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世紀以來我國先秦鐵器研究方向的變化

摘要：進入21世紀后，我國先秦鐵器研究出現了多個重要變化：新疆、甘肅、西藏等地區鐵器的出土使得邊疆鐵器成為研究的重要方向之一；跨國交流合作增多，東北亞地區主要是日本、韓國、俄羅斯等，西北亞地區主要是哈薩克斯坦等；以鐵器發展為線索研究先秦歷史，在時間范圍上需要上延下跨；從鐵的適用范圍上證明以“惡金”代指劣質青銅的論斷引起先秦鐵器文獻研究的爭議等。文章對其進行梳理，望對讀者有所參考。

關鍵詞：先秦鐵器；生產工具；鐵農具；鐵器傳播

根據白云翔在《先秦兩漢鐵器的考古學研究》中的說法，我國對先秦出土鐵器的研究主要分為三個階段——肇始階段：20世紀20年代至40年代末，研究重點是鐵器產生、早期發展及其在社會生活中的應用；形成階段：20世紀50年代初至60年代末，主要是先秦鐵器與鐵工廠遺址的考古發現和研究、先秦鐵器的冶金史學研究、先秦鐵器的出現時間及起源問題、先秦鐵器和鋼鐵技術及工藝研究；發展階段：20世紀70年代初至21世紀初，主要是先秦鐵器起源研究新進展、原有專題的深入研究、鐵工廠遺址考古研究繼續深入、冶金史學開創新局面等。

白云翔關于先秦出土鐵器研究的分段，學界對此是廣泛認可的，但該著作成書于2005年，距今已過去將近20年。近年來，基于我國考古工作開展、科學技術提升、國內外合作交流頻繁等因素，我國對于先秦鐵器的研究方向產生了新的變化。

一、邊疆鐵器研究持續增多

從2000年至2023年上半年，我國共有先秦鐵器出土地29處。其中，新疆8處、甘肅5處、西藏2處；邊疆地區一共15處，占總數一半。如此大量的遺址和墓葬的挖掘，為邊疆地區鐵器研究提供了豐富的文物材料。

2006年，張家川馬家塬戰國墓被發掘，之后分別于2008年、2010年再次挖掘，出土鐵戈、鐵劍、鐵馬銜鑣、鐵鍤、鐵環等物件。張家川位于天水市，離陜西省很近，此地出土器物的類型和樣式對于研究秦國與西部文化交流具有巨大作用。此外，甘肅省向西推進少有大山阻隔，其出土鐵器的類型、材質、工藝，與新疆地區出土鐵器之間的關聯，也推動了西北文化交流傳播等相關研究。

20世紀70年代以來，新疆地區出土鐵器的樣式、數量、時間及工藝技術都對我國鐵器研究產生重要影響。進入21世紀后，新疆地區早期鐵器研究除了上述幾點外，韓建業更是在內部進行了更為完整的細化研究，將青銅時代—早期鐵器時代的新疆地區分為10個文化小區，其中有出土早期鐵器的共8個。這樣的文化分區既促進了新疆地區早期鐵器時代相關概念的建立，也進一步推動了我國早期文明概念外延的擴展。

此外，西藏西部象泉河流域札達縣丁東居住遺址出土的少量鐵器、布魯扎霍姆遺址第三期以及古法克拉第四期出土的鐵器，都為研究早期鐵器發展提供了新材料。

二、跨國研究增多

基于邊疆地區出土文物數量的增多，邊疆地區鐵器研究也逐漸向外擴展，跨國研究越發興盛。

（一）中日合作

2007年，“第一屆東亞鐵器文化研究會”在日本舉辦，白云翔作了題為《中國古代鐵器的起源與早期發展》的基調演講。日本學者方面，答田朋孝就東北亞地區的古代鐵器、新田榮治就東南亞地區的古代鐵器文化、宮原亞一就中國納西族石范鑄造技術等課題做了學術報告。

2012年，楊振紅對日本角道量介《2010年的世界歷史學》中關于殷、周、春秋史的研究進行翻譯。在有關鐵器的部分中，村上恭通的《東北亞的早期鐵器文化》（《東北亞的歷史與文化》）考察了東北亞地區的早期鐵器文化，以東北亞地區鐵器普及與燕國鑄造鐵器關系為著力點，推測兩條鐵器普及路線：一是從第二松花江向黑龍江，二是從朝鮮半島底部通過渤海灣向日本海傳播，而東北亞地區鐵器實現自給相當晚。田中裕子的《中國北方草原地帶早期鐵器的傳入與發展》論述了中國北方草原地區早期鐵器的傳入以及向鐵器文化發展的問題。同氏《新疆維吾爾自治區鐵器的傳來和發展》對新疆地區進行了同樣的考察。白云翔以出土遺物為中心論述古代中國鐵器的發展過程，他認為中國的鐵器是從殷以后獨自發展形成的，但西周以前出土的鐵器很少，且尚未發現制鐵遺址，因此能否將其與春秋以后的鐵器作為連續的關系來追溯是有疑問的，且有必要探討它與分類為“西北系統”的新疆地區出土鐵制品之間在技術上有著怎樣的關系。

（二）其他

呂紅亮以立石為著力點，探討了西藏地區與中亞地區在新石器時代和早期鐵器時代的文明交流，發掘的零星鐵器也可為文明交流提供一個佐證。陜西省考古研究所與哈薩克斯坦國家博物館沿伊犁河流域，對環哈薩克斯坦卡普恰蓋海進行發掘考察，其中，M1號墓出土一件鐵錐，時間推定為公元前3世紀，對墓葬進行對比后，認為與2016年哈薩克斯坦—韓國聯合考古隊發掘的奧里克蒂（Орикти）墓葬相一致，這對于研究先秦西北地區鐵器文化的傳播與交流起到極大作用。

三、鐵器傳播方向研究增多

進入21世紀，基于邊疆考古的興盛，鐵器文化傳播與交流的相關研究也在持續增加。

梁寧森對我國西南地區先秦鐵器進行研究后認為，三峽、四川、重慶的鐵器與中原幾乎是同時出現的，并認為戰漢時期西南地區的鐵器出現時間是“北早南晚”，傳播方向為“北南傳播”。徐燕認為長江流域最早出現鐵器的地區并非楚地中心區域，而是峽江地區的宜昌上磨垴遺址，這為研究長江流域先秦鐵器源流和發展提供新的思考方向。覃彩鑾則認為廣西鐵器主要從湘桂走廊進入，呈現從北向南傳播的趨勢。

在東北地區，至今仍普遍認為在先秦時期遼東地區沒有獨立制作鐵器的能力。該地區鐵器主要與河北興隆鐵鑄范類似，這也展現了當時中原鐵器對外輸出的路徑情況。

在西藏地區，霍巍對曲貢遺址出土的鐵柄銅鏡和皮央格林塘墓第1號墓的鐵件進行紋飾和金相學分析后認為在先秦兩漢時期鐵器流入西藏地區，而路線則爭議頗多。

白云翔則認為我國鐵器在商代出現后又出現一段極長時間的空白，且未發現鐵工廠遺址，所以中原地區春秋以后的鐵器和新疆地區的鐵器存在何種交流，值得探討。

四、先秦時代與早期鐵器時代關系的探究

目前我國出土最早的鐵器是1973年河北藁城臺西村出土的鐵刃銅鉞，可追溯到商代。此外，春秋時期鐵器亦在全國各地出土，戰國時期出土鐵器的數量更多，樣式也更多樣。基于這樣的事實，我國在先秦時期進入早期鐵器時代是毋庸置疑的。但隨著對邊疆地區先秦鐵器研究的深入，如今學界對原有的概念提出一些質疑。

劉曉東認為目前研究黑龍江地區先秦歷史的時間范圍界定有不合理之處，他指出對于黑龍江先秦史的研究，不能僅借鑒原蘇聯模式，還應與我國中原王朝相聯系。但考古學中的“早期鐵器時代”在時間上并不能完全與中原王朝相對應，所以對先秦史的研究在時間上不應簡單地定義為公元前221年，而是要根據各地區的生產發展和社會形態進行上延下跨。

韓建業對新疆地區早期鐵器和早期鐵器時代進行探討，他將早期鐵器劃段為東漢，上限則到公元前1500—1000年。而早期鐵器時代則開始于公元前1000年左右，后期則可以到公元前500年前后。

我國邊疆地區進入早期鐵器時代時間不一，簡單地以公元前221年作為劃分，確實給研究帶來不便。目前對于考古學中的時間劃段與傳統歷史概念的時間劃段存在一定的矛盾，如何對其進行合理分段，也是急需解決的問題之一。而鐵器作為影響時代劃分的生產工具，自然也成為爭論和研究的焦點。

五、“惡金”與鐵的辯證

除去考古出土鐵器的研究外，我國對于文獻中的鐵器研究也有新發展。其中，爭議較大的是有關《國語·齊語》中的“美金”與“惡金”。郭沫若在《奴隸制時代》中將美金代指為“青銅”，惡金代指為“鐵”，之后這個觀點一直存在并產生極大影響。20世紀80年代，徐書學對“惡金”指代鐵提出質疑，并提出“惡金”所指代的應該是未經精煉的銅。之后，楊育坤、李澤生等從當時生產技術不完善，以至產品優劣難以保證等方向入手，進一步贊同該觀點。

進入21世紀，楊權喜依舊肯定“美金”指代青銅，“惡金”指代鐵的說法。白云翔則以出土文物為支撐，指出青銅和鐵都用于兵器制作和農具制造，以“美金”代指青銅、以“惡金”代指鐵是不合理的。他還認為，從出土文物來看，春秋時期鐵器較少，青銅仍舊是主要的制作材料，所以“美金”和“惡金”應當是指代優質青銅和劣質青銅。2007年，黃金貴、彭文芳進一步肯定了白云翔的看法，從文字釋義方面著手認為此處的“金”都指代銅，“美”“惡”主要表明其材質優劣。

六、鋼鐵工藝研究發展

相對于鐵器數量和類型的研究，鐵器的金相學研究在我國的興起比較晚。但隨著科學技術的進步以及對鐵工廠遺址的挖掘和研究，到21世紀，相關研究也在發展。

劉海峰等人對河北徐水東黑山遺址出土鐵器進行分析，認為戰國時期的鐵制品主要以鑄鐵和鑄鐵脫碳制品為主，并且認為燕國當時存在塊煉鐵、生鐵鑄造、退火、淬火和鍛造工藝，同時生鐵鑄造和退火脫碳技術逐漸取代塊煉鐵技術，并形成較為完備的鋼鐵技術體系。楊勇對臨淄齊故城冶鑄進行探索，認為至少在戰國晚期齊國故都內已經有煉鐵、制鋼、鑄鐵、鐵器熱處理加工等一套較為完整的產業鏈，并且出現沙范技術，這在全國尚屬首次發現，反映了齊國當時鑄鐵技術的領先水平。

在河南地區，主要是登封陽城、新鄭倉城和舞陽古西平的鑄鐵作坊遺址及鐵器。王淡春等學者對這些鐵器進行研究，發現“戰國七雄”之一的韓國在戰國晚期廣泛運用鋼鐵柔化技術，且根據鐵器用途進行不同的鑄后處理；對倉城的研究，發現韓國對鐵器有進行脫碳處理，但技術并不精良。戎巖等人對申明鋪遺址出土鐵器進行研究，認為河南地區在戰國時期已有鑄鐵脫碳鋼技術。王穎琛等人對三門峽虢國墓地出土的銅鐵器進行分析，認為其處于中原地區銅鐵技術發展的關鍵時期，并認為中原地區生鐵技術發明和冶鐵技術的發展，受到成熟的青銅冶煉技術和西北地區塊煉鐵技術傳播的影響。

在北京地區，楊菊、李延祥等人對胡家營遺址出土鐵器進行金相學分析，認為其鐵制品屬于生鐵鑄造形成，并與同時期的河北易縣燕下都遺址出土文物進行對比研究發現，該時期北京和鄰近河北的地區都未曾出現炒鋼技術，這對于研究我國鋼鐵技術區域發展有很大影響。

在陜西地區，劉亞雄等人對臨潼新豐秦墓出土鐵器進行金相學分析，得出以該墓地為代表的關中東部地區在戰國晚期發展出較為成熟的鐵器生產制作體系的結論，并認為這是目前經科學分析證實的年代最早的炒鋼制品，進一步證實我國中原地區至遲自公元前5世紀起便開始廣泛采用“間接法”進行鐵的冶煉。

在西南地區，楊權喜對楚國鐵器進行研究后認為楚國在春秋時期的鐵器多為白口鑄鐵和可鍛鑄鐵，春戰之交開始出現鍛鋼，并在戰國中晚期技術得到極大提高，使“惡金”變“美金”。魏國峰等人對重慶萬州大坪墓群出土鐵器進行分析，認為在戰國中晚期巴人已掌握生鐵冶煉技術。這些都促進了西南地區鐵器研究的發展。

21世紀的鐵器研究方向最主要的是對邊疆鐵器的研究，這不僅是簡單的地域擴展，也表現為研究內容的深入。其中，西北地區主要是基于新疆、甘肅等地的考古資料研究，從而劃分幾個大的文化圈，以系統構建西北鐵器研究體系；對外則主要是與中亞鐵器在交流傳播上的關聯。西南地區則是以鐵器的傳播方向為重點，同時加大西藏地區發掘和研究。東北地區的鐵器研究主要是跨國交流明顯增多，其中，中日合作交流尤為明顯。此外，21世紀鐵器研究方向的另一大特點在于繼承和發展之前的研究方向，其中對鐵器工藝的研究依舊是重點，在研究方法中，金相學研究在工藝研究中的表現更為突出，也使得先秦鋼鐵工藝研究結論更具有說服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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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謝銳（1996—），女，漢族，重慶奉節人。重慶師范大學歷史與社會學院在讀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中國古代先秦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