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查晶芳
課間于校園漫步,我最喜歡看的是那些樹。
教學區、運動區、宿舍區、小花園……不管走在哪兒,抬眼都是樹的身影。有時,它們會抖動一身綠葉,唰啦啦地和我打招呼。更多的時候,它們一言不發,靜靜相伴。我感覺它們不僅有呼吸,有表情,甚至還有自己獨特的氣質??粗鼈?,就像面對課堂上那一張張青春稚嫩的臉龐一樣,總有難言的親切與喜愛在心底涌動。
足球場邊那棵玉蘭,和兩邊的樟樹柳樹比起來,一點也不高大,葉子也不茂密;然而,就像一幅畫,因為有足夠的留白,也便有了更豐濃的意蘊。細看它,每片葉子,闊大舒展,油光烏亮,手輕彈上去,砰砰有聲,質地硬朗。在湛藍天幕的襯托下,朝氣蓬勃,像球場上歡蹦亂跳的少年。每次看到它,我總忍不住掏出手機拍兩張。
路兩邊的紫薇也常出現在我的鏡頭中。夏日里,或紅或白或紫的花兒齊刷刷亮相,細小而鮮麗,擠滿了枝頭,像極了校園里青春靚麗的女孩們恣意飛揚的笑靨。到了秋季,紫薇花謝葉落,枝冷干硬,貌似蕭瑟一片,但我知道,在沉靜的樹皮下,它的生命進行曲在一刻不停地演奏著,只不過是以無聲的方式。如同那年逸夫樓前的紫藤樹。
那紫藤倚著一條水泥長廊,枝干粗壯,枝葉茂密時整條長廊的頂端都被蓋得嚴嚴實實。每年清明節后,一串串紫花瀑布似的從廊頂傾瀉而下,那深深淺淺的紫,恍若一簾幽夢,令人怦然心動。孩子們在廊下,或坐或立,青春的笑臉與明媚的花兒交相輝映??赡且荒甏禾?,校園里的茶花桃花櫻花杏花都開瘋了,唯獨紫藤悄無聲息。花架頂上橫七豎八的枝條,如一堆灰蓬蓬的亂發,蒼黃又枯澀,就像我彼時的心情。那年我帶高三,眼看著孩子們就要參加高考了,可他們的月考成績卻如過山車般忽上忽下,令我憂心不已。沒想到不久之后,紫藤竟然花開如瀑了,那年孩子們的高考成績也可圈可點。后來,班上口齒最伶俐的小袁珠說:“老師,我早就說過呀,您根本不用急的,我們是祖國的花朵,一定會盛開的,只是有可能稍微晚那么一點點哦!”確實,葉生有期,花開有時,各不相同,只要靜心守候,終會云開月明。
原先的女生宿舍樓前有棵大桂樹。每當點點金黃于密密的枝葉間若隱若現時,女孩們便會在樹下走過來,走過去,常常染一身馨香到教室。晚自習課間,我也愛去桂樹下轉悠。彼時,宿舍門前庭階寂寂,悄無人聲?!懊髟掳雺?,桂影斑駁,風移影動,珊珊可愛”,徘徊片刻,便覺通體沁香。那桂樹足有三層樓高,冠蓋若巨傘,我不清楚樹齡,只記得我來校時它就在了,而那已是三十年前。這桂樹和我一樣,目送著一批又一批少年走向遠方。
校園里最惹眼的樹,得數水杉。排排直立,一色的清俊挺拔。即便到了凜冬,它們也只是身形略瘦,照樣氣度卓然。白雪紛披時,更如山中高士般雅逸超絕。早些年,籃球場邊就有一大排水杉,水杉后面就是大操場。每天清晨和黃昏,都有學生在操場邊、杉樹下捧著書踱來踱去。那個長辮子女孩的身影我最熟悉。她叫張艷紅,是我班上的學生,非常秀氣清純,她家境清寒,在好心人的資助下才有機會讀高中。面對來之不易的學習機會,她非常珍惜。聽課、做作業極其認真自不必說,課后時間她也抓得很緊。每天早晚,我推開窗子,幾乎都能在那排水杉下看到她俏麗的身影。后來,她考上了大學。過了些年,學校擴建運動場,那排水杉被移走了。直到現在,每次走到那位置,我還是會想起那排清俊的水杉和那個有著清新明麗笑靨的女孩。
校園里的日子悠然緩慢,和那些樹一樣,歲歲年年似乎無甚變化。只是晨曦中捧書而讀的少年們換了一茬又一茬,樹上的葉子也落了一次又一次。而那些樹,那些葉子與花兒,和那些青春的笑臉一樣,都是我生命旅途中的美妙風景,在我記憶深處盤根錯節,給我溫情與安慰。葉飛葉落,我也終將成為一棵老樹,或許也會有人記得我青春的模樣。
(常朔摘自《長春日報》圖/槿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