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 毅
雕版印刷術在中國唐代肇始,開啟了人類近代文明的曙光,是人類知識記載與文化傳播的奠基時期。經過宋代畢升的發展、完善,產生了活字印刷,并且由蒙古人傳至歐洲,后人稱畢升為印刷術的始祖。[1]16-18 世紀意大利傳教士羅明堅(Michele Ruggieri)、利瑪竇(Matteo Ricci)在東印航海路線的推助下,來到東方文明古國——中國。抵達中國后,他們利用特殊的身份對中國的政治、歷史、文化、藝術、科技進行了全面的研究與記錄。尤其對中國的印刷術興致備濃,其認知程度、關注焦點前無古人。尤其利瑪竇對中國雕版印刷的材料、工藝、程序記述詳實,加上他對歐洲的傳拓法(皆可復制多種類型的石刻,亦可用于木板篆刻字帖)爛熟于胸,回到歐洲后,將中國的印刷術進行了海外的傳播與推廣。此后,西班牙的龐迪我(Diego de Pantoja)、法國的李明(Louis Le Comte)、葡萄牙人陸若漢(Jo?o Rodrigues T?uzu)等學者相繼來到中國,對中國印刷術的技術原理和操作工藝都有了較為全面的認識。值得注意的是,歐洲的傳教士與學者都有著一致的共識:中國發明印刷術的歷史遠遠早于歐洲。
而真正奠定歐洲印刷根基之人,當屬公元15 世紀的德國發明家約翰·古騰堡(Johannes Gensfleisch zur Laden zum Gutenberg),他的印刷術從本質上變革了書籍生產與文本復制的方式,成為西方文明史的開端。從此,人類告別了“口述”的歷史,書寫了印刷的觀念革命,迎來了扶搖直上的媒介時代。書籍開始扮演著文明進步至關重要的力量,以至于此后的文化偉人給予了書籍至高無上的稱述:英國威廉·莎士比亞(William Shakespeare)說:“書籍是全世界的營養品”。英國哲學家弗朗西斯·培根(Francis Bacon)提出:“書是思想之船,小心翼翼地把珍貴的貨物運送給一代又一代”。俄羅斯教育家皮羅果夫(Nikolay Ivanovich Pirogov)說:“一本好書就是一個好的社會,它能夠陶冶人的感情與氣質,使人高尚?!边@些贊譽無疑將書籍變成人與人之間溝通的橋梁、知識的門戶、成功的奠基石。印刷與圖書作為人類的偉大發明共同傳達出科技的光芒與智性的勤思。
改革開放后,伴隨著世界各國間經濟彼此開放、相互依賴,經濟一體化的趨勢業已形成。其中,在眾多的行業中,被公認為21 世紀世界經濟一體化“黃金產業”與“朝陽產業”稱號的,非文化產業莫屬。文化產業涵蓋了新聞出版發行服務業、文化藝術服務業、廣播電影電視服務業、信息傳播和文化創意服務業等新興產業。[2]中國依靠科技和人工智能的迅捷發展,在時代的語境下,不斷回顧和檢視中國傳統文化與西方文化之間的深刻關聯,這既是對中國文化的“溫故”,也寄望于對當今的時代命題闡發新知。同時,文化產業需要理論與實踐并軌,即是說,擁有深度的理論支撐和翔實的實踐經驗,在規劃中堅持找到最合適的物料、追求極致的美感畫面和人生體驗,給予了我們生活的追求和溫暖的慰籍,顯露出生活方式的豐足性。
圖書出版作為新聞出版發行服務業的核心,其出版種類相對豐沛,按種類可分為:圖書出版、期刊出版、音像制品出版、數字出版、電子出版物出版等。[3]截至目前,我國圖書出版社數量為585個(包括副牌社24家),其中中央級出版社219 家(包括副牌社13 家),地方出版社365 家(包括副牌社20 家)。[4]由于國家對出版業務經營許可條件限制頗多,行業準入苛刻,出版行業自然成為了特殊行業中的一員。其發行主體依托國有的新華書店、私營書店、外資書店、網上書店及出版社自主發行。其中,新華書店憑借著自身的品牌價值和自有產權等核心因素,優勢顯著。[5]誠然,伴隨著互聯網的蓬勃發展,當當網、淘寶網、孔夫子舊書網、京東等網上書店發展迅猛,憑靠著價格低廉、查詢便捷、海量存儲、節能環保等優勢大有逐步替代實體書店的趨勢,具有深遠意義的紙媒生存戰役才剛剛拉開序幕。幾百年來出版業生存根基——印刷之書一直都是知識的來源,信息的途徑。從未像今天一樣遭受數字革命的強力挑戰,數字媒體徹底改變了印刷書以往相對固定的準則和理念,圖書重新被定義或許勢在必行。僅在2017 年我國圖書銷售額高達800 億元,其中實體店銷售額達344 億(同2015年相同),相比2016 年的336 億,同比增速了2.44%。線上銷售額高達459 億元,相對于2016 年的365 億,同比增長25.75%[6],未來預期將大幅提升。線上分流實體店已成常態,但實體店中紙媒自身的閱讀體驗快感,線上依然無法取代。相信未來兩者會在渠道份額中保持一定的比例,形成互為增補的態勢。
2009 年國務院針對海外文化產業的勃勃生機,為培植中國文化的繁榮發展,隨即出臺了《文化產業振興計劃》文件,此舉意味著文化產業已納入國家戰略部署的高度。正是在這樣的意義上,文件大大增強了全社會對文化追隨的活力,同時降低了準入的門徑,社會資金與外資企業紛紛介入產業領域,參與到文化企業的合作化改造,組構了強大的數字傳媒集團,衍生出獨特的中國文化產業高地。基于民間資本投資圖書、報紙、期刊、音像制品、電子出版物等發行活動現狀,在內容、項目、選題上以民間資本投資方成立公司的名義,參與到圖書出版的活動中來。國家新聞總署則在2012 年發布《關于支持民間資本參與出版經營活動的實施細則》作了回應。[7]后一年,財政部聯合國家稅務局頒布《關于延續宣傳文化增值稅和營業稅優惠政策的通知》,經過免征圖書批發與零售的增值稅[8],大大增強了我國出版行業的信心。2016 年,“十三五”規劃出版特設主題出版目標,重點出版了一批古籍、詞書、文藝類等原創足、質量優的圖書精品,繁榮了我國的圖書出版行業。
國家對圖書出版業扶持政策的加強,有效提升了我國受教育的層次結構。尤其2021 年碩士研究生報名人數高達377 萬,比去年同期增長36 萬人次,最終錄取人數多達110 萬,突破歷史新高,文盲率則降至2.67%,高等教育顯然提高了我國國民的綜合素質。成人書籍人均閱讀量達5 本以上,在一定程度上折射出消費結構的變化及大眾閱讀習慣的初步形成。文化藝術、兒童讀物呈增長態勢,2018 年兩者比例占圖書總量的47.35%,逐漸成為出版市場的寵兒。與此同時,盜版圖書在國務院有效措施的打擊之下,其行為得到了有效的遏制,維持了圖書版權市場化,撥正了書籍出版的市場秩序,維護了出版行業及寫作者的合法權益,提升了出版行業的信心,創建了圖書行業的健康環境。
回顧我國圖書出版業的發展路徑,映鑒了一個由渾蒙到顯露并最終定型的歷史進程。當然在優勢與短處兩個方面賦予了“和諧親睦”與“琴瑟失調”的雙重內容,鉤沉了我們圖書出版行業的總內容。在以上可喜的“和諧親睦”下,我們分析其“琴瑟失調”的一面。
首先,數字閱讀嚴重壓縮了紙媒的生存空間。數字革命在最近10 年來徹底改變了我們審視思維以及對社會生活參悟的方式。智能手機、平板電腦、計算機、互聯網的普及,經典文學、暢銷讀本成為各大運營商數字制作的賣點。喜馬拉雅、微信讀書、書旗小說、藏書館、咪咕閱讀等app 相繼面世,揭示了數字閱讀在我國的廣闊前景和日漸純熟。憑借著價格低、便捷及依據不同人群推送相應的內容,逐步實現了經濟利益的最大化,市場份額自然占據上風。其次,供應鏈相對滯后,供應商不能有效地迎合大眾的喜好制定相應的舉措,退貨量、無良競爭、圖書庫存,成為圖書健康有序發展的重要阻礙。國企的新華書店圖書庫存量連年增加,僅在2016 年出版物庫存數量達 65.75 億份,庫存金額達 1143 億元,占據當年出版物銷售金額的41.24%。[9]目前,新華書店依然依仗著九年義務教育及初中的教材作為盈利的主要來源。盲目出版、人人出書的粗放模式使出版行業無法應對市場銷售的實際狀況,出現了低價出售的惡性循環,圖書市場信息化整合任重道遠。再次,多元的娛樂方式消解了大眾對圖書的消費。目前,抖音視頻、西瓜視頻、優酷網、愛奇藝等娛樂節目通過手機終端,向用戶提供影視、娛樂、原創、體育、音樂等各類音視頻內容直播、點播、下載等服務業務,豐富了大眾的生活方式,填補了工作與閑暇之時帶來的枯燥與孤寂。在很大程度上分流了人們對圖書的興致。最后,圖書出版社對書籍編輯設計的忽視。我國圖書行業編輯設計總體化不高,尤其理工類的圖書尤為突出,完全是一種理性化的模態,風格類型局限于某一種固定的謹嚴范式,造成視覺上的“丟棄”。圖書的編輯設計作為書籍整體視覺最為重要的構成部分,也是核心手段。[10]它作為圖書內容部分的延展與深度的解析,需要植入圖形圖案的繪制、經典的印刷紙張、精美絕倫的材料才能在文與質上做到“文質彬彬”的視覺均衡。這樣的操作才能有效提升我國圖書的整體水準,這是一種智性解決我國圖書行業問題的有效方法。
20 世紀90 年代以降,中國出版業可謂氣象萬千,面貌一新,涌現出一批批杰出的設計師和圖書作品,為中國出版業打開了對外交流的窗口。鑒于此狀,2003 年上海市新聞出版局聯合上海市市委、市政府及市委宣傳部,與德國圖書藝術基金共同創辦了“中國最美的書”推選活動,并幫助中國圖書與書籍設計師跨入國際舞臺[11],“中國最美的書”依托國內外有重大影響力的評委、設計師評選出的優秀圖書(2003-2016 年每年評選20 種,2016 至今每年評選為25 種),當年獲得“中國最美的書”需要送往德國萊比錫參加下年的“世界最美的書”的評比。迄今為止,18 年的評選歷程,“中國最美的書”共評選出396 種之多,21 種獲得“世界最美的書”稱號,圖書的評選映鑒了中國書籍出版、裝幀設計的輝煌成就與艱辛步履,是中國圖書出版態度與文本內涵的精彩演繹,更是中國文化海外傳播的重要例證。
“中國最美的書”在審定資格上,秉持公正公平、嚴苛謹慎的評選標準:限定三年內出版的刊物且有國家出版總局頒發的正規刊號、書籍未參加過往屆的評比、書籍的整體視覺與工藝技術[12]達到完臻統一且顯示出民族文化特質等,其要求之高,力度之大,為以往所鮮有。
翻閱歷屆“中國最美的書”獲獎作品,映射出新時代設計師的精神風貌,他們用創意性的語言構筑出一套闡釋中國文化的精神美學。在思想和技藝層面,設計者展現了前所未有的哲學思考和人生體驗,意味深遠的圖式成為古今消解的融點,也成為推動中國傳統文化能夠溫故知新的催化劑,在風格獨立性和連貫有序的同時卻不離其宗。多數版式在視覺體驗方面,有嚴謹的設計網格、插圖和前衛的攝影素材,同時植入具有詩意特性的情思樂律,以直觀的方式處理書本的外頁與內頁的結構,通過不同介質之間的相互纏繞,達到出奇制勝的效果。設計師的魔法就在于此,他們熟練地將書籍的各個零散的部分捏合成一個完整的整體,且各部分嚴絲合縫、渾然合一,最終以美感華麗的形式展現。這些設計師能以如此穩定的心態駕馭書籍整體,得益于找到了讀者接受讀本形態功能的方法,以及數千年來傳統文化思想中內在的生命力和獨特的映像。
“中國最美的書”往往意味深長,不是因為它提供了可供解讀的視覺,而是因為它激發了書本與觀者之間的互動,尤其是需要對書中綜合圖例的精微剖析,綜合圖例囊括了:阿拉伯數字、羅馬字母、韓國文字、中國書法等[13],看似瑣碎或隨意,卻展現了“心有得而樂無窮”的境界。作為“形而下”之器的書籍其神韻的塑造是建立在不同的紙張、版式、圖畫與書籍裝幀設計,以及對印刷工藝熟練掌握的基礎之上。
《梅蘭芳藏戲曲史料圖畫集》作為2004 年德國萊比錫評選的“世界最美的書”唯一金獎作品,且該書也斬獲了象征圖書裝幀界諾貝爾獎的Benny Award(班尼獎)。來自于世界各地的評委會專家一致給予《梅》(下文提及該書的簡稱)以“perfect(完美)”的至高評價,指出這是一本讓人愛不釋手的作品,版式排版具有中國典籍神韻,圖文外繞線框,紙質潤和,主輔皆和,是圖書裝幀藝術史上示范性的榜樣。
《梅》中所有的圖譜均來自于梅蘭芳紀念館“綴玉軒”中所藏戲畫、凈角臉譜的原作復制而成,作品包括了京劇、秦腔、弋腔、滇腔、梆子、滴篤腔等多劇種臉譜,展現了自明代至近代中國戲曲臉譜特色與人物畫的表征,成為管窺我國戲劇歷史的重要史料。[14]書籍四孔線裝,呈覽梨園傳統情味,是民族造意的突出表征,深刻窺見了我國出版印刷業的思維模式。圖冊上下兩集,封套盒裝。封套采用便于久藏、雅致考究的六合套式樣,堅固挺括,且書脊處設有珍珠質地的別簽,典雅堂皇。玄色紙板絲質壓印出京劇臉譜的全貌,并進行了UV 處理,呈現出四周暗淡,中間高亮,上下朱印方章修飾,函背中國紅,呈現出一派優雅純凈之氣。裝幀整體堅韌相濟,通過理性與感性的色澤傳遞詩文語境,不失為有溫度的書籍。
封面設計方面,《梅》的封面設計師張志偉選取了梅蘭芳先生最具代表性的三幅戲畫,即“群英會”“虹霓關”“思志誠”。[15]戲畫摒棄了背景色彩,通過打散構圖重新安置版面,三幅戲畫集中于版式的左側,看似有悖于中規中矩的圖式排列,實則是梅蘭芳演藝生涯回環路徑的追隨,右側大面積留白(中國設計自古就有虛實對比的理念),輔以書法字體與印刷體搭配及米色珠光布紋紙,開本恰當,手感舒適,整體相稱。
內頁版式方面,該書最大的特點是在書眉、書口處設計了書法字體“梅蘭芳”與繁體標宋書名《戲曲史料圖畫集》,“藏”作了紅色醒目處理。內頁版式設計師申少君、高紹紅則模擬宋書天頭地腳(上下頁邊距)留大的程式,形成以戲譜圖片為中心,上下彰顯氣韻生動(藝術家之氣與自然之氣氤氳動蕩)的效果。戲曲人物與臉譜角色名稱,都采用了宋書原有的豎版編排。[16]書籍版心借鑒古籍修復術中修舊如新的“金鑲玉”[17]設計方法。圖片與名稱、簡介與頁碼均通過抽象的點、線轉換為視覺元素,“出血”距離與封面遙相呼應,一切變得恰到好處,完美對接,讀者可從一側閱讀戲譜的歷史,思緒卻在古今之間穿梭,產生出一連串無盡的類比。
美學意蘊方面,圖畫集封面設計師張志偉、版式設計師高紹紅、照片攝影師王書靈,巧合的是,三人至小傾慕中國京劇藝術,對于傳統文化的解讀有自身的理論。通過中西文化接力的碰撞,自覺轉接時代成為當代的設計領袖,他們將珍貴的戲譜與京劇的文化史料,借助于理想的包裝材料與先進的印刷工藝,運用古籍的線裝模式,凸顯出中國人優雅的民族氣質,賦予書本以傳統形式與當代工藝粘合的視覺要素。這種民族行為的造藝行為,正是源于書本內容、設計、工藝的完美結合,是當代人對傳統文化的禮敬與回望。至此以后,中國書籍設計師開始反思中華傳統文化海外傳播的路徑與載體問題。自從《梅》在海外斬獲金獎、開辟中國書籍印刷與設計的先河以來,中國書籍在德國萊比錫舉辦的“世界上最美的書”評選中紛紛傳來喜訊。2005 年《曹雪芹風箏藝術》(榮譽獎)、2007 年《不裁》(銅獎)、2011年《剪紙的故事》(銀獎)、2016 年《訂單—方圓故事》(金獎)、2017 年《園冶注釋》(銀獎)、2018 年《江蘇老行當百業寫真》(榮譽獎)、2019 年《觀照——棲居的哲學》(銅獎)、2020 年《說舞留痕:山東“非遺”舞蹈口述史》(銀獎)等。這些獲得嘉獎的書籍共同的特征就是寄望于傳統文化的演繹主題,圖文編排構圖奇巧,賞心悅目,紙張材質層級分明,擺脫了以往書籍設計的常規程式,通過新穎的創意,達成典籍、閱覽與身體思維的統一。
《梅》書籍的出版,在一定程度上,迎來了中國圖書出版業的春天。從2004 年書籍獲獎以來,中國書籍在世界舞臺上嶄露頭角并獲得獎項,足以說明中國圖書出版業意識到書籍整體化設計的觀念變革勢在必行,尤其以往不太重視書籍裝幀的教材類圖書。高等教育的教材類書籍則是典型,往往是出版單位片面追求利潤,急功近利,內容把關不嚴,裝幀設計不盡人意。叢書設計一刀切、出版工藝模式單一,未能區分明確的群體使用習慣,出現了書本簡陋、視覺語言表達疏于形式,未展現出書籍內容與形式的完美契合,整體的視覺方案過于機械與老化,設計師的審美趣味與職業責任感偏弱。2006年依靠《曹雪芹風箏藝術》斬獲“世界最美的書”榮譽獎的設計師趙健說:設計師肩負著引領社會民眾審美趣味和水平的責任……應該通過設計幫助人們更好地理解生活,能夠平等地對待人、社會和自然——那么教材所包含的這種審美趣味或許會成為讀者藝術修養的一部分,甚至會成為未來某項設計工程決策者拍板的標準。[18]顯而易見,大眾化的教材書籍裝幀設計,也應該根據書本的內容構思相應的形式與之匹配,設計也應該遵循虛實有度、尺度合一、圖片精當、別具深意的特征,也是設計師社會責任感的顯現,擔負著我國書籍設計與出版的雙重使命。
面對數字閱讀咄咄逼人的態勢,紙媒的生存空間面臨極大挑戰,但是我們也不能悲觀消極。如果科技以其魔力蒙住我們的雙眼,那么,魔力也會有消失的一天。我想紙媒的回歸,不是有意識的,而是一個緩慢、漸變的過程。2010 年,麻省理工媒體實驗室創始人尼古拉斯·尼葛洛龐蒂(Nicholas Negroponte)曾經精確指出紙媒的死亡時間是“五年以后”即2015 年。然而6 年過去了,電子書的銷量沒能按照預期的速度進行增長,反而一落千丈。2015 年電子書在美國下降了11%,而書店的收入卻增加了近兩個百分點。[19]我想這是我們看到的積極信號,紙媒的未來空間會更加廣闊。“世界最美的書”作為全球國家書籍設計參與度最高的舞臺,通過積極的探索與創新的觀念,正是為當代書籍設計師、出版集團拓展紙媒生存空間而做出的巨大努力。紙媒如何發揮它曾經帶給我們觸手可及的溫度、收藏與紀念、緩解視覺疲勞、在時間與空間中開卷品讀、民族書卷氣的情感如何體驗?我想《梅》已經給予了問題的答案——“文質彬彬”是金規。除此之外,材質選擇、技術制作、設計理念都需要方驂并路、并駕齊驅,始終做到前期選題仔細、書稿體例結構規劃合理、先進的設計理念、控制制作品質、作品文化內涵的深入挖掘等。
中國圖書出版從古代的卷軸、冊頁發展至今,這些具有民族符號的書籍形式,在今天印刷技術與電腦科技的語境下,仍然具有鮮活的生命力??此坪唵蔚木€扎、古樸的夾板、皮帶的函套,卻讓我們感覺到了內在不可見的圓融?!睹贰返墨@獎告訴我們,圖書不只是冥想和閱讀,它還使人到達“道”的境界,因為視覺與中國的“道”融為一體,陰之蓄隱,陽之張顯,是傳統文化生命的綻放。正是這樣的意義上,當代的視覺設計師需要重塑自己的知識體系,將中西文化貫通、軟件操作技術、材質自身屬性、全新的設計理念達到運籌帷幄、收放自如。
但從另一個角度上說,無論是“中國最美的書”還是“世界最美的書”的評選,在成績斐然的同時,對于讀者來說關注度還是不高,我們對待書的價值寄托不能寄于獎項設計之上,基于內容的考量始終是首要條件。不妨舉例說明,曾在2007年、2017年獲得“世界最美的書”銅獎、銀獎的《不裁》、《蟲子書》銷量均在3000 本以下,《梅》銷量則在1000 本之下,這是觸目驚心的,圖書的美觀是閱讀體驗的重要內容,也是哲學道德教化的心者發現。兩度獲得“世界最美的書”獎項的設計師周晨認為,設計是對書稿、作者、閱讀的尊重,以合適的形式表現出來,形式可能是原創的、個性的、摸索的,都是可以接受的。[20]其次,“最美的書”所有獲獎作品多數為藝術類題材書籍或國家重點扶持的經典典籍類著作,材美工巧,工藝繁縟,通常呈現出形式大于內容的結果。這種獨特性、藝術性的突圍,對于民眾市場的圖書出版與印刷價值有多大?而走向小眾的書籍選美依然任重道遠。最后,如何把握好圖書與市場的關系也是核心命題。筆者認為中國圖書出版困境的解決,需要將設計與市場充分結合,兩者不可偏廢。同時,還要充分熟知書籍出版的規律、規范與創新的機制、書籍價格的指定,這樣紙媒才能在高速運轉的新媒體時代展現自己獨特的價值,找到屬于自己真正的新領地。就像“世界最美的書”評委烏達所言,“最美的書”并非設計的最美、最前衛,最新穎,更應該注重內容版式的編輯與整體的和諧關系,尤其需要建構一個整體設計概念與清晰閱讀系統,從功能的構思到詩性的表現,都是一個全面的思考。[21]
中國發明印刷術充當了近代文明的先鋒,開啟了文明記錄的新世界。由于近代歷史的復雜原因,中國未能在世界工業革命中扮演重要角色,目前世界出版業的核心領地依舊被歐美國家所壟斷。中國自改革開放以來,國家政府實施了一系列惠民政策后,中國出版業開始執行圖書的深耕計劃,重新打造圖書整體化設計,尤其關注中西文化交流的歷史意義,找回被過去傳統文化所犧牲的重要歷史訊息。最優解的策略就是架設了一個“最美的書”評選機制,重新關注圖書出版與圖書設計之間的考量,追求極致的設計效果與閱讀體驗。
《梅蘭芳藏戲曲史料圖畫集》的出版,上下兩冊以豐厚的結構體量、深沉大氣的歷史趣味,精雅用心的印刷制作,如同京劇藝術家們在舞臺上重新演繹一段段戲曲歷史,成為大眾媒體無不稱贊的佳作,得到業內各界的一致好評。它記錄了梅蘭芳先生幾十余年來收藏的珍貴藝術,帶讀者領略了中國戲曲藝術之美及畫家的留芳之珍,重溫了京劇舞臺上那抹真實的幻影。我們試圖從一抹影像中捕捉時代的氣味和溫度,或許它只是一張張老舊的圖片,或是尋常街巷定格的影像。但是對于設計語言和畫面意境的營構、光色的調和與視覺敘事的設計等角度,具有重要的啟示價值。在當代日新月異的數字符號充斥我們的眼球下,我們內心為何還在依戀傳統?或許在奔涌而出的線性時間里,只有不斷回望我國先賢走過的步履艱難之路,對開啟中國藝術現代性、中國文化獨特性的討論依舊值得探索和反思,只有這樣,我們才能承繼歷史使命,肩負時代擔當。
伴隨著中國圖書在“世界最美的書”中嶄露頭角,傳遞出中國出版業、書籍裝幀業和民族自信的一面,標志著中國圖書出版由傳統向現代、由柔軟到剛強的轉型。但是,我們還要在大數據、人工智能的新時代如何定位出版業的未來,如何做到大眾書籍“選美”和處理好圖書與市場的關系,值得全民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