桐廬古澳及灌區農業系統的起源、特點與價值分析

戴建飛，陳明，江嵐，陳佳蕾，黃盛怡，王斌

(1.杭州市鄉村振興服務中心，浙江 杭州 310020；2.桐廬縣農業農村局，浙江 桐廬 311500；3.中國林業科學研究院 亞熱帶林業研究所，浙江 杭州 311400)

桐廬古澳及灌區農業系統位于“桐廬洪積扇”階地緩坡上，該區域降水豐富，全年降水量約為1 500 mm，又因組成“洪積扇”的泥砂石塊顆粒大，砂石層厚，透水性強，使得地層中蘊藏了豐富的地下水。古時洪積扇面溪水漫灘，無法形成有效的地面灌溉，又因其砂石層蓄水能力弱，極易遭受旱澇災害。特殊的自然地理條件，開發利用地下水成了遺產地先民發展農業和改善民生的唯一選擇，遺產地的“澳”也因此得以發展。當地先民因地制宜，選擇“隈厓、坎井”的形式，創造出適應遺產地地理、地質和水利條件的“澳”式水利工程。該工程通過開發地下水源，疏通地下水道，不僅解決了生活用水問題，也解決了旱澇問題，保障了居民和農田用水安全。“澳”遵循“順天而為、因地制宜、趁勢利導、節約民力”的原則，繼承和發揚了我國古代先民治水的思想理念，是在中華民族過往治水經驗基礎上創造的，具有地域特征和地方特色的古代小微水利工程[1]，桐廬古澳系統展示了我國古代先民的智慧和中國古代水利技術的成熟度，在當下大力倡導弘揚中國傳統農耕文化背景下，對古澳的挖掘和保護更具有現實意義。

1 遺產的起源與歷史演變

1.1 桐廬“澳”的起源

中國治水歷史悠久，先民在不斷的實踐中根據不同的地理條件因需創造了各種不同類型的水利工程[2]。在北方，漢代關中地區“鑿井，井下相通行水”，新疆“天山南路砂磧綿亙，山水下流輒入地層而伏流，以井渠引之，稱坎兒井”。“坎兒井”包括了豎井、暗渠(地下渠道)、明渠(地面渠道)和錯現(小型蓄水池)四個主要組成部分，是開發利用淺層地下水進行自流灌溉的一種井渠工程[3]。“澳”作為一種小微水利工程，同樣開鑿于地表之下，且底部與預設的地下水渠相連通，澳口三面用石塊壘砌，一面開斜坡置石垛供人們上下行走，整體狀形似簸箕，壁立如山崖，類似于新疆的“坎兒井”。因此，可以推斷“澳”源自北方的井渠結構，與“坎兒井”具有相同工程原理。自漢、晉以來直至北宋，大量北方居民移居南方，同時帶來了先進的水利技術，包括“井渠法”。桐廬“澳”的形態正是源自“井渠法”，在適應當地地理環境、開發利用地下水資源的基礎上發展起來。

桐廬“澳”的起源可追溯至宋代。北宋《新唐書》中記載：“新城……北五里有官塘堰水灌田，有九澳，永淳元年開……”，“新城”為今杭州市富陽區新登鎮，與桐廬江南鎮距離僅20 km，且古時“新城”與桐廬都屬于杭州余杭郡管轄，《新唐書》中記載的“澳”是一種位于水利灌溉末端的設施，與塘、堰等水利設施配套用于農田灌溉的。遺產地翙崗村與深澳村是桐廬洪積扇地區建村歷史較為久遠的村莊，有關宗譜中對宋代時期“澳”的情況有明確記載。據翙崗村《李氏宗譜》記載，李氏先祖自北宋末年自北方遷徙新城后輾轉至翙崗，因此，桐廬的“澳”與新城的“澳”有著地域上的密切關聯；另據《李氏宗譜》記載，上澳、谷井澳建于宋代后期，同在這一時期，又疏浚擴建了楊梅古澳。此外，翙崗村古澳內發現的磚塊經考證，部分系宋代所造。深澳村以申屠氏為主，而申屠氏源自甘肅隴西，關中治水的歷史一直保存在家族記憶中[4]。據申屠氏族譜記載，申屠氏族于南宋初遷徙至屏風源(應家溪)谷口(深澳)，開始建村時就有計劃地建“澳”，家譜中也有關于“澳”的記錄。綜合以上推斷，桐廬“澳”水利工程的形成應不晚于北宋末期與南宋早期。

1.2 桐廬“澳”及灌區農業的發展

宋元期間水利建設及制度的設立，極大推動了民間水利建設。桐廬古澳系統在這一背景下得以發展。據明代至民國時期的《桐廬縣志》記載，江南鎮的乳泉澳、深澳、泉塘澳以及鳳川街道的下澳都建于宋元時期。“澳”的出現不僅讓村民能安全方便地用水，而且促進了農田自流灌溉。沿澳而建的村莊逐漸發展壯大。大村對水的治理成為了大家爭相學習的樣板，促成了這一地區“澳”的發展。據《嚴州府志·經略志五·津橋水利》記載，洪武二十七年(1394年)遣官在桐廬縣東南部修筑龜潭澳、楊梅澳、上澳和深澳等9處，至明嘉靖五年(1526年)《桐廬縣志》記載桐廬已有“澳”15處。隨著“澳”體系逐步完善，遺產地先民可利用的耕地類型選擇更加豐富。麥子開始在水田栽培，冬季麥子夏季水稻，形成“一旱一水”麥稻兩熟的茬口搭配，又有稻油、稻豆、稻肥等多種內容的兩熟制，形成稻與油菜，稻與蠶豆、豌豆，稻與綠肥作物等茬口搭配，并由一年復種發展到多年輪作復種，其中豆類還有與其他糧食作物、經濟作物進行間作、套作的茬口安排。

清朝時期，隨著人口的持續增加，“澳”及其灌區農業進一步發展。據清康熙《桐廬縣志》記載，桐廬“澳”有17處，“澳”水利工程適應遺產地的農業生產和社會生活的需要，推動桐廬農業蓬勃發展。至咸豐、同治時，已有早稻與晚稻雙季連作，以及雙季間作、稻麥(油、肥)兩熟的茬口搭配，還發展了稻與甘薯、稻與黃麻、稻與蕎麥、稻與棉花等多種形式的輪作復種茬口搭配。

民國時期，桐廬江南片區的“澳”已發展到43處，據民國縣志《方輿》載：“東方大澳，在石阜莊，其源有二，一出五聰山，一出乳泉潭，至頭丘堰合流而人曲，折過水碓里黑亭子又得烏石溪之水來會，可溉田數十畝。”這一時期也是桐廬百業興盛期，灌區農業的發展帶動了周邊村落的發展，農業的興盛帶動了商業的繁茂。以遺產地翙崗村為例，至今還保留著梧新堂、方家廳、忠孝臺門等明清古建筑80余幢，沿街很多建筑既是民居又是商鋪，有湯森記南貨店、康德康藥店、羅玉昌京貨店、木炭山貨行、鐵匠鋪、茶樓等40余家商號，一度成為翙崗一帶的商貿集散地。

1.3 桐廬“澳”的萎縮及農業轉型

新中國成立以來，農村傳統社會結構和農民生產生活方式都發生了巨大的變化。20世紀80年代初，現代水利的發展推動了農田開墾、改良，使桐廬全縣60%以上的農田達到溝渠配套、灌溉自如。旱地改水田后，耕作方式由旱地一熟變為雙季連作稻，種植作物由原來的單季玉米改成雙季水稻。農業發生結構性變化，以糧食生產為主調整到農、林、牧、漁全面發展，全縣形成了蜂、鱉、兔、梨、茶、桑等一批具有一定規模和區域特色的農業塊狀經濟，農業產業發展勢頭良好。桐廬“澳”也因此受到一定沖擊，一部分“澳”因其優異的水質、使用的便利和低成本等特點被當地居民保護和留用，另一部分“澳”因水庫、灌渠和大型機電排灌系統等水利設施以及道路、民居等基礎設施的修建遭到破壞或廢棄。

2 遺產的特點與價值

2.1 歷史悠久的澳水系是我國南方古代小微水利工程的杰出代表

遺產地的“澳”是位于水利灌溉末端的一種小微水利工程，可防洪水、排澇水、保供水、促節水、治污水，有“古代五水共治工程”之美譽。“澳”是繼承和發展了古代治水、理水的成功經驗，創造性地將堰、壩、泉塘、井渠、坎埠結合起來，協調生活供水和田地灌溉體系，適應洪積扇灘地社會經濟發展的、極具地域特點的水利工程。遺產地翙崗村落澳水系以其流量之大、范圍之廣、存續之好、使用之頻、年代之早，凸顯了古代先民解決用水問題的系統性智慧，展示了極高的建造工藝水平，是我國古代小微農田水利工程最完整的實物遺存。遺產地深澳村落澳水系被譽為中國古代“先規劃后建設”的典范，水系始建于南宋時期，明代擴建村落的同時就對村內水系進行了規劃布局，形成了“兩溪、一澳、三渠”的格局，至今仍在使用，是我國眾多古代水利工程中的一朵奇葩(圖1)。

圖1 遺產地的古澳水系結構

2.2 公平多樣的水資源利用技術是當地居民生產生活的堅實保障

遺產地全年1 500 mm的降水量與“洪積扇”的地理條件，使得開發利用地下水成為遺產地發展農業和改善民生的唯一選擇。“澳”水系由堰、溪、澳、溝、塘、井等6個獨立又關聯的系統完美組合，有“沿溪建堰，構渠成澳，筑房成市”之特色，是中國古代生活生產給排水系統的典范。“澳”的建設，大大加快了遺產地村落的形成，自流灌溉擴大了可耕作土地面積，還將部分旱地變成了水田，促進了精耕農業的發展，提高了土地生產力。“澳”對水資源的控制在一定程度上抑制了水資源的浪費與爭搶。村民對“澳”的用水享有平等的權利，約定俗成的用水規矩，特別是生活用水，對村民一律適用，不因貧富而受歧視。自南宋以來700年間，“澳”在遺產地能普及而沒有發生過大的水利紛爭，充分說明“平等用水”是“澳”顯著、有效且有著地方特色的管理原則。

2.3 北人南遷的歷史背景孕育了遺產地豐富的澳文化和農耕文化

自漢、晉直至北宋，大量北方居民遷移至桐廬立足定居，首先必須解決水的問題，“澳”水系也因此得以不斷發展，并留下了眾多古澳、堰壩、碑刻等物質文化遺產，以及水利知識技術、涉水民俗等非物質文化遺產，不論是始建年代、建造工藝還是工程作用都深刻體現著遺產地“澳”水利工程建設的歷史積淀，遺產地的農業生產也因水而興，傳承至今形成了以火耕水耨為核心的稻田耕作技術、以稻麥輪作為核心的農耕制度、以稻麥利用為核心的農產品加工技術以及圍繞水稻種植展開的養地技術和病蟲害防治技術等農耕技術，以及以詩詞歌賦、農事諺語、民俗禮儀、飲食文化和祭祀文化為核心的農耕文化。為了人水和諧，形成了以聯姻、結盟、睦鄰為主的發展策略，遺產地自南宋以來延續至今的風俗“時節”，展現了從古至今人們和睦友愛的鄉風民俗，才能夠使涉及多方利益的農田水利工程順利推進，古澳水系得以完好保存。

2.4 持續不斷的發展演變形成了林-村-田-水和諧相融的鄉村景觀

遺產地保留了較為完整的原始村落結構與水系，其水環境的塑造不僅滿足了農耕社會水利需求，還創造出了和諧的人居環境。自北宋理學家朱熹等提倡構建“敬宗收族”的家族制后，遺產地逐漸形成了一批同姓共宗的大村莊，如申屠氏的荻浦村和深澳村，方氏的石阜村，李氏的翙崗村等。小姓氏族村落則依附于周邊大村，形成以大村為依托的、斑塊式的村落結構。遺產地古村落水系群也伴隨著古村的發展而不斷拓展擴大，興水利保一方百姓樂耕安居、豐衣足食，既有工程領域的創新手段，又有社會治理的人文關懷，凸顯了治水管水用水的系統思維和追求水與自然、水與環境、水與人類和諧相處的文化理念[5-6]，對于研究工程營造技藝、村落規劃治理等都有很高的歷史價值[7-8]。遺產地悠久的澳文化和農耕文化，孕育了以江南文化為特色，以鳳川鎮翙崗村、江南鎮深澳村為代表的古村落聚集區，現有中國傳統村7個，省級傳統村落5個以及省級歷史文化村2個。獨特的水系資源不僅為古村落發展旅游經濟起到了關鍵的促進作用，也為后世百姓留下了寶貴的農田水利工程遺產。

3 遺產保護的意義和發展前景

3.1 底蘊深厚的古澳文化，是鄉村文化振興的重要抓手

保護古澳及灌區農業系統的意義在于重新激活鄉村的優秀傳統文化，重塑鄉村文化生態，并從傳承鄉村文脈的過程中尋找現代的智慧源泉，為鄉村的振興發展提供新的動力支撐。遺產地是我國江南地區洪積扇區域“水利改造”的示范地[9]和“火耕水耨”技術的傳承區，深度挖掘與運用遺產地古澳和農耕文化中關于價值取舍的歷史故事、人物傳記、禮儀文化等內容，將其運用到鄉村文化活動、鄉村景觀環境創設之中，建設鄉村村史館、鄉村文化主題墻等，有助于重構鄉村價值觀念。同時，深挖古澳文化與鄉村地域文化資源，有助于培育遺產地特色文化產業，打造出一批標識性高、地域性強的原生態文化產品品牌。

3.2 古澳灌區的特色農業，是三產融合發展的物質保障

古澳作為我國南方古代小微水利工程的杰出代表，具有得天獨厚的歷史文化價值，可以遺產地為中心，輻射帶動桐廬全域，打造特色農業產業，帶動區域社會經濟發展。同時，產業發展可以增強當地居民的主人翁意識，促進農民自發、自覺地參與遺產保護。當前，古澳灌區以水稻等糧食作物為主，今后可將灌區與休閑、觀光、旅游等業態融為一體，適度發展休閑農業，開展如古澳探秘、農事體驗等活動；同時加大宣傳力度，在保護促發展的前提下擴大古澳在區域發展中的重要地位和提升區域影響力，促進遺產地農業的可持續發展。

3.3 遺產保護與科學利用，是實現共同富裕的有力舉措

古澳及灌區農業系統蘊含著豐富的生產經驗、傳統技術和人與自然和諧發展的思想，充分發揮其生產功能、生態功能、景觀功能、技術功能和文化功能，將遺產地歷史文化村落保護與農業文化遺產保護結合起來，將傳統文化與觀光農業結合起來，將美麗鄉村與共同富裕結合起來，統籌推進遺產地高效生態農業、現代鄉村產業、村級集體經濟等協同發展，對縮小城鄉收入差距，彰顯生態之美、人文之美、和諧之美有顯著作用，可以成為助推遺產地農業農村共同富裕的“新引擎”[10]。同時，古澳科技和文化價值的深度挖掘，科學、合理、完善的管理體制的建立，傳統技術與現代管理模式的有機結合，能夠實現傳統文化傳承與創新的結合，有效應對未來發展所面臨的諸多挑戰，實現遺產保護與可持續利用的雙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