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下人的悲歌》中的“美國夢”分析

⊙崔正國［上海海事大學，上海 201306］

一、文獻綜述

當前，國內對于《鄉下人的悲歌》這部作品的研究較少。吳飛（2019）認為不能把鄉下人的失敗單純地歸咎于他們不努力，階級固化、思維方式的僵硬以及缺少社會資本都讓他們在流動的社會中寸步難行。梁運濃（2020）基于生態批評的視角，從自然生態、社會生態和精神生態三個方面分析了這部作品，指出了《鄉下人的悲歌》中底層白人所面臨的生態危機。而韓璐（2021）則著重分析《鄉下人的悲歌》中的美國教育現狀，她認為，經濟因素致使許多寒門子弟喪失了接受教育的機會，無法擺脫貧窮的境遇，貧富差距的拉大嚴重沖擊了美國教育的公平性。綜上所述，國內目前還未有人從美國夢的視角解讀這部作品，這也是本文的一個創新點所在。

二、破碎的美國夢——以《鄉下人的悲歌》為例

（一）社會之悲

萬斯在書中詳細描寫了米德爾頓近些年的變化：從環境上來說，該市的水土流失變得越來越嚴重：“不過，就算是住在那里的居民都很難發現，因為這種改變是逐漸的，不是泥石流，而是水土流失。”經濟上，曾經繁華的市中心商業區幾乎蕩然無存。“現在的米德爾敦市中心就像是美國工業輝煌時期的一處廢墟。在中央大道和主街交匯的心臟地位，一眼望去，全是被遺棄的商店和被打破的窗戶。”現在的商業中心只有區區幾家店尚在營業。二十多年前，這里還有兩家當地的大型商場，然而如今一個成了停車場，另一個則成了老年人的步行街。人口結構上，城市中黑人所占的比例越來越高 。

（二）家庭之悲

首先是早婚早孕、頻繁離異。早婚早孕在萬斯的家庭中是一件很常見的事。萬斯的阿嬤13歲，阿公不到16歲，兩個人就結婚了。他的姨媽洛莉16歲從高中還未畢業就退學結婚了。母親貝弗是在18歲高中畢業，因為懷孕放棄了就讀大學而選擇結婚。過早的結婚使他們喪失了許多機會。因為沒有大學文憑，他們只能去從事一些低級的工作，而懷孕生子也讓本不富裕的家庭在經濟上更加脆弱。頻繁離異也是不容忽視的家庭之傷，作者就是這一現狀的親身經歷者。萬斯的親生父親唐·鮑曼是母親的第二任丈夫。他的母親貝弗周旋于一個個男友之間，每隔幾個月就會更換伴侶，所以萬斯從小就飽受家庭給他帶來的不安定感。

其次是童年的創傷。“鄉下人”習慣使用暴力解決問題。萬斯的阿公阿嬤曾因為店員對自己的孩子態度稍稍粗暴了些，就在店里大打出手，把門店砸了個稀巴爛，而且威脅店里的員工。因為萬斯的阿公嗜酒如命，而阿嬤對嗜酒又極其反感，因此這就成了沖突的導火索。阿嬤想出各種各樣的方法宣泄自己的不滿，例如把丈夫的錢包偷走然后藏在烤箱里；把丈夫的褲子剪爛；丈夫回來吃飯時，給他準備一盤垃圾。阿嬤的這些舉措不僅沒有解決問題，反而使家庭矛盾越來越大，夫妻間的沖突也越來越激烈。萬斯的舅舅吉米經常聽到家具撞擊、父母互相咆哮的聲音，有一次阿嬤抓起花瓶砸了阿公的雙眼，阿公瞬時鮮血淋漓。最嚴重的一次，阿嬤威脅阿公如果再酗酒就殺了他。而阿公不以為然，阿嬤真的就用汽油把阿公的身上澆了個遍，然后點燃了火柴，阿公的身子瞬間起火。所幸，他們的女兒及時發現并把火撲滅，這才讓阿公死里逃生。關于童年創傷的危害，萬斯在書中寫道：“有過多次ACE（童年創傷）的孩子更可能為焦慮和抑郁所折磨，罹患心臟病、肥胖癥，甚至某些類型的癌癥。他們也更有可能在學校里表現得比別人差，成年后情感關系也不穩定。”

最后是酗酒和藥物濫用。萬斯的祖父一直沉迷于酒精，祖父祖母也因為酗酒問題爆發過多次沖突，直到1983年祖父才把酒戒掉。萬斯的母親由于經常參加派對，也是酗酒嚴重，醉酒后經常做出古怪的行為，給作者留下了不小的童年陰影。更加讓這個家庭絕望的是，母親還染上了毒癮，多次因為藥物濫用躺在醫院的床上不省人事。

（三）個人之悲

首先是消費主義陷阱。“鄉下人”雖然生活貧困，但他們更易陷入消費主義的旋渦中。萬斯的母親和她的第三任丈夫鮑勃曾經收入加起來超過了十萬美元，這對于農村家庭來說已經是很高的收入了，但二人還是經常為了錢爭吵不斷。兩個人買了一堆對他們來說不需要而且非常昂貴的東西，如新卡車、新汽車和游泳池。當兩人結束婚姻關系時，他們已經欠了數萬美元的債。

其次是低社會資本。社會資本指的是一個人周圍的人脈和機構組成的網絡具有巨大的經濟價值。通過社會資本，人們可以找到合適的人，確保有機會并且可以傳遞重要信息。沒有社會資產，一個人就是單槍匹馬在作戰。而窮人一般身處社會的底層，他們喪失了接受良好教育的機會，也就無法建立起自己的有效人脈，并從中獲取效益。萬斯在書中舉了一個生動的例子。在耶魯讀研之前，萬斯按照習慣在網上尋找招聘信息，廣投簡歷，希望找到一份薪資優渥的工作，可他的申請大多石沉大海。而在耶魯僅僅求學一年后，他參與了學校的“秋季面試計劃”，每年8月都會有全國頂尖的法律公司來到耶魯招聘，形式是宴會和面試。萬斯參加了十幾場面試。令他記憶尤深的是，有一次面試中，萬斯表現得特別緊張，他事后認為自己犯了大忌，但最終他還是成功拿到了offer。在這里社會資產發揮了重要的作用，耶魯的金字招牌比勤奮和運氣都重要。由此可見，社會資本是下層人向上流動非常重要的手段，可絕大多數人沒有萬斯的幸運，注定無法擺脫悲慘的命運。

三、鄉下人們美國夢破碎的原因

（一）社會、經濟的衰落

美國底層白人主要居住在“鐵銹帶”附近，即美國中西部以及五大湖地區。然而這個地帶并不一直都是貧窮落后的。這里的煤炭及石油資源豐富，而且位于五大湖附近，交通十分便利，還有數量龐大的廉價勞動力，如此得天獨厚的條件使這里成為美國的重工業中心。鋼鐵、汽車、化工、煤炭等行業蓬勃發展。但是自從20世紀70年代之后，該地區便走向衰落，最著名的例子便是鼎鼎大名的美國“汽車城”底特律持續衰落，并于2013年正式宣告破產。曾貴為制造業中心的美國中西部地區究竟是因為什么原因變成了“鐵銹帶”的呢？該地區的衰敗是多種因素綜合作用的結果。

第一，在冷戰期間，人類的科技水平也在不斷提高，尤其是自動化和信息化迅猛發展。工業的自動化能夠提升效率，降低成本，提高企業的競爭力。與自動化的機器人相比，人工成本明顯高了許多。這促使企業不斷提高自動化的程度，削減工人數量，以降低成本，提高市場競爭力。

第二是全球化的影響。20世紀末，世界各國的發展迎來了新局面，而“鐵銹帶”地區產業結構較為單一，以鋼鐵和汽車制造業為主。該地區的汽車制造業受到日本汽車的沖擊最大。例如，日本的川崎公司并購了米德爾頓赫赫有名的阿姆科公司。美國的鋼鐵、煤炭等行業在全球競爭中處于下風，因為以中國為代表的其他國家有著更加廉價的勞動力和資源優勢。美國不斷推進去工業化的進程，大力發展第三產業。服務業逐漸占據美國經濟的主導地位。這就造成了美國低端制造業的衰落，大量工人被迫下崗。

第三是強勢的工會。五大湖地區工人眾多，工會的實力也是非常強盛，在當地有很高的話語權。工會的強勢導致企業難以解雇工人和降低工資，企業的競爭力下降。企業主為了經濟效益，紛紛選擇離開五大湖地區，轉而去氣候宜人、勞動力更加廉價、工會實力沒有那么強勢的南方地區投資建廠，有的甚至將企業向海外地區轉移。

第四是教育政策的影響。美國過去十分重視公立教育和基礎教育，提高學生的基本科學文化素養，這也是為了適應美國工業化的進程。然后隨著逐步“去工業化”，美國越來越輕視公立教育，越來越鼓勵私立教育。公立學校與私立學校的教學差距逐漸拉大，因為隨著美國貧富差距的逐漸拉大，私立學校和好的公立學校大多集中在富人區，教育資源越來越向“資產階級”傾斜。私立學校和好的公立學校奉行精英教育，教師教學水平非常高，而學生的綜合素質也相當高，因此他們有更多的機會考入美國的頂尖大學。而大多數公立學校奉行快樂教育，對學生科學文化教育比較輕視，反而非常重視體育和快樂教學。教師對學生的管理非常寬松，有的教師自己都無法保證按時出勤。這些學生們更容易打架、抽煙、曠課以及酗酒。這些都對正常的學習造成了惡劣影響。公立學校畢業的學生大多只能從事低端的工作，甚至有的學生未讀完高中就已輟學。教育的失敗使得他們難以擺脫艱難的命運，陷入了一種死循環當中。

最后是失業工人的選擇。當“鐵銹帶”賴以為生的重工業逐漸走向衰落，大批企業破產倒閉，失業的工人們其實還不至于陷入絕境，因為他們還可以學習新技能或新技術重新上崗。例如，“鐵銹帶”的醫療、教育以及一些基層服務崗位如餐廳服務員、超市收銀員等對用人的需求就非常大。然而某些工人對諸如餐廳服務員之類的崗位嗤之以鼻，他們寧愿靠救濟金生活也不愿意去干這類工作。此外，教育、醫療等行業對于學歷、知識和技能的要求比較高，這對失業工人來說是項巨大的挑戰。

（二）“鄉下人”文化

鄉下人之所以面臨艱難的命運，并不僅僅是社會、經濟上的原因，也與這個群體自身的文化信仰和價值觀出現了問題有很大關聯。萬斯家鄉的人們普遍相信成功的人有兩類。第一類人運氣特別好，他們出生在富貴家庭，生來就注定不凡。第二類人天資卓越，聰明絕頂。由于米德爾頓很少有第一類人，因此人們相信一個人之所以會成功，肯定是這個人特別聰明，而不是他很努力。此外，人們習慣于忽視自己的懶惰。當地人對努力工作嗤之以鼻，卻希望得到既輕松又高薪的工作。因為沒有學歷，所以只能找到工資一般的工作。他們消極怠工，遲到早退屢見不鮮。因為這種態度遭到解雇，首先想到的不是自己的原因，而是認為自己受到了不公正對待，對除自己之外的所有人心存怨念。

四、結語

底層白人的悲慘境遇令人同情，造成這種現狀的原因是多方面的，既有時代的因素，也有家庭和個人的不足。對于美國底層白人來說，萬斯后來的經歷或許能為他們黯淡的未來指出一條光明之路。同樣出身貧寒，但萬斯通過個人奮斗和周邊人的相助，成功地突破了階級壁壘，實現了自己的美國夢。有兩點對萬斯的成長至關重要。首先是穩定的家庭。萬斯的祖父母填補了他生命中家長角色的空白，給小萬斯一個溫暖的家庭和安全感，并鼓勵他刻苦學習，改變命運。其次是軍隊和大學的教育。萬斯高中畢業后加入了海軍陸戰隊，在那里他接受了長達四年的性格教育課程。他學會了如何鋪床、洗衣、早起，學會了理財，這些技能都是社區沒有教過他的。俄亥俄州立大學和耶魯法學院的求學經歷則讓萬斯積累了自己的社會資產，為之后找到好工作打下了堅實的基礎。

《鄉下人的悲歌》無疑是一部非常優秀的作品，以“局內人”的視角出發審視美國底層白人所面對的困難和危機。然而，這本書也存在著不足，即只是從底層白人自身尋找問題，而沒有對資本主義社會制度進行反思和批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