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夢

李吟

春雨很節約，下得細，飄一陣，停下來，再繼續。

羅曉雨站在街邊，舉著雨傘，看見兒子從濛濛細雨中走來。兒子未打傘，長發在細雨中滴答水珠。羅曉雨立即撲過去，將傘罩住兒子的頭。兒子拒絕遮擋，一甩頭，扭身去了旁邊。兒子名叫楊鯤鵬，戴著一副近視鏡，一米七的個兒，像根竹竿，蒼白的嫩臉有淺淺的胡須蓬勃而生。兒子疾走，再跳躍，跺跺腳，轟轟響著上樓去了。

羅曉雨回到家，見兒子坐在沙發上翻看手機。

羅曉雨將毛巾遞過去，大聲喊：“不打傘怎么行？感冒了咋辦？你叛逆期超期了吧？還嫌媽媽熱心過度？啊呀呀，我真是好心沒得好報。”羅曉雨有一張精致的圓臉，說完，自個兒笑了起來。

兒子沒被笑聲感染，抬頭一聲：“矯情。區區小雨，何足掛齒？淋淋雨，醒瞌睡。”

羅曉雨一怔，繼續笑道：“鯤鵬展翅，雨水不沾。”

兒子看著羅曉雨，瞪大眼，問道：“班主任說你幫我請假了？這個周末，班上原本計劃要放半天假的，你幫我請假干啥？多此一舉。”

羅曉雨一聽急了，拍掌道：“你今天十八歲。我的鯤鵬十八歲了，下半年就是大學生嘍。我們今天去酒樓聚餐，祝鯤鵬生日快樂，健康成長，我有錯嗎？”

兒子取下眼鏡，大聲問：“給我慶生？”

羅曉雨說：“不愿意？你舅舅專門從美國打來電話，祝你生日快樂，愿你考上清華或者北大。你大姑訂了一個超大的蛋糕，說還有驚喜。你爺爺專門從鄉下趕來，送來土雞、土雞蛋。你爸爸在外面考察，答應夜里一定趕回來……”羅曉雨一臉喜悅，嘴不停歇。

兒子望著羅曉雨，一臉木然。

兒子丟下手機，又拾了起來。

兒子打開鏡子，審視著臉龐。

兒子嘆息一聲：“光陰似箭，日月如梭，兔走烏飛。老天爺啊，賜予我精神物質雙豐收吧，不然我就是罪過，罪過。”

羅曉雨見兒子言行有些怪異，緊張了，笑道：“鯤鵬啊，今晚紅包收還是不收？你決定。”

兒子一瞪眼，問：“我家差錢？我小楊同學差錢用嗎？”

羅曉雨頓時語塞。

羅曉雨呆了片刻，笑幾聲，再笑幾聲，然后說：“現在是下午四點整，走，我陪你買衣服去。今夜星光燦爛，今晚貴客臨門，我的帥兒子得好好展示現代高中生的瀟灑與魅力呀。”

兒子看著羅曉雨，一臉焦躁。

兒子走幾步，又躺在沙發上。

兒子猛地起身，從兜里取出一疊錢，遞給羅曉雨，說：“媽媽，我沒有魅力，我渾身乏力。”兒子張開嘴，又閉上，再張開，舒出一口氣，“今天我請你們吃大餐吧。你說過今天要去外地參加培訓，為何不按時去？難道就是為了給我舉行隆重的生日慶典？我好不容易放半天假，我要睡覺。”

羅曉雨喊道：“你要睡覺？你讓客人們難堪？昨晚我夢見你奶奶了，她說今天是鯤鵬的生日，必須慶祝一下，楊家后代將鴻運高照、洪福齊天。你奶奶真是這么說的，說得多美好啊。我夢中有只大鳥在飛呀，真的在飛……”羅曉雨好激動，淚都快出來了。

兒子沒有被羅曉雨關于夢的描述感動，他大聲問道：“媽媽，這就是你為我慶生的原因？”

羅曉雨沒有點頭，也沒搖頭。

兒子說：“我知道你們渴望什么。你們知道我需要什么嗎？”兒子閉閉眼，然后張嘴，敞開一個真資格的呵欠，“那就在酒桌旁邊給我支個床吧。下雨天多好，我想睡覺，像媽媽肚里的胎兒一樣睡著。我想做夢，做個白日夢。”兒子說完，屁股砸在沙發上，扯過一件衣服遮住腦袋。

羅曉雨看著兒子，目瞪口呆。

一會兒，羅曉雨的手機響了，是丈夫打來的。她立即去了臥室，聽到丈夫問兒子到家沒有，羅曉雨眼圈一熱，淚水簌簌而下。

羅曉雨哽咽一會兒，忙抹淚，抹不掉，壓低聲音道：“老楊啊，我說兒子這時在睡覺，在做白日夢，你相信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