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日子在召喚

張偉明

第一次聽說“珠三角”是在小學的時候。外出打工的鄰居說起“珠三角”，說那是一個遍地黃金的地方，環衛工拿掃帚都能掃出一片金子。從那時候起，“珠三角”這個詞就深深刻在我的腦海里。總有一天我要到那個遍地黃金，伸手就能夠到青云梯的地方去。

畢業后，我堅定地拒絕父母要我留在當地工作的要求，一個人帶著行李前往“珠三角”的某城市。

在去往“珠三角”城市的汽車上，我暢想著未來的美好生活：在那個遍地都是黃金和機會的地方，我一定能抓住機會，青云直上。等作出一番成就，衣錦還鄉，父母也會認同我此時的選擇，為我驕傲！

一路沉浸在幻想中的我下了汽車，走到市區。一片從未見過的繁華景象霎時間映入眼簾。

我站在干凈寬敞的街道邊，四下觀望：街上車流不息，路邊一座座高樓大廈和湛藍的天組成奇特的現代街景。走到公交站牌下，我有些恍惚地望著陌生的公交站點。

這是一座現代化的城市，我早已知曉；但是，真正看到如此現代化的城市，我還是不由得生出來一點兒怯懦—這樣現代化，這樣精巧的城市，我真的能夠在這里扎根，過上我想要的那種自由充實且平穩的生活嗎？

懷著這樣的心思，我忐忑地來到出租屋放下行李，準備休息一晚就正式開始自己在這座城市的奮斗征程。

雖然出租屋并不寬敞，但是透過小小的窗子，我能看見城市的夜景。明亮的霓虹燈將城市渲染得五顏六色；路邊茂盛的樹枝在燈光下顯出深沉的綠色；一輪彎月掛在漆黑的天幕上，星辰稀疏，顯出一點兒與下方熱鬧夜景不符的清冷。我在窗邊站了好一會兒，來時的雄心壯志和對未來的憧憬在真正接觸這座城市時悄然破碎。對環境的陌生和不知所措勾起我對未來的茫然。這座城市交通便利，站在一處，有無數條向遠方延伸的路，怎么選擇正確的路成了新的問題。

第二天一早，我便去參加面試。寫字樓下的保安們操著各種口音，需要認真分辨才能聽得清楚。面試的公司都是窗明幾凈，地板光亮，辦公位上的人都在匆匆忙忙地工作。面試官性格不一，有溫和的，也有刁鉆的，唯一相同的是面試的問題。從這一處走到下一處，從這棟寫字樓走到下棟寫字樓，去不同的公司，見不同的面試官，回答差不多的問題。一天下來，我汗流浹背，慢騰騰地回到出租屋，躺下就不想再起來。

初出茅廬的莽撞和不切實際的幻想都在這一天的奔波中消耗殆盡。經過簡單的洗漱，我很快進入夢鄉。這一晚，我夢到了許多東西：一會兒是在家中和父母吃飯的日常場景，一會兒是對面試官恭恭敬敬，一會兒是看見環衛工輕輕一掃就掃出一袋黃金的荒唐景象。早上起來，我反而感覺更累了，下樓簡單吃了早餐后，又開始新一天的面試。

來這里第一個月，我就在“面試—等待消息—試崗—繼續面試”的循環中度過。大城市機會多，人更多，各地的青年驕子來到這里一起競爭。雖然這里的工作機會比其他地方多，但也不是能夠輕易獲得的。在堅持面試一個月之后，我終于找到了工作。

這份工作與我學的專業也算對口，試用期的工資是全額工資的80％。試用期期間，我每天勤勤懇懇地擠地鐵、乘公交車上下班，過上了“三點一線”的生活。這樣的固定節奏過來三個月，我終于順利轉正了。轉正后，工資稍微漲了一點點，每周能夠時不時地吃份清補涼或者豪華的燒豬腳飯，不用再聞著路邊的鹵肉香味流口水了。

這種現狀穩定地過了兩個月，我開始對自己的生活越來越不滿意—同樣工資的工作在老家也許不容易找到，但老家的消費更低；工資哪怕低一些，卻會過得更加舒服。我來“珠三角”城市是為了過上好的生活，不是為了研究怎么生存的。想著這些，我下班后開始琢磨是不是做些其他的事情來賺取更多的錢。本職工作不能落下，但能找個兼職或做些其他事情能夠讓日子過得更好就最好啦。

懷揣著這樣的想法，我下班后不再急著回到出租屋，而是騎著共享單車在城市的各處閑逛，希望能夠獲得一點兒做事的靈感。

這里的綠化做得真好，路邊的行道樹冠碩大，在夏天投下厚重的陰影，人們走在行道樹下也不會覺得過于炎熱。

在外面閑逛了幾天后，我開始被人們賺錢的巧思震驚：除了常見的小吃攤兒、玩偶攤兒、套圈等游戲攤兒，還有許多奇特的攤兒，如販賣其他地區特產的，現場畫畫的，賣日常生活用品的，賣工藝品的，等等。攤兒前圍著許多年輕人，成交量很高。

在外面逛了一段時間后，我越發覺得這個城市做什么生意的都有。人們出門的所有需求都被很妥帖地考慮到了，出門甚至比在老家時更加方便。同時，我也有些無奈：人們的需求被很好地滿足，也就說明我還沒有發現，人們還有什么需要沒被滿足的。無法把握人們的真正需求，就無法真正找到賺錢的訣竅。從小的經歷告訴我，走別人的路，永遠不如自己正確抓住風口重要。這個“風口”就是積累財富的機會。

我不再騎著共享單車快速地從城市中游過，而是和普通游客一樣，在各處景點閑逛。在閑逛的過程中，我更加深刻地了解游客的需求，就這樣觀察了一段時間。我發現，有些景點、餐館或是公共廁所等地方，雖然有導航，但也很難被人找到。明顯的公共配套設施和景點都擠得水泄不通，出門參觀景點還得花半個小時排隊上廁所。從景點到酒店的出租車也不容易打到，一些摩托車、電動車之類的也不容易被游客相信。在察覺出這個問題之后，我決定繪制一份詳細的地圖，清楚地標注好附近的公共應急設施點、景點入口和餐館位置。在繪制好之后，我送了一份給游客，喜獲他的好評。作為回報，游客告訴我這里的小吃種類豐富，但是飲料都是冰的，沒有賣常溫和熱飲的。夏天大家確實都喜歡冰冰涼涼的飲料，解暑也解渴，但是小吃多是重口味的。重口味加上冰飲，腸胃差一點兒的游客都會不舒服。

我和游客告別后，去小吃街轉了一圈。小吃街上有各地的小吃和飲料。為了吸引游客，每個小吃攤兒都散發著濃濃的香氣，火辣和香甜交織。我忍著口水仔細觀察小吃攤兒上售賣的食物。從前往后看了一遍，我發現小吃街上確實沒有賣常溫飲料和熱飲的。在小吃街出口，我又仔細觀察游客的表情—大多數游客是開心的，他們手里的食物也基本上只剩下一點兒了。偶爾有幾個游客拿著沒怎么動的小吃，表情略有些痛苦。那個游客說得沒錯，確實有游客需要溫熱的飲料，但需要溫熱飲料的只是少數，最重要的是游客并沒有發現自己需要溫熱的飲料。如果游客在選擇食物時就察覺出自己需要溫熱的飲料，那么他們就不會選擇冰飲；等喝過冰飲感覺不舒服了，游客可能會直接離開，應該不會選擇再去買新的飲料。想到這一層，我去了賣飲料的攤位旁邊。來買飲料的游客有男有女，但我觀察了好一會兒也只有一兩個游客選擇不買冰飲。小吃攤兒和奶茶店不同，很少會同時有冰飲和熱飲。今天站了幾個小時，整個腳底板疼得厲害。在公交車站等末班車到來后，我才無可奈何地坐車回到出租屋。

來到這個城市前我雄心勃勃，覺得滿城都是等待被抓住的機遇，覺得只要我夠勤奮，就能夠賺到很多很多的錢。來到這個城市的時候，我甚至已經想到自己未來賺到錢會怎樣風光地回家。今天第一次嘗試我就感受到了社會的殘酷—這個城市可能真的是遍地黃金，但是淘金從來都是收益與風險并存的。抓住機會也許有收獲財富的機會，但是找不到機會必定是飛蛾撲火一場空。我躺在床上思考了很久，一直到深夜才睡著。

思考了一夜，我決定從便利游客入手。昨天觀察小吃街的食物種類時，我聽見好幾次有游客抱怨手里的東西太多了，拿不了更多的小吃。為了解決這個問題，我把雙杯裝的奶茶袋子稍微改裝了一下，把奶茶袋子里面放上一個用來包裝水果的紙質格擋，它就成了一個方便攜帶又能裝很多東西的小吃袋子了。游客不僅可以把好幾種食物放進去，還可以邊走邊吃，不累還方便。下班后，我帶著幾十個袋子和格擋來到小吃街入口。在我的不懈努力下，很快有游客買下袋子。

愿意提前買袋子的人終究很有限。有些圓滑的人遠遠聽見我的吆喝，看見真的有人買我的袋子，也走上來買了一份袋子。我有些奇怪，他們買了袋子并不會和其他游客一樣去買東西，但是第一次能賺到錢，開心的我并沒有注意這點小小的異常。按照這樣的發展趨勢，我很快就能夠回本了。正在我興奮自己不會虧本的時候，有一個穿著碎花裙的姑娘走到我身邊，小心地告訴我：“有人買了你的袋子去那邊賣了，比你還貴一塊錢。我剛才在那邊買烤面包的時候聽到的。”

瞬間，我有些慌亂—我想過客源，想過價錢，唯獨沒考慮到會有這么惡劣的競爭對手！我呆呆地感謝了那個女孩兒，還加了她的微信，希望有時間能夠一起吃飯，感謝她的提醒。女孩兒名叫孫玉如，見我有些尷尬，便同意了我加微信的請求，只說有機會再見。

玉如走后，我收拾了一下心情，繼續叫賣。

不一會兒，我又遇到了玉如。她拿著剛出鍋的零食，兩只手來回切換，手指被燙得紅通通的。

我從包里抽出干凈的紙巾遞給她：“剛從包里拿出來的，不嫌棄可以用這個墊著。”

玉如接過袋子，說：“謝謝，你這是準備回家嗎？”

“我打算去另一邊再試試看能不能再賣出去一點兒。”我說。

“你可以試著把袋子賣給漢堡攤兒或者調酒攤兒，他們可能會需要袋子做點綴。”她說。

“你太聰明了。”我驚訝道。

我聽了玉如的話，到漢堡攤兒去推銷我的袋子。漢堡攤兒年輕的老板和老板娘都十分感興趣，最后以一塊二一個的價格買下來我包里所有的袋子。

現在，我的手里只有之前沒賣掉的幾十個袋子了。這次創業雖然沒虧錢，但是時間和精力都白費了，也沒有賺到錢。不過，還好我認識了玉如這個聰明的姑娘，這一次的經歷也算長個教訓了。

回到家，我準備學習更多東西，再準備創業。

玉如是個可愛的姑娘，在這座城市有一份穩定的工作。和她相比，我還需要更多的努力。

我們下班后會一起散步，在路燈的光暈和樹冠的碎光下聊聊工作、生活和未來。

隨著我和玉如關系的親密，我也逐漸準備好了下一次微創業—擺攤兒賣吃的。

章魚小丸子無論在哪里都很受歡迎。原本的袋子被我重新設計，在每個關鍵地方都被印上不同樣子的章魚小丸子，很可愛。我把印好的第一個袋子拿給玉如看，她直接收下作為收藏品了。

在外面擺攤兒的感覺很累。攤子很小，但要一直收拾，保持干凈整潔才會受顧客歡迎。

袋子還有些用，因為可愛的關系，很受顧客歡迎。

因為忙著擺攤兒，已經不能在下班后和玉如閑逛了，但她常常會帶水或吃的來看我。

就這樣，忙碌過幾個季節，我終于攢下來一些錢。

擺攤兒雖然能夠賺到錢，但是相較于在寫字樓中總是不夠體面。

我和玉如仍舊密切地來往，也越發親密。我們都沒有其他親密的異性朋友。

常常會有顧客在買章魚小丸子時開玩笑地問她是不是我的女朋友，而當我搖頭否認的時候，她總是有一絲落寞；也會有顧客好心提醒我，不要讓玉如這樣的好女孩兒等待太久。

在一次擺攤兒結束后，玉如又來給我送水了。她忽然提起高中時同班的一對情侶，說他們已經領結婚證了，這個秋天就要舉行婚禮。玉如一邊說一邊看著我的眼睛。

我沉默著走到推車的另一邊，取出一束開得熱烈的紅玫瑰遞到玉如身邊，“以前我總覺得自己不夠好，不敢向你表白，更不敢向你承諾。現在我攢下來一點兒錢，足夠我們一起生活。玉如，你愿意和我在一起嗎？”

玉如一下子變得靦腆起來，低著頭，小聲說：“我愿意，我愿意。”

在這個盛夏的夜晚，在城市的路燈和樹冠下，我獲得了愛情和新的夢想。

和玉如確定關系后，我更加努力地賺錢。原本的錢已經足夠我盤下一家小店，開一個小小的餐館，還能夠支撐餐館運轉兩年；但我現在不是一個人，為了玉如，我想要更安全、穩定一些。

秋天，我開了第一家店—一家小餐館，兼賣烤紅薯、烤栗子和一些新奇的零食。餐館的裝修干凈明亮。

因為開店前我就一直經營社交平臺，加上正式開業前我一直擺攤兒宣傳自己的新店，所以到開業時就已經積攢了一撥兒“粉絲”。

餐館不急著賺大錢，用料扎實，不時會根據季節調整店里的菜品和配套的包裝袋、餐具等東西，因為美觀、實惠、好吃，很快在這一帶小有名氣。源源不斷的顧客從各處前來品嘗美食。

又過了幾個春秋，店鋪走上了正軌。我攢錢買了房子，又開了第二家店。

在第二家店開業的前一天晚上，我和玉如在散步時正式向她求婚了。

沒有盛大的儀式，沒有圍觀的人群，只有星星、月亮和搖晃的樹葉。玉如被我突如其來的舉動搞得有些措手不及，又哭又笑地捶了我幾下，最后伸出手說：“我愿意。”

回家的路上，路過我們第一次見面的地方，我掏出來一個沉甸甸的用金子做的章魚小丸子送給她。

看著身邊的玉如和不變的月光，我想到自己第一次來到這座城市的晚上。從出租屋的小窗子望去，是萬家燈火和陌生城市的面貌。第一次創業失敗，幾乎全部虧損的時候，是玉如的提醒讓我能回本。一路走來，很辛苦，但有玉如的陪伴，很幸福。

這座處在改革開放的前沿城市，真的是一個充滿機會的城市，站在這里，抓住機會，然后堅定地一步一步往前走。風口稍縱即逝，只有踏實地往前走才能收獲金錢和珍貴的幸福。

數載春秋匆匆過去，我終于在這個城市扎下根來。未來，我會和大樹一樣為玉如遮風擋雨，一起孕育屬于我們的小樹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