拿地意愿下降,從而使大多數地方政府面臨土地出讓金收入顯著萎縮的局面。而一旦土地出讓金收入下降,要繼續維持 “經營城市”的模式,地方政府以及城市投融資平臺必須舉借更大規模的債務。這是近年來地方政府債務攀升的深層次原因之一。
陳希 浙江大學城市學院講師
本文節選自《文化縱橫》2022年第5期
近幾十年來,計劃—尤其是國家計劃,都被視為一個典型的“非美國”事物。美國建國之初的國家制度設計著眼于權力的分割與制衡,目的是防止出現一個強大的中央集權政府。這一政體結構的基本特征,至今都未發生根本性變化。然而,回溯歷史,20世紀美國國家計劃理念的興衰,總體上呈現出一種隨重大歷史危機,或者說美國社會精英群體對于危機的感知,而節律性起伏的性狀。

19世紀下半葉的快速工業化及其引發的現代性危機,孕育了現代美國國家計劃意識形態的幾項觀念要素;而20世紀上半葉的兩次世界大戰和大蕭條,又直接催生出美國國家計劃實踐的高潮。同樣,正是在冷戰初期美蘇對抗的緊張氛圍中,美國國家完成了對于自身軍事、國防及對外政策事務組織體制的重大改造。
危機與美國國家計劃之間的這一共生關系,在20世紀下半葉同樣表現得十分明顯。20世紀70年代中后期的經濟滯脹和與日本之間的經濟競爭,直接導致當時美國社會出現了自20世紀30年代以來規模最大的一場計劃爭論。而到了今天,這種挑戰和威脅又轉變成了新冠疫情及來自中國的全方位競爭。因此,對于拜登政府上臺后所提出的種種計劃方案,以及美國社會中新一輪圍繞中央計劃問題的爭論,我們也就不難理解了。
美國國家能力的增強,并不是以聯邦政府單方面擴張和集權的方式展開的,而在很大程度上是憑借國家力量與社會力量之間的相互合作得以實現的。這當然一方面與美國國家行政機器長期孱弱,政府專業化、官僚化水平低下有關;另一方面,也是因為美國社會中大大小小的組織團體,在自身發展過程中形成和積攢了足夠充分的人員和組織基礎,因而有能力支撐美國國家的擴張和計劃需求。20世紀美國國家構建,因此呈現出所謂的“聯系性”特征:國家深深地嵌入社會之中,依靠各類商業協會、職業社團和基金會等“準國家”力量,凝聚協調眾多個體和利益群體,最終追求實現整體性的國家目標。
高修娟 安徽師范大學法學院副教授
本文系2022年度國家社會科學基金項目階段性成果
遠程養育作為流動性家庭模式下的一種新型養育實踐,對子女養育、親職觀念和親密關系實踐都產生了重大的影響,也帶來了新的不平等問題。遠程養育所涉及的人口、物品、信息以及情感的流動,極大地改變了傳統的兒童養育模式和親職實踐。正如利科普所指出,信息通信技術帶來的交流,并非是對親人缺席的某種不太成功的彌補,而是提供了一個持續性的、媒介互動的機會。
遠程參與,使遷移母親將工作與照料統一起來,精細化的“密集母職”得以遠程實施;遠程聯絡中的情感溝通,使得“參與型父親”的新話語也找到新的實踐載體。因此有學者認為,當代社會家庭的基礎不再是地理空間意義上的房屋,而是被手機提升了的父母。
與遠程養育相關的不平等問題,也引發學者們的廣泛關注。在家庭內部,遠程養育會加劇父母在養育上的傳統性別分工。遠程養育與性別規范的疊加,使外出母親承受工作與家庭的雙重重擔,跨國母親或者鄉城遷移的母親,將掙錢納入了母職的范疇,挑戰了男人掙錢養家的性別規范,卻又通過遠程養育延續了母親照料的傳統規范;但同時,卻遠未同等促進父親的育兒參與,遷移母親處于“兩頭不討好”的尷尬處境。外出使男性更好地完成傳統的掙錢養家職責,也使父親遠離家庭的日常互動,因而加強了傳統的性別分工模式。
在家庭之外,遠程養育也以一種新的方式昭示著國家、階層以及種族間的不平等。遠程養育依賴于對信息通信技術的利用,在兒童養育領域出現“數字鴻溝”。不同的父母群體在對信息通信技術的可得性、利用能力上存在差異,父母在流入國的法律地位、經濟地位和移民身份等,都會影響對信息通信技術的利用。在國際資本主義邊緣地帶,有越來越多的家庭,習慣了父母缺席的生活;而“身體在場”的家庭已經成為新的福利標志,標志著社會經濟的不平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