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豫 張琦
摘要:當前學術界對權杖頭這類器物并沒有統一的界定,但其應為權力的具象化,具有唯一性、藝術性和非實用性。從材質上看,內蒙古東部、云南發現的權杖頭均可分為石質、青銅質兩種。從年代上看,內蒙古東部的權杖頭分屬于新石器時代和青銅時代,云南地區尚未發現新石器時代的權杖頭。但總體來說,這兩個區域內共同存在著此類文化因素。這種現象出現的背后,有著多種多樣的原因。
關鍵詞:內蒙古東部;云南;權杖頭
權杖是一種具有特殊功能、代表權力地位的象征物,它不同于禮儀性質的儀仗,更具有唯一性,是權力的具象化。其柄多為木制,較易腐朽,而頂端多由石、銅制作,故目前所見考古資料大多為權杖的頂部,學界將其稱為“權杖頭”。本文所提及的權杖頭,主要為新石器時代至秦漢時期各遺址所出的權杖頭,不包括兩漢時期屬于漢文化范疇養老尊老制度的鳩杖。我國境內發現的權杖頭主要分布在西北、東北、西南地區,尤以東北、西南地區為多。鑒于目前對于我國西南、東北地區權杖頭之比較研究的學術成果尚為薄弱,本文擬以內蒙古東部與云南境內所出權杖頭的資料為切入,對這兩處區域內出土的權杖頭進行對比研究,并探討其背后的原因。
一、研究綜述
目前,學界關于權杖頭的討論主要集中于以下三個方面:一是對權杖頭的認定;二是對權杖頭這類器物原始功能演變的探究;三是對中國境內權杖頭的產生及傳播路線的討論。
目前,在對權杖該如何定義這一問題上,學術界尚未有統一的認識,且早期的一些發掘報告對部分權杖頭的斷定值得商榷與推斷。而對器物的定性,是一切研究的基礎。首先是石質權杖頭的認定。石質權杖頭是一種球狀或盤狀、中間穿孔的器物,目前學界對其有著不同的認識,所以其定名也存在著一定的差異,這些器物的名稱,大致有棍棒頭、穿孔重石、環狀石器、花冠狀石器、齒輪狀石器、星形器、權杖頭等。其次是對銅制權杖頭的認定。除了被公認為權杖頭的器物外,對于疑似權杖頭的器物,學界也有不同的定性,如骨朵、桿頭飾等。汪寧生認為,權杖是具有非實用的特殊性功能的一類器物,故應有下列特點:1.制作精細,選材較好,具有一定藝術性;2.不是實用物品,一般來說表面光滑,不會留有使用痕跡;3.不是公眾普遍使用之物,所以一個聚落或遺址中不會發現太多。筆者認為,汪寧生的認知對于權杖頭的斷定具有非常重要的指導意義。
在權杖頭原型演變這一問題上,汪寧生認為,棍棒頭可能是權杖頭的前身,附有棒頭的棍棒,有些具有權杖和武器的雙重功能;陸思賢和許玉林則認為,石棍棒頭來源于更早的環狀石器,而環狀石器主要是作為工具使用。由此可見,作為權力象征的權杖頭經歷了從工具到武器再到權力象征物的演化過程。
關于權杖頭在中國出現的問題,學術界主要有兩種觀點——本土起源說與文化交流說。安志敏認為,權杖頭起源于我國本土,而李水城、井中偉、劉弘等學者則傾向于權杖頭在我國出現是文化交流的產物。李水城認為,權杖頭起源于西方,且這類文化因素沿著近東—中亞—中國西北—長城沿線進行擴散傳播;井中偉、楊琳認為,除李水城提到的路線外,還有另外一條路線,權杖頭從安納托利亞高原、黑海沿岸、高加索、俄羅斯南部等地區,沿歐亞草原路傳播至我國內蒙古、寧夏等地;劉弘認為,我國西南地區的用杖習俗是受古蜀國用杖習俗的影響,而古蜀及西南地區用杖的習俗和這類文化因素,則與中亞、西亞、埃及古代文化有關。
二、云南與內蒙古東部所見杖頭性質商討
鑒于上文提及的研究現狀,我們對相關研究性論文中引用的部分權杖頭進行再探討,并進行補充與對比。
(一)內蒙古東部地區所見杖頭
內蒙古南寶力皋吐BM44:3出土1件黑色煤精石制作的五角星形器,磨制,上下各有一五角臺面,五角的根部有明顯的切割痕跡。器物形制規整,制作精美。南寶力皋吐墓地是一處不晚于新石器時代晚期的大型墓地,多數墓葬隨葬器物簡單,以生產、生活用具為主。而BM44出土的這件五角星形器為遺址中僅見,且制作精美,具有一定的藝術性,故而推斷其可能為權杖頭。
內蒙古那斯臺遺址采集到1件棍棒頭,呈瓜棱狀球體,制作精細。由于為采集所得,其原始埋藏地點及伴出器物不明。此處遺址屬于紅山文化遺址,但可能含有其他文化遺存。有學者認為,這件棍棒頭可能屬于小河沿文化。在土庫曼斯坦的Gonur墓地出土一件年代約為公元前3千紀晚期至2千紀中期的石質權杖頭,形制與這件棍棒頭十分相似。那斯臺遺址占地面積非常大,有密集的房址和窯址,發現有環壕等防衛設施,且在該遺址內發現了部分玉器,由此推斷其不是一處簡單的原始文化遺址。綜上所述,那斯臺遺址出土的這件棍棒頭可能是象征權力地位的權杖頭。
敖漢旗境內發現的屬于小河沿文化的南臺地遺址出土了3件圓形有孔石器(標本T12:1),它們通體磨光,出土于地層之中,伴出器物不明。但該遺址內發現有與祭祀活動相關的遺跡,故推斷在其社會中已出現權力掌控者,且該遺址內出土的這類器物數量少、制作精,所以將其定為權杖頭是有一定依據的。
寧城小黑石溝石槨墓出土銅杖首兩件,分別位于墓主右側的手部和腿部。其中,一件上端為男性生殖器形,下端為圓管;另一件上端鑄一人首。該墓葬出土器物數量多、質量精,且僅出兩件杖首,推測為權杖頭。相對年代為夏家店上層文化時期。
赤峰大甸子夏家店下層文化M371出土1件杖首。鉛質,形似圓頂帽,橢圓銎口,杖柄已朽。這件杖首位于墓主肘間。該墓為大型墓,且隨葬品規格高,該杖首在墓中具有唯一性,推測為權杖頭。此外,M43也出土一羊角形銅杖首。由于報告中沒有對M43進行介紹,所以這件杖首的出土狀況不明,但是參考M371所出杖首,大致可以推斷其同樣是權杖首。
除上述材料外,我國北方地區還出土有其他權杖頭,盡管個別是否為權杖頭仍值得探討,但是根據現有的線索,基本可以勾勒出這類文化因素在中國境內傳播的路線。筆者認為,井中偉、楊琳提出的“權杖頭這類文化因素起源于近東,沿兩條路線傳入中國,并與中國本土文化因素融合”的論點是正確的。但從內蒙古東部發現的權杖頭來看,那斯臺、寶力皋吐、南臺地出土的權杖頭與小黑石溝、大甸子出土的杖首風格、材質都有些許差異,似乎小黑石溝與大甸子出土的權杖頭受到鄂爾多斯式青銅文化的影響更甚,其中原因值得進一步探究。
(二)云南境內所見杖頭
在滇西北、滇西、滇中地區,也有權杖頭出土。滇西北的德欽縣石底古墓曾采集到兩件青銅杖首:鹿頭形銅杖首的一角殘缺,另一角分為五叉曲枝,頂角裝有一片可活動的菱形葉片,銎部為橢圓形;鷹形銅杖頭呈展翅飛翔狀。從形制看,上述兩件杖首似為權杖頭,但無確切證據證明這一猜想的準確性。
云南巍山發現1件人物形杖頭飾,出土于一處戰國中期窖藏,材質為鍍錫青銅,女俑編發呈站立狀。同出的青銅器還有兵器、樂器等。該杖首具有唯一性,且伴出器物具有禮樂特征,故推測其為權杖頭。
云南祥云大波那木槨銅棺墓出土有1件雙豹首杖頭,據說其原置于棺內,出土時已斷成三截。杖桿為空心圓桿,上粗下細,杖頭鑄成雙豹相抱之狀,可從杖桿拔脫。該墓等級較高,且該杖為墓內唯一一件,故推斷其為具有權力象征色彩的權杖。
呈貢天子廟M41出土1件銅質跪坐女俑杖頭。女俑的足膝下有一銅鼓,下接一銅管,杖頭高10厘米。M41位于墓地中央,屬大型墓,出土器物數量多且制作精致,推測墓主身份為滇池區域的大奴隸主、貴族。該墓年代為戰國中期偏晚。M41出土的這件杖頭具有唯一性,可確定為代表權力地位的權杖頭無疑。
昆明羊甫頭M113屬大型墓葬,出土器物種類豐富、制作精美。該墓出土杖類器物有人形銅杖頭1件、魚形銅杖頭2件、漆木動物杖頭7件、藤杖1件。其中,人形銅杖與藤杖位于墓主尸骨所在層位,兩件器物皆為遺址內僅見。且從材質來看,人形銅杖頭更為珍貴,故推斷其為權杖頭。而魚形杖頭及漆木動物杖頭出土數量較多,不具有唯一性,可能為具有禮儀性質的儀仗頭。
晉寧石寨山和江川李家山也出土大量銅杖首。石寨山古墓群20座墓中,有9座墓共出土27件杖首,其中M19、M20各出一組杖首,每組7件。江川李家山M69出土10件禽鳥形銅杖首,該墓屬大型墓,這些杖首似乎為貴族婦女專用的儀仗器。儀仗與權杖在象征意義上有一定區別,在進行研究時應將屬于儀仗的物品剔除出去。
值得注意的是,滇西南的耿馬石佛洞出土了6件星狀器(以T2③:6為例),均為灰綠色硅質巖制作,平面呈放射狀星形,打磨規整,制作技藝高超。其形狀可能與后來銅鼓上太陽紋光體有一定的相似性,彼此可能有某種聯系。石佛洞遺址分布面積大,遺存內涵豐富,遺址居住面積密集,表明它是一個較高規格的聚落。這些星狀器可能為特殊人物專用權杖的“杖首”。
劉弘認為,西南地區用杖習俗最初發源于蜀,并沿“零關道”和“博南道”傳入云南。滇西北的用杖傳統除受蜀文化影響外,還受鄂爾多斯草原青銅文化因素影響,似乎西南地區用杖習俗最初也是源于近東地區。我們認為除對部分權杖的定性值得再探討外,劉弘的觀點亦值得參考。而耿馬石佛洞遺址出土的星狀器在該地區并未找到相同的文化因素,故不該排除是在本地區獨立起源的可能性,但這一器型在北方地區也有所發現,對這一問題的探究似乎有助于了解該類器物的源流與功能。
(三)云南與內蒙古東部所見權杖頭對比
云南與內蒙古東部均存在用杖傳統。從材質上來看,兩地發現的權杖頭均可分為石質、青銅質;內蒙古東部出土權杖頭似以石質為多,云南境內出土權杖頭以青銅質為多。從形制上看,兩地均發現有人物肖像形權杖頭;此外,內蒙古東部發現有球形、多瓣形和其他形狀的權杖頭;云南境內發現有動物形以及多芒星形權杖頭。從時代上看,內蒙古東部出土的權杖頭可分為新石器時代晚期及青銅時代;而云南境內尚未發現新石器時代的權杖頭,目前所發現的權杖頭年代上均已進入青銅時代。
三、云南與內蒙古東部權杖頭出現背景探討
縱觀全國,用杖習俗似乎只流行于邊疆地區,而中原地區的權力象征物為斧鉞。因此,在東北與西南邊疆出現這類相同文化傳統可能是眾多因素相互作用的結果。
第一,是這些地區有著相似的經濟生產方式。南寶力皋吐墓地出土有磨盤、磨棒、鏟等農業工具,且人類已定居,同時出土有石鏃、刮削器、魚鰾等漁獵工具,上述資料表明生活在這里的人群農業與漁獵并存。內蒙古那斯臺遺址是一處規模較大的聚落遺址,在這里發現了石耒、石錛等農具,同時也發現數量眾多、制作精致的石鏃等漁獵工具,表明漁獵生產在當時也占有重要地位。屬于小河沿文化的南臺地遺址,出土有錛、鏟、磨棒等農具,但在F4的灶旁發現有成堆的螺螄殼、蚌殼和動物碎骨,表明這里同樣是農業與漁獵并存。在寧城小黑石溝附近的相關遺址中未發現大型農業生產工具,這里的經濟生產方式似乎以游牧為主,不過值得注意的是,此處發現的權杖頭風格更接近于鄂爾多斯式青銅文化的文化因素。赤峰大甸子夏家店下層文化遺址出土有錛、鏟等農業工具,同時也出土了種類多、數量大的石鏃,故可知這里的經濟也是農業與漁獵混合的。云南祥云大波那木槨銅棺墓中發現有家禽家畜模型及干欄式房屋模型,還出土鋤類生產工具,這些器物都顯示出定居農業社會的特征,但鑒于墓主為“昆明族”,故推斷該區域還保留一定的漁獵經濟。綜上所述,這些地區均保留著一些漁獵傳統。
第二,是文化因素的傳播。除井中偉、劉弘提出的權杖頭分別從近東傳入我國的東北、西南地區外,不排除這類文化因素傳入北方后再由北方地區傳入云南。費孝通提出,在北方地區和云貴高原之間存在著一條重要的民族通道——彝藏走廊。而石碩認為彝藏走廊地區的新石器時代文化與甘青地區存在著大量的相似性,這里的部分文化因素源于黃河上游的甘青地區。到了青銅時代,川西南、滇西北受到甘青地區文化因素的影響十分強烈,這些區域內的葬式、隨葬品、墓葬形制等都與西北地區考古學文化有很大的相似性,而滇西地區也吸收了北方地區考古學文化因素,并將之傳播到滇池區域。由此可以猜測,西南地區權杖這類文化因素可能部分受到中國西北地區考古學文化的影響,且赤峰及周邊地區權杖的出現也部分受到西北地區文化的影響,故中國西南及西北地區有著相似的用杖文化傳統。
第三,是“我族”與“他者”觀念對文化傳播、族群移動造成的影響。從考古資料可知,在新石器時代晚期,我國長城內外的族群就形成了不同的生業模式。長城之外的部族為適應氣候變化,逐漸過上半農半牧或純游牧生活,而長城之內的族群過著穩定的農耕生活,在此基礎上形成的生活方式、信仰習俗也有很大不同。而進入青銅時代后,中原地區的文化優越感及邊地游牧民族對中原農耕民族的劫掠加劇了二者的沖突,傳統的“夷夏”觀念逐漸形成。這就使得中原地區農耕民族在行動上抵抗北方民族南下及西部民族東進,在文化上限制他們的文化傳播。故而區別于“華夏”的文化只能在邊地傳播。
綜上所述,相同的經濟生業方式、一定的文化傳播通道、族群間相似的文化認同是東北與西南地區存在用杖文化習俗的原因。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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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劉弘,王楠.古代西南地區“杖”制考[J].四川文物,2009(02):32-42.
作者簡介:
喬豫(1994—),女,漢族,山西太原人。碩士研究生,文博助理館員,研究方向:博物館宣傳教育。
張琦(1994—),女,漢族,云南昆明人。昆明市官渡區云大附中星耀學校教師,西北大學文化遺產學院考古學碩士,研究方向:歷史學教育和秦漢考古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