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不停機”的老兵放映隊

文 劉舒揚

遼寧錦州有一群頗具辨識度的老戰士。

每個周六和周日傍晚，都會有一輛軍綠色的面包車駛入城市東南角的東湖森林公園,公園里的人都認得這輛車——“老兵義務電影放映隊”。這支隊伍：成立27年，走過40多萬公里、1500多個偏僻山村，義務放映8000多場電影……

投緣

1995年，31歲的趙云吉服役于駐地為錦州的中國人民解放軍原第四十集團軍，在教導大隊擔任射擊教練員。那年夏天，趙云吉第一次見到劉成金，倆人嘮了兩個多小時，這次見面后，他們很快熟悉起來。劉成金也曾服役于原第四十集團軍，1995年那會兒剛轉業一年多，在錦州開了一家不干膠印刷廠。

還有幾位早前與劉成金相熟的復轉軍人，他們都來自原第四十集團軍，趙云吉加入后，這個團體“陣容”逐漸固定下來：劉成金、張顯龍、韓彥斌、朱中文、彭玉德、陳鳳玖、趙云吉、韓國璽。

劉成金是老大哥。周末，大伙湊在一起小聚，聊的多是部隊生活。直到1996年10月，在一次慣常的聚餐中，劉成金突然提議：“周末不能把時間都浪費在玩樂上啊。我在部隊當過電影放映員，技術一直沒丟，要不咱們成立個電影放映隊，到農村去給鄉親們免費放電影？”

1996年的遼西地區，電視機仍未普及，村民要是能看上一場露天電影，夠嘮好幾天。

于是在那年秋天，“老兵義務電影放映隊”成立了，劉成金任隊長，張顯龍任副隊長，其余6人為隊員。大家“約法三章”：不怕上山下鄉，不吃群眾一餐一飯，不拿群眾一分錢。

不過，一開始，不了解這支放映隊的村民毫不留情地將他們拒之門外。那時在農村放映露天電影，默認的規矩是，所需費用各家各戶分攤，金額從1元到5元不等。有的村民不樂意了，因此在有些村子里，電影放映隊成了不受歡迎的人。

1997年6月，錦州一家媒體的記者知道了放映隊的存在，向附近一個村莊——喜鵲村的村主任推薦了他們。喜鵲村從來沒放過電影，車子一停下，村民們馬上好奇地圍過來。那天放的是《高山下的花環》，140分鐘，十幾盤膠片。“村莊在渤海岸邊，盡管大黑蚊子咬人咬得厲害，可鄉親們看著都非常喜悅。”韓彥斌覺得，放電影挺有意思。“我們放電影，他們愛看，咱們這事就沒白做。”這是放映隊全體成員的共同感受。

角色

放映隊的活動都在周末或節假日，8人分工明確。彭玉德是司機，韓彥斌負責組織宣傳。趙云吉體格好，和陳鳳玖、韓國璽一起負責安全保衛和放映場地選址工作。

放電影是個技術活。每次出發前，作為放映員的張顯龍和朱中文得先檢修設備，膠片也要一張張拉出來檢查。東北的冬天，氣溫可以低至零下30多攝氏度，張顯龍都是徒手上膠片。一個冬天下來，張顯龍的手被凍得“像貓咬的似的”。

進入數字時代，張顯龍還要注意存放影片的硬盤別震了摔了，對設備的日常保養維護也得更加仔細，灰塵是精密儀器的大忌。

“老兵義務電影放映隊”在錦州大許村放電影

放電影也是個體力活。一部電影少則一個半小時，長則兩個多小時，張顯龍得“一直瞅著機器”，及時排除故障。不過如今這種苦已經成了過去式。這些年村里都建起了會議室、活動室，“用不著擱外邊了。”張顯龍說。

劉成金無疑是整支隊伍的主心骨，負責“抓全面”。他說自己是“放映員和觀察員的結合體”。觀察什么？“觀眾對你的信任度——關鍵就在選片子上，不是什么片子都能放，不對老百姓胃口，人家直接就走了。”有時村民們看一遍不過癮，放映隊就把膠片倒回去，再重新播放一遍。

2004年，放映隊到錦州附近的興隆峪村放電影，發現當地村民家家都建了大棚，打算種植收益較高的香瓜，可是沒人掌握相應的技術，早該結果的季節了，還只是些秧子。劉成金想起100公里外的“香瓜大王”段玉春，他開車把段玉春接到現場講解示范。第二年放映隊再去興隆峪村，“家家棚戶都收入了1萬多元，高興壞了。”

于是，放映員和觀察員之外，劉成金又被村民們稱為“宣傳員”。新的觀念、新的生活習慣、新的農業技術，就這樣隨著這輛“電影大篷車”，走通了信息傳輸和文化下鄉的“最后一公里”。

“新兵”

1998年12月的一天下午，放映隊要去錦州下轄地區的一所希望小學放電影。“大篷車”走到中途，在一條河中拋錨了。初冬時節，河里已經結了一層薄冰，8名老戰士挽起褲腿跳入河中，合力把車推上岸，順利抵達目的地，完成了《劉胡蘭》的放映。

可是不久之后，由于過度疲勞，加上蹚冰水引發的感冒，放映隊隊員韓國璽突發心臟病去世，年僅42歲。“跟五雷轟頂一樣。”張顯龍至今還記得。

后來，很多復轉軍人都想加入放映隊。直到2002年11月，被“考察了好幾年”的趙亮頂了這個缺。2016年，彭玉德退休，改任放映隊的“顧問”，陳志海便在那時加入進來。

劉成金今年74歲，韓彥斌70歲，趙云吉明年退休，張顯龍雖然年齡最小，也已經56歲。老戰士們，已然老了。

對“新兵”的培養已經提上日程。史云飛便是其一。說來也巧，史云飛與老戰士們的初識是在1998年前后，那時他剛從海軍退役，在錦州晚報攝影部做記者。老戰士們去村里放電影，史云飛同坐一輛“特別簡陋的破面包車”，跟拍了一天。

2021年，史云飛作為錦州援疆工作隊的一員，去到了對口縣——塔城地區裕民縣。第二年6月13日，首映式暨新疆裕民分隊成立儀式在塔城軍分區塔斯提邊防連小白楊哨所舉行，史云飛為首任隊長，劉成金、張顯龍、韓彥斌都從錦州趕來了。

如今，“老兵義務電影放映隊”已經在河北、陜西、黑龍江等10余個地方“開枝散葉”。

2017年，劉成金關掉了“完成使命”的印刷廠，繼續用退休金支持放映隊活動。2021年，錦州市政府為老戰士們換了一輛嶄新的“大篷車”。2022年冬，遼寧省委宣傳部為放映隊配置了新的數字放映機。錦州“老兵義務電影放映隊”展覽館也建起來了，里面擺滿了放映隊用過的設備——當然，那臺被劉成金買回的紅色“解放”，也在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