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汶錫 朱銘軒 賴軍
(1.云南藝術學院設計學院,昆明 650500;2.昆明理工大學藝術與傳媒學院,昆明 650504)
建筑與家具共同構筑了傳統居住文化的根基,二者并非各自獨立于居住文化的框架之下,而是伴隨時空演進產生了互補的躍遷機制,即家具來源于對建筑空間的補償,建筑也因家具設計中諸如造型與功能等的求索創新得以完善與發展[1]。文章針對傳統家具當代設計所面臨的困境,借用來源于歷史文脈的片段,強調集體記憶延續的當代建筑類型學理論,重拾傳統家具設計中的文化屬性,從可持續性設計的視角出發,以大理白族傳統家具為例,為當下傳統家具創造性設計的轉化與創新性發展提供新思路。
類型學來源于人類的分類意識與行為,并用于解決社會科學領域中的分類問題。現代建筑類型學經歷了三個重要的發展時期,產生了來自古典主義的原型類型學、理性主義的范型類型學,以及構建在現代主義思潮下的第三種類型學,其中以新理性主義為代表,標志著當代建筑類型學的形成[2]。阿爾多·羅西作為當代建筑類型學的標志性人物,創造性地將歷史文脈的概念引入類型學研究體系當中,成功延展了類型學的研究范疇,但同時也使得建筑類型學的概念走向分裂。雖然當下學界對于建筑類型學的定義不夠明確,但究其根源,建筑類型學即是在建筑與城市設計中反映文化傳播現象,并在保持文化環境的連續性和特征的基礎上,使建筑符合地域性及文化特征軌跡運行的一種歸類分組的方法體系[3]。
從廣義角度來看,凡是在設計過程中涉及“原型”概念或是可以分析出“原型”特征的都屬于建筑類型學的研究范疇。從狹義角度來看,由于“原型”的來源不同,當代建筑類型學可以分為新理性主義建筑類型學及新地域主義建筑類型學[4]。二者分別從時間與空間維度著手,剝離來源于縱向歷史與橫向區域中的設計“原型”,無論側重于永恒的內核還是因地制宜的形式,究其根本當代建筑類型學皆源于人文主義的情懷,如圖1 所示。依據羅西的表述,類型既是“經久的元素”也是“建筑的思想”“永恒的原則”;既是“經久和復雜的事物”又是“不可再進行縮減的元素”[5]。這也為建筑類型學的研究方法奠定了基礎,即是通過“具象—抽象—具象”的研究過程明確“原型”“類型”與“形式”的關系,進而凝聚歷史情感與集體記憶,將由“原型”抽象而來的“類型”結合當下的社會語境,創造出更具時代性的新“形式”,如圖2 所示。

圖1 當代建筑類型學內容架構

圖2 類型學原型研究方法機制
近年來,越來越多的中式家具逐漸淡出生活必需品領域成為藝術收藏品,以傳統家具為樣本的“新中式風格”家具逐漸綻放出絢麗的色彩[6]。因此,傳統民族家具重回大眾視野,并成為中式家具設計改革新浪潮的中流砥柱。大理白族家具是傳統民族家具的重要組成部分,是中國傳統藝術大家庭中的一員。近年來由于鄉村振興的時代背景,傳統造物設計與當代設計思想的融合發展成為設計學研究中的熱門話題。大理白族家具作為傳統民族民間工藝制品,在當下傳統文化復興的社會環境中得到重視并得以保護。但白族家具在與現代社會的融合過程中存在一定的障礙,難以形成可持續性的發展路徑,設計的介入仍有較多問題需要反思與考量。
活態文化視角最初來源于對特定文化的社會學研究,目的是敘述原始的、瀕危的文化,并剖析文化現象與文化形態[7]。根據調研,大理白族傳統家具的活態傳承幾近斷絕,多數現存家具成為景點陳設亦或為個人、博物館所收藏,少有其他品類家具的應用。由此可見傳統技藝的斷代傳承極大地影響了白族家具的存續空間,技藝的消失削弱了民族對于自身文化“活態”的認可,技藝與時代的失衡成為白族傳統家具可持續發展的痛點。
傳統設計觀念難以維系白族傳統家具與現代社會間的聯系,為適應現代社會及消費市場,白族傳統家具設計難免受到外來設計思想的影響,因此與之結合進而產生一些異化的家具形態,并形成了白族家具創新設計大多浮于表面的現象。頻繁的傳統紋樣拼接,以及傳統結構套用使得當下白族傳統家具設計脫離了本質,難以融入它所處于的建筑空間,無法產生和諧又富有韻味的居室環境。設計方法論匱乏的現狀已嚴重阻礙了白族傳統家具的未來發展,白族傳統家具的當代設計亟需探索獨有的設計方法論,以避免白族傳統家具設計內核的丟失。
大理白族傳統家具難以直接置于以簡約、自由等關鍵詞構成的現代居室環境之中,因而需要借助建筑類型學方法對它的核心構成要素進行提取與重構,在保留審美價值及文化價值的基礎上,抽離出規律性的形式樣本、具體的空間結構及比例關系等構成原則[8]。借此,選定較具代表性的桌案類家具為研究對象,運用建筑類型學的研究方法提取設計類型并將它重新組合,意圖通過實例來驗證大理白族傳統家具當代設計轉化的可行性。
原型提取過程涉及拓撲學的相關概念,主要研究范疇是物體連續形變下保持不變的基本性質,關注于物體的連續性與不間斷變化的現象,并且從中解構出研究對象的固定屬性[9]。如表1 所示,表中為白族傳統桌案家具的拓撲流程。首先依據典型結構選擇拓撲樣本并依照裝飾的復雜程度進行排序。A、B、C、D 桌均為典型雙層式架構,A 桌取自于大理白族自治州喜洲鎮嚴家大院博物館,方桌通體髹以黑漆并可拆分為上下兩個部分,共兩面八足八牙條。上層臺面起置物功能,大邊、券口與足部以云紋、卷草紋、獸面浮雕等進行裝飾,下層臺面為鏤空造型同券口足尖同屬于裝飾構件。從整體來看,A 方桌的結構造型較為清晰,因而易于作為提取結構類型的原型形式。類型提取過程需摒棄裝飾元素并將所得的構造圖形幾何化,進而獲得具有結構特征的抽象模型。以此類型為基礎進行推演不難發現,B、C、D 桌的構造圖形均可通過抽象模型中幾何圖形的變換、扭曲、重新排列等模式演變而來。四件家具雖然應用于不同的居室場景,但反映出的具有規律性的構造型制可以證明抽離出的原型具有一定的廣泛性。

表1 傳統結構拓撲演化
從原始的矮足式家具發展為當下的高足式家具,中國傳統家具已經歷了千年的嬗變。白族雙層結構的組合家具是由矮足家具堆疊形成的高型家具,家具構型與白族遷徙習俗的變化存在密切關系。此外,明、清家具的設計風格對白族傳統家具產生了深遠的影響,中原地區設計思想的介入在一定程度上推動了白族傳統家具的簡化發展,產生了多元的家具藝術形式。如表2 所示,部分桌案類家具雙層結構特征不再凸顯,家具結構形態為適應功能的需求呈現出簡潔化的發展趨勢。E、F、G、H 四件家具展現出不同類型的重組模式,類型在演化過程中部分特征被隱藏、轉移或刪除,其中E 桌保留下同矮足家具類似的足部與腿部的形態特征,正因如此才使得方桌造型更具民族特色。此外,將下層柵格式臺面下沉至牙條部位進行重構設計,在拓充下層空間的同時又可作為腳踏,進而豐富了家具的使用功能。在F、G、H 桌的設計風格中隱含著文化融合的暗線及簡化設計的萌芽,復雜的下層基座被精巧的儲物空間所取代,匠人將對于生活的巧思帶入到造物設計的過程當中,創立了白族的家居文化。白族傳統家具結構的簡化發展契合于現代家具設計的趨勢,強化功能屬性的簡約風格也為塑造當代設計語義提供了基礎。

表2 結構形態簡化性發展
3.2.1 基于拓撲學推導家具類型
基于上述拓撲簡化推導所得的家具類型,以及白族傳統家具模塊化的特質,將轉化設計的桌案類家具確立為可拆卸的雙層結構,再依照各組成部分的比例、尺寸等數據參考,在去除裝飾元素的基礎上合理把控家具構型。如圖3 所示,每一款再設計的家具產品都至少具有上下兩層的立面結構,置物空間與儲物空間通過隔板進行區分,嚴格控制隔板高度、深度,以及立面夾角等。

圖3 建筑—家具的關聯系統

圖3 單品家具
3.2.2 對歷史文化的“類似性”進行表達
通過對比傳統與現代居室空間布局,以期保持傳統家具與居室環境間的關聯性,并實現了對于歷史文化的“類似性”表達[10]。過去白族傳統桌案類家具大多應用于廳堂之中,此區域相當于現代空間中的客廳,但相較于傳統廳堂端莊肅穆、秩序井然的氣度,現代客廳更需要營造溫馨、舒適的氛圍。如圖4 所示,為體現建筑類型學中對文化記憶延續的概念,家具設計多以規則、有序的幾何造型為主,但同時采用大量的圓角以減少嚴肅感,使得家具產品更貼近現代生活。

圖4 居室家具設計
3.2.3 轉換并拓展傳統家具的形式與功能
可以采用現代技術與設計理念,轉換并拓展傳統桌案類家具于新環境中的形式與功能。例如,采用現代CMF 設計理念,對傳統材料進行替換與重組,在形成和諧統一的環境氛圍的同時,縮減傳統紅木家具的制作成本,增強它在當下家具市場中的競爭力。
首先,對白族統家具進行當代設計轉化應建立建筑與家具的內在關聯性。人類對于生活的需求推動了建筑的發展,進而催生出豐富建筑空間的家具產品,最終達到提升生活質量的目的。在幾千年的歷史發展進程中,中國傳統家具和傳統建筑一直保持著高度的一致性,不論從傳統家具的品類、風格或是色彩上均強調與空間環境的和諧統一[11]。因而對于家具設計的研究離不開人類對居住空間與生活方式的探索。從系統角度而言,需求、建筑與家具形成了遞進式的雙循環結構,如圖3 所示。建筑與家具的躍遷機制構成了系統的內部循環,人類對于高質量生活的需求既是驅動外部系統運行的動因,也是欲求達到的結果。人們通過不斷提出新的需求,在拓展居住空間邊界的同時推動了家具產品的長足進步,為家具設計的可持續性發展提供了原動力。此系統所反映出的建筑與家具的內在關聯邏輯,為建筑類型學介入白族傳統家具當代設計提供了基礎。
在利用建筑類型學的方法進行設計的過程中,如何詮釋好大理白族傳統家具的當代設計語義是決定轉化成功與否的關鍵。從歷史的角度來看,白族傳統家具已經歷過數次設計風格的轉變。從便攜、自由的組合式家具到寬大、厚實、不便移動的紅木家具;從生活必備的小型桌椅到具有象征意義的制式家具,不同時期的白族家具均具有明顯的型制差異,但每一款式的家具無疑都是對所處時代社會生活與社會環境的生動反映。伴隨現代社會的流變,傳統家具已不能滿足現代人的需求,同時居室空間的轉變使得傳統家具難以融入其中,如何求變成為傳統家具當代設計的關鍵命題[12]。在面對現代居室環境、生產生活方式等諸多制約條件時,大理白族傳統家具的設計語義也將隨之產生具有差異性的變化,蘊含在白族傳統家具中的審美情趣與文脈精神等傳統設計語義在現代生活空間中的表達將是關鍵的一環。
中國傳統家具研究中對于家具“類型”的探索從未止息,這也意味著類型學的理念在家具設計中始終扮演著重要角色。對于大理白族傳統家具而言,建筑類型學的介入在固守了白族家具精神內核的同時賦予它與現代社會多維度的關聯性。由此可見,建筑類型學對于傳統家具的當代設計轉化具有一定的參考意義。雖然建筑類型學視域下的當代設計轉化評價標準尚存局限,但伴隨著建筑類型學中拓撲方法的普及及更高維度的設計實踐,更多傳統民族家具的設計“類型”將得以挖掘、評價標準也將得以完善。最終形成具有普適性的方法論將有助于傳統家具的創造性設計轉化與創新性發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