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娃子

梁利華

父親小名叫“石娃子”，是母親無意中提起的。聽母親說，奶奶似乎命里無子，在父親出生前，奶奶生的幾個兒子都夭折了。奶奶生下父親后，算命先生說父親只能拜石頭當娘才能保命，因為石頭命硬。不知是巧合還是父親真的命大，他竟平平安安地活了下來。

父親的性格特別開朗，喜歡開玩笑。只是，自從我們長大了，就再也沒有聽過父親給我們講笑話了，可能是生活的重擔壓得他喘不過氣吧。我聽母親說，父親年輕的時候特別會講故事，每次只要他講故事，周圍都會圍著一群小伙伴，被父親即興編的故事逗弄得團團轉。

父親唱戲也特別好聽。在父親年輕的時候，他經常去村里聽戲，哪里有下鄉的戲臺搭起來了，他絕對是忠實的聽眾。父親會唱很多戲，都是跟戲臺上的戲子學的。那個時候因為父親唱戲唱得好，一個下鄉的戲班還準備把父親帶走當學徒。在那個貧窮的年代，有口飯吃真的很不容易，但不知道什么原因，父親沒有去。

父親是初中畢業，在那個年代已經很不錯了。但是，按照他自己的話說，初中畢業除了認識幾個字，其他什么都不會，因為上學期間幾乎每天都要幫老師去干活兒，今天插秧，明天鋤草，總之，永遠都有干不完的活兒。父親在我的學習上對我的唯一指導就是給我的試卷簽名。記得有一次，我早晨到菜市場去找父親，讓他給我簽字，他看著我歪歪扭扭的字說：“寫字要一筆一畫。”可惜直到現在，我的字都寫得很不入眼。

在父親還年輕時，唯一的出路就是外出做生意。自從父親和母親結婚后，母親就在家里種生姜，父親就拖著板車到處賣生姜。我還記得小時候的夏天，母親會給生姜澆水，她會讓我們到田地那頭兒去看看水澆滿了沒。父親去賣生姜的所有家當就是一個板車，滿滿一車生姜，一床被子，一口鍋，一個煤爐子。父親賣生姜一出門就是幾個月，直到把生姜賣完才會回來。父親走到哪里，生姜就賣到哪里。父親餓了，就拿出煤爐子生火下面條兒；晚上需要休息了，就在板車底下打地鋪。生姜都賣完了，父親就拖著板車，帶著幾十元或者上百元回來了。

父親賣生姜，真的是天南海北地走，從安徽阜陽走到了湖北武漢，四百多公里，最后在武漢落地生根。父親在武漢安頓好后，就回安徽把母親、姐姐和我接到了武漢，當時的母親還懷著孕。我始終記得在武漢的住所：在田間地頭，用棉稈搭了一個棚子；吃的水是井水，要用吊桶吊水上來；沒有電，只靠蠟燭照明。父親接我們到武漢后，身上只有三十元了，買了煤爐子和鍋碗，還有幾把面條兒就沒錢了。

父親的白手起家要從搬黃豆開始。因為身無分文，所以他只能做一些苦力活兒。那時候，搬一大麻袋黃豆能掙兩角錢，父親一天搬一兩百袋，領了薪水就去給我們母子四人買吃的喝的。后來，父親又去給別人卸黃土，卸一車黃土掙五元錢。再后來，父親和母親開始進菜、賣菜了。父親和母親帶著弟弟去菜場賣菜的時候，就得把地上的井全部用棉花垛壘起來，生怕弟弟掉進井里；而剛出生的弟弟就被父親和母親帶到菜場，放在菜場臺子下的腳盆里。

我們一家五口就這樣在武漢艱難地落地生根了。我們居住的十幾間田間地頭的房子被拆了重建，建了拆；其間，我們也到居民區租了很多次房子，但都因為我們家是賣菜的，房東每次租不了幾個月就把我們趕走了。最后，父親和母親索性種起田來，在田里建起了房子，一住就是十幾年。

幾十年一眨眼過去了，父親依然是那樣的黝黑，而頭發全都花白了。他的三個子女也都長大了：姐姐和弟弟都在武漢結婚生子了，我在機緣巧合下來到了無錫，也在這里組建了自己的家庭。

父親的命真的就像石頭一樣硬，無論遇到任何麻煩，任何問題，他都能用他的方式解決，并且從不抱怨生活的不公和艱辛。父親就是我最好的榜樣，他是最善良的農民，也是最好的父親—只是，作為兒女不能在身邊盡孝，依然是一個莫大的遺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