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英英 孫淑敏

【摘要】汶上明堂是歷史上首座有明確記載的明堂建筑,對于明堂文化甚至禮制建筑的傳承和發展具有重要的意義。然而,由于時代久遠、位置偏僻,歷代儒家學者對汶上明堂的關注極少。本研究基于對傳統文獻、考古資料和前人研究的綜合分析,對汶上明堂的具體位置進行了考證,對其建筑形制和功能性質進行了探討,以期為科學認識這座重要的禮制建筑提供參考。
【關鍵詞】汶上明堂;空間位置;建筑形制;性質
【中圖分類號】K892? ? ? ? ? ?【文獻標識碼】A? ? ? ? ? ?【文章編號】2096-8264(2023)33-0079-03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3.33.025
元封元年(前110年),漢武帝封禪泰山,因古明堂位置險遠,空間逼仄,欲建立新明堂。《史記·封禪書》:“初,天子封禪泰山,泰山東北趾古時有明堂處,處險不敞。”《水經注·汶水》:“汶水又東南流經南明堂下,漢武帝元封元年封泰山,降做明堂于山之東北址,武帝以古處險狹而不顯也,欲治明堂于奉高傍。”詔令下達后,時儒對明堂的形制爭論不休,終無定論。在這一背景下,方士公玉帶所獻的“黃帝明堂圖”成為新明堂的建設藍本。《史記·封禪書》:“上欲治明堂奉高傍,未曉其制度。濟南人公玉帶上黃帝時明堂圖……”由此,明堂建筑由傳說終于成為現實,這座明堂因建在汶水之濱而習稱汶上明堂。
汶上明堂是歷史上首座具有建造記錄的明堂,它的建成使得“明堂”第一次成為建筑專名,在明堂乃至禮制建筑發展史上具有劃時代的意義。然而,由于汶上明堂的建造位置、形制和性質都與漢及后儒所推崇的“古制”有顯著區別,汶上明堂在西漢以降受到歷代學者的關注極少,直至當代該專題研究才稍有好轉。本研究基于歷史文獻、考古材料和前人研究成果,從空間位置、建筑形制和功能性質等方面對汶上明堂的特殊性做整體說明,以期為全面認識這一重要的禮制建筑提供參考。
一、汶上明堂的位置
明堂的位置歷來有多種說法。東漢蔡邕認為明堂位于都城之中,其說后為唐代杜預所繼承。同時期的鄭玄則認為明堂位于“國之陽”,該說經唐宋明清不斷發展直至現代成為學界普遍認同的觀點。也有學者認為,明堂既不是都城中的太廟也不在都城南郊,而是位于宮城之中[1]。總之,儒家學者普遍認為明堂是都城建筑,這與汶上明堂位于遠離國都的泰山腳下有明顯差異。
關于汶上明堂的具體位置,主要有兩種觀點。一是位于今泰安市泰山區的謝過城村附近,該村分為東城和西城,明堂則位于兩城之間。這種說法主要源自地方志的記載,最先記錄在元代成書的《泰山志》,隨后為歷代地志所繼承。明代《岱史》載:“漢明堂在岳址東南,去州治十里,武帝元封年間齊人公玉帶所獻圖創焉。”清代《泰山道里記》載:“謝過城東里許有漢明堂遺址。”稍后的《泰安縣志》載:“城東北十五里許有漢明堂遺址。”與此同時,當地的文物工作者也在該區域發現了商周至西漢時期的文化遺存,基地“東西長160米,南北寬80米,高17.6米,文化層堆積厚達1-3米”。該處另有元代題刻“明堂故地”碑,但已于明萬歷年間失佚。該位置雖然有地志和考古資料的支持,但因與古奉高縣和汶水距離過遠而而受到當代學者的廣泛質疑。1981年,當地農民發現了一個“未央自樂”的瓦當,劉憲章據此提出此處極有可能是漢武帝所建的封禪行宮[2]。
二是位于泰山東南的古城村南大石碑村附近[3]。這一說法主要依據對漢奉高地望的考證。根據文獻記載,汶上明堂在漢奉高縣,則考證古奉高縣的位置對于汶上明堂的位置確認有重要幫助。《水經注·汶水》:“汶水出泰山萊蕪縣原山,西南過其縣南,又西南過奉高縣北,屈從縣西南流。”據此可知,古奉高縣和汶水的空間關系及其密切。清代學者葉圭綬在其著作《續山東考古錄》中就明確提出古奉高縣在“東五十里,今東故縣。”即葉氏認為漢奉高縣治在今故城村。《漢書·地理志》:“奉高有明堂,在(治)西南四里,武帝元封二年造。”則根據二者的空間位置關系可基本明確汶上明堂在今古城村南的大石碑村附近。通過對古代文獻中所體現的空間位置信息的分析,現代學者普遍認可這一觀點[4]。只不過由于汶水長年累月的沖刷,目前該地還沒有發現相關遺址在,這一結論還有待于進一步的考古發掘的證明。
綜上,汶上明堂的位置與傳統說法不同,它不位于國都周圍而是在遠離國都的泰山腳下。汶上明堂的具體位置與奉高的地望及汶水的空間關系密不可分。地志記載的說法由于和古奉高地望和汶水的距離過遠而廣受質疑,而當代學者普遍認可的位置雖然從空間關系上來說更為合理,但仍有待于進一步的考古發掘證明。
二、汶上明堂的形制
明堂形制是個爭論千年的歷史謎題,正如王國維所說:“古制中聚訟不決者,未有如明堂之甚者也。”從東漢末年的“亞”形建筑到現代的四面設堂中央墩臺上設太室的高臺建筑,再到朝廟寢同制的“前堂后室”格局,人們對明堂形制的認識不斷變化(表1)。
汶上明堂的建筑形制與上述記載就較大區別。根據司馬遷的記述,人們得以對汶上明堂的建筑形制能有一個大概的認識。《史記·封禪書》:“明堂圖中有一殿,四面無壁,以茅蓋,通水,圜宮垣為復道,上有樓,從西南入,命曰昆侖,天子從之處,已拜祀上帝焉。”一般認為,該明堂的形制受到方士思想和先周明堂理論的雙重影響。材料中的殿堂和高樓結構組合以及以昆侖命名的方式,充分體現了“神仙好樓居”的方士思想,結合漢武帝深切的求仙情結不難看出公玉帶在規劃明堂圖時的基本出發點。同時,汶上明堂的形制又有古明堂的影子,例如“四面無壁,以茅蓋,通水”等記載與《呂氏春秋》《大戴禮·威德》《淮南子·主術訓》等相關內容基本相同,由此不難看出汶上明堂形制與西漢方士思想和古代明堂理論的相互關系。
基于不同的學術視角,學界對汶上明堂建筑形制的認識不盡相同。歷史學家擅長文字考據和文本解釋。如在“上有樓,從西南入,命曰昆侖,天子從之處,已拜祀上帝焉。”的解釋上,清代學者惠棟就提出“上有樓”特指在宮垣之內除了中央的殿堂之外,還有一處樓臺(靈臺),漢武帝正是從靈臺樓上經復道進入明堂[5]。今人王利器[6]則認為上述材料中的“昆侖”是指天子從之入的通道,在道上有走樓,繼而從西南方進入明堂。劉憲章[2]利用史料和考古資料對汶上明堂的形制進一步解釋并提出該明堂可能是利用了汶水的天然水道形成了自己的辟雍。楊鴻勛[7]以考古學視角,對黃帝明堂(汶上明堂)的建筑形制進行了復原,他認為這座明堂就是一座柵居建筑,由一個帶草頂的樓梯實現上下交通,而這座高高架起的殿堂只不過是一個四面開敞的具有方形屋頂的草亭子,該亭子共計兩個開間。在中心建筑外圍有圍墻,其外有水溝環繞。葉舒憲[8]從人類學的視角出發,認為“昆侖”就是明堂的名稱,繼而考證出這里的明堂是一座四方形的高臺建筑,強調文中的“四面無壁”,并不是為了“示民節儉”,而是為了有效地觀測太陽的運行軌跡,汶上明堂其實是一座觀測天文和實施祭拜的建筑。還有學者將月令明堂理論中的“上圓下方”作為汶上明堂形制復原的重要形式,認為明堂的主體坐落在方形的基礎之上,建筑的屋頂是圓形[9]。這種形式并不是相關材料的記載,而是人們根據月令明堂理論進行的推測。根據薛夢瀟[1]的研究,汶上明堂建造的時期,月令明堂理論還沒有涉入儒家明堂的理論當中,因此“上圓下方”的建筑形制對于汶上明堂來說有待于進一步探討。
綜上所述,與傳統觀點不同,汶上明堂的建筑形制受到了方士思想和古代明堂理論的雙重影響。雖然,不同領域學者的觀點有少許差別,但一般認為該明堂是一座四面無壁,以茅草為屋頂,有圍墻且為水所環繞的高大建筑。即使這座建筑的形制因“不古”而廣受歷代儒家學者所詬病,但作為首座在實踐中存在的明堂建筑,在整個明堂的實踐和理論發展中都具有重要的作用和意義。
三、汶上明堂的性質
明堂的功能和性質歷來是研究者關注的熱點,自東漢末蔡邕的“明堂即天子太廟”,鄭玄的明堂是祭政合一的南郊建筑,到清末王國維的“明堂廟寢,三者異名實同”,明堂的性質和功能為學者反復討論。
根據《史記》《漢書》及《后漢書》的記載,汶上明堂舉行的禮制活動持續時間長達兩百余年,主要包含以下三個方面。①是舉行祭祀活動。《史記·封禪書》:“元封五年春三月甲子,祀高祖于明堂,以配上帝”,“太初元年冬十一月,甲子朔旦冬至,祀上帝于明堂”,“天漢三年春三月,祀明堂”,“太始四年春三月壬午,祀高祖于明堂,以配上帝”,“太始四年三月葵未,祀景帝于明堂”,“征和四年三月庚寅,祀于明堂。”除此之外,東漢章帝元和二年(85年),在此宗祀五帝并告祀二祖四宗。翌日,“更告祀高祖、太宗、世宗、中宗、世祖、顯宗于明堂。”安帝延光三年(124年),又宗祀五帝于明堂,并告祭二祖四宗。由此可見,汶上明堂舉行的祭祀五帝及歷代先帝的活動一直延續到了東漢末年。②是朝諸侯、會群臣。朝諸侯是體現中央權威,控制地方勢力的重要手段。這類活動在汶上明堂舉行較少,只在漢武帝元封元年(前110年)和東漢章帝元和二年(85年)舉行。漢武帝在元封元年首次封禪泰山后,即下詔:“古者天子五載一巡狩,用事泰山,諸侯有朝宿地,其令諸侯治邸泰山下。”然而,終其一生只在元封二年舉行過朝諸侯的活動,而其他時間均沒有記載。究其原因有待進一步探討。③是受郡國計。這項制度是秦漢時期的各級政府預決算制度。西漢時期,在地方和郡國各有專門負責政府預決算的上計吏,每年年終地方政府選上計吏到中央政府匯報。上計的內容極廣,包括:本地人口的數量和構成、田地數量、賦稅收支數及倉儲的錢物等等,是中央了解和控制地方的重要手段。正因如此,漢武帝多次在汶上明堂,接受各地的上計活動。由活動①可知汶上明堂具有祭祀功能,活動②③則表明其具有行政功能。
通過對汶上明堂舉行的禮事活動的考察,學界普遍認為此時汶上明堂的功能和月令明堂的認識有較大的差別,說明月令明堂理論此時還沒有滲透到明堂的活動當中。王夢歐[10]通過對汶上明堂的活動記載分析,認為“此一明堂顯然只是崇拜鬼神且與封禪有關的地方,而與月令篇所言‘施德布政之事大不相同。”黃金山[11]的看法與之相似,他認為“武帝時的明堂實際上已不是儒家所設計的宣明政教的地方了。明堂已演變成了劉氏政權的祀上帝的地方。”王葆玹[12]認為,武帝的明堂功能與古明堂一樣,也是朝諸侯的設施。由于朝諸侯時必須表明天子的權力乃是本于天帝,故而武帝的明堂又是拜祀上帝的處所。在這里朝諸侯是主要的,拜祀上帝是次要的。王柏中[13]的看法正與之相反,他認為武帝建汶上明堂與其修封禪,興郊祀等并無不同,主要是出于崇神求仙的目的,并不是朝諸侯。在這一問題上,現在學者薛夢瀟[1]為我們提出了新的認識。她認為汶上明堂的建立就是神仙方家的建筑形式與“周公故事”的結合,此時尚不見月令明堂理論的滲透。她強調汶上明堂的功能和性質上還處于祭祀上帝和先祖以及朝諸侯的統一,是西漢以前國家祭祀的性質發生了徹底改變的表現。
四、總結
西漢以降,明堂聚訟不決者不外乎空間位置、建筑形制與功能性質等三個方面。在明堂的發展史上,汶上明堂在上述三方面獨樹一幟。作為明堂由傳說到現實轉變的關鍵,汶上明堂的空間位置、建筑形制和功能性質對科學認識明堂建筑理論的發展與變遷有重要作用。總之,與傳統認識不同,汶上明堂位于遠離國都的泰山腳下的汶水之濱;其建筑形制也不是學界普遍認為的“亞”形或“前堂后室”的格局而是單一的高臺或干欄建筑;在功能性質方面,其受到了方士思想和上古明堂思想的雙重影響,具備祭祀和行政的雙重職能,開啟了明堂作為祭祀和行政建筑的歷程。
參考文獻:
[1]薛夢瀟.“周人明堂”的本義、重建與經學想象[J].歷史研究,2015,(06):22-42+189-190.
[2]劉憲章.泰山古明堂鉤沉[J].泰安教育學院學報岱宗學刊,2001,(04):1-5.
[3]李秀池主編.泰山大全[M].濟南:山東友誼出版社,1995:2444-2445.
[4]張一兵.明堂制度研究——明堂制度的源流[D].吉林大學,2004.
[5](清)惠棟.明堂大道錄[M].北京:中華書局,1985.
[6]王利器.史記注釋[M].西安:三秦出版社,1988.
[7]楊鴻勛.明堂泛論——明堂的考古學研究[A].營造第一輯(第一屆中國建筑史學國際研討會論文選輯)[C].1998: 39-132.
[8]葉舒憲.中國明堂·埃及金字塔·美洲太陽廟[J].陜西師大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1989,(01):55-63.
[9]劉憲章.泰山古明堂鉤沉[J].泰安教育學院學報岱宗學刊,2001,(04):1-5.
[10]王夢歐.古明堂圖考[A]//李日剛等.三禮研究論集[C].臺北:臺灣黎明文化事物股份有限公司,1981.
[11]黃金山.漢代“明堂”考析[J].中國史研究,1991, (01):64-65.
[12]王葆玹.今古文經學新論[M].北京:中國社會科學院出版社,1997.
[13]王柏中.兩漢明堂考實[J].鞍山師范學院學報,2003, (05):7-10.
作者簡介:
許英英,女,漢族,山西祁縣人,南陽師范學院講師,研究方向:建筑環境、新農村建設。
孫淑敏,南陽師范學院在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