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偉雄
我的家鄉有一種叫“紫蘇”的野菜,在田間地頭、房前屋后隨處可以見到它的影子。它形狀獨特,氣味芳香,是餐桌上必不可少的一道佐料。
我對紫蘇的認識源于童年時期。那時候的父母忙于工作,無暇照顧我,把我寄養在鄉下的姑媽家。舊時的農村生活條件極為艱苦,平時充饑的都是番薯和野菜,很少沾到葷腥。有次表哥從河里撈到兩條魚,可把全家高興壞了。魚剖好后,姑媽帶著我到屋后山腳下尋找一種叫“紫蘇”的香菜,據說在魚里放了這種香菜,不僅能去腥,還能使味道變得更加鮮美。不一會兒,姑媽指著草叢里幾株亭亭玉立,帶有紫色葉子的植物對我說:“這就是我們要找的紫蘇,它的味道很特別呢!你聞聞。”我摘下一片葉子湊到鼻子底下輕輕一吸,一股清香瞬間彌漫開來。那是一種醉人的味道,特別好聞。那天的魚是怎么分享的我忘記了,但我記住了紫蘇的芬芳。
長大后,讀了書,我對紫蘇有了更多的了解。紫蘇又叫白蘇、青蘇、赤蘇,它還有一個很詩意的名字—“荏苒”。因為紫蘇春長秋萎,一年一度,于是古人便用“荏苒”來形容光陰飛逝,歲月短暫。《紅樓夢》里有一句話:“秋光荏苒休辜負,相對原宜惜寸陰。”湘云筆下的荏苒,即紫蘇。
紫蘇貌不出眾,但全身都是寶。它的根、莖、葉,既可以當佐料,也可以當藥材。中醫認為,紫蘇葉有解表散寒、行氣寬中之功效。
記得讀小學時,我每年暑假都會到鄉下的舅舅家避暑。大山里的空氣清新,天是藍的,水是碧的。我和表弟表妹們一起到河里摸魚捉蝦,然后把“戰利品”交給舅媽。舅媽動作麻利,不一會兒就把半簍魚蝦變成了一道鮮香的美食。紅燒魚里不僅放了紅辣椒,還放了紫蘇,可謂色、香、味俱全。那濃濃的香氣不僅讓我口水直流,也溫暖了我整個暑假。在舅舅家,我這個小客人雖然不能餐餐吃上葷腥,但只要有紫蘇,就能勾起我的食欲。一碗清湯粉干,舅媽放入一小疊細碎的紫蘇,照樣能讓我胃口大開。
多年后,我離開家鄉來到省城。每當燒魚的時候,心里總會暗暗嘆息,要是放一點兒家鄉的紫蘇,那味道該有多好—只是,這樣的愿望在城市里很難實現。為此,我常常跑到山腳邊、小區花園里,希望能找到紫蘇的影子。也許當地人沒有吃紫蘇、種紫蘇的習慣吧,所以每次讓我悻悻而歸。當然,也有幸運的時候。有一次,我偶然進入一個老小區,在墻角的雜草叢里發現了一株紫蘇,不知道它是被鳥兒銜來落在了這里,還是被那個主人當作花種下的。只見它挺立在微風中,葉子羞澀地卷曲著。我按捺不住,摘下一片葉子聞了起來。那熟悉的味道,勾起了我對農村生活的回憶。在我眼前,它不再是一株普通的紫蘇,而是一位久別的老朋友。
舅舅知道我愛紫蘇,曾托表弟來省城為我帶來了幾株紫蘇。無奈我身居高樓,陽臺是封閉的,只能將它置于狹小的天地內。紫蘇既無法呼吸到新鮮空氣,也無法接受雨露的滋潤,不到一個月就枯萎了,就像困在房中的病人,讓人看了難受,只能忍痛將它送給了朋友。紫蘇是屬于自然的,人為束縛只會窒息它的生命,而不能給它帶來快樂。
現在,科技發達了,在超市里、菜市場里,一年四季都能看到反季節蔬菜,紫蘇也不例外。它被列在香蔥與韭菜之間,無精打采的,像一群淪落天涯的游子,不似在野外見到的那種精神和自在。那些紫蘇的莖很壯,葉很大,一副空洞洞的樣子,顏色雖然沒變,內在卻不如當初。環顧四周,與紫蘇一樣,大蒜、紅椒、苦瓜,所有大棚里催生的蔬菜,大多身形健碩,卻失去了植物該有的本性。如今,很難在它們的身上找到天清水碧的影子了。
著名作家古清生在他的著作《美食最鄉思》中寫道:“鄉愁就是味覺上的思念,無論一個人在外闖蕩多少年,即使口音變了,但對故鄉的食物仍懷無限意念。”故鄉的紫蘇,它開在我的記憶里,留在我的味蕾上。那每一片葉子散發出的芳香,都是我生命長河里最美麗的思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