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嘉瑤
“怎么到處都是momo?”大概三個月前,洛洛在小紅書上發現了一個詭異的現象:一個頭像為粉色恐龍、昵稱為“momo”的用戶頻繁出現在她刷到的幾乎每一條帖子底下。好奇心驅使下,洛洛忍不住問道:“我怎么老是刷到你?”
經過一番搜尋,洛洛終于明白,這個momo并非哪一個人,最初是系統為新用戶自動生成的默認昵稱,粉色恐龍形象也是系統的默認頭像。人們發現,如果不想暴露自己的真實身份、職業等特征時,把昵稱改為無個性的momo、頭像設置為默認小恐龍,可以減少自己被網絡暴力或被熟人認出的風險。于是在平臺上出現了許多momo,人們能看到他們的發言,卻記不住他們分別是誰,通過搜索用戶名也找不到他的個人主頁,因為他們從頭像到昵稱都是一樣的。

找一方凈土
“大家都用一樣的昵稱和頭像不是很容易造成混淆嗎?”面對自媒體平臺突然涌現的大批“momo”,洛洛深感不解,甚至“有些反感”。而她怎么也沒想到,自己最終也會成為momo大軍中的一員。
洛洛加入momo大軍的原因是“不想掉馬”。網絡用語“馬甲”指的是用來掩護個人真實身份的匿名網絡ID,而“掉馬”意為網絡平臺上的匿名身份被識破。“就連毫無交集的同事都能刷到我的帖子,并通過內容準確地推斷出我的身份。”洛洛時常感到大數據帶來的困擾,“了解到momo賬號可以規避大數據風險,我毫不猶豫地加入了。”
和洛洛的疑惑不同,正在讀本科的小龐表示,她是一位“初代momo”,她很喜歡momo群體間的趣味互動,也很享受momo“馬甲”帶來的自由。“一個為了隱身而存在的團體,真是太酷啦!”小龐向往“有趣”和“自由”,加入momo大軍一方面是因為“隱身很好玩”,另一方面是想為自己的自由言行尋求庇護。“以前從不發表評論,因為害怕被人私信網暴攻擊,現在可以大膽發言了,畢竟有這么多momo掩護我。”
“藏進momo群里,是我給自己提供獨立空間的一種做法。”張楠正在備考國家公務員,閑暇時他喜歡刷刷小紅書放松心情。“有時候我希望一個人待著,不想費精力去維護所謂的友誼。”張楠認為手動匿名的momo賬號能夠幫助他暫時逃離熟人社交,打造一個能夠“充分享受獨立個體自由”的空間。
對于小龐、張楠們來說,momo賬號就如同哈利?波特的隱身斗篷,披上它仿佛就能在網絡世界中躲開嘈雜、自如穿行。沒有大數據的追蹤,沒有網絡暴力的攻擊,沒有熟人社交的侵擾……
momo們都是誰
圓滾滾、樂呵呵的粉色小恐龍頭像,語言幽默有梗,性格熱情溫暖,momo群體給網友留下了“有趣可愛”的共同印象。然而,相似的“馬甲”背后是千千萬萬個相異的人,現實中的“momo”們有著怎樣的性格特點?
粉粉嫩嫩的momo恐龍很可愛,但小龐認為自己momo賬號的性格“一點也不可愛”。“我本人在日常生活中就是個‘受氣包’,但在變成momo時,我會很犀利地回擊惡意言論。”作為初成年的女性,小龐對女權問題十分關注,她反感一些網友開黃腔、物化女性的言論,躲進momo群體中讓她敢于進行反擊。
除此之外,使用momo賬號后小龐發布的內容也變得更私密了。以前由于擔心被周圍同學刷到帖子,小龐在小紅書上只會更新自己的“吃飯日常”,而現在變得隨心所欲了。“比如我想知道自己是方形臉還是菱形臉,就發了打碼的照片問網友,有熟人的情況下我會不好意思發。”
和“熱情不羈”的群體形象相反,多數momo使用者都宣稱自己是“i人”(網絡用語,指內向的人)或者“不喜社交”。“偶爾也會和網友打趣兩句,但我現實中比較安靜,不是那么有趣的人。”22歲的研究生珂玉認為momo群體中有許多像她一樣“想要安靜過好自己生活的人”,使用momo馬甲是為了守護自我陣地。
張楠和珂玉想法相似,感受到網絡環境的復雜混亂,他果斷選擇換上momo賬號以“收束社交范圍”。張楠過去喜歡“搞怪”的ID,比如做了一件傻事后會把昵稱改為“快樂且缺心眼的傻瓜”,以獨特的ID展現自己獨一份的心情狀態。然而張楠漸漸發現,任何個性表達都可能成為網友攻擊的對象。“明明只是不滿意我的某句言論,卻要攻擊我的昵稱、頭像,甚至多天前發布的帖子。”換上無個性的momo賬號是他無聲的抵抗。
但無論如何,個性表達對青年網民而言最終還是難以舍棄的。在追求個性和自我保護的矛盾下,許多網民選擇了對momo形象進行二次創作,在原有基礎上加上一定的個性化元素。30歲的劉倩儀在momo賬號打卡減肥,她的頭像是一只舉著杠鈴的momo恐龍,昵稱是“momo(減肥版)”。23歲的應屆生張歆雨求職不太順利,她的momo恐龍捧著金元寶癡癡地笑。“我的momo頭像添加了很多花朵元素。”洛洛表示,她對花粉過敏,這個頭像彌補了她在現實中不能接觸花的遺憾。
漸隱的浪潮
狂熱的momo現象是用戶對社交平臺亂象的無聲反抗,它反映出社交平臺存在的隱私泄露、網絡暴力等問題。然而,這場“沒有硝煙的戰爭”能夠持續多久?戰爭之后,矛盾能得到解決嗎?
哈利?波特使用隱身斗篷時需要格外謹慎,一旦不小心露出身體的某個部分,就會立馬陷入被識破的窘境。洛洛認為momo賬號的隱匿性同樣難以維系,任何一點個性表達都會增加被識破的風險。根據張楠的觀察,momo現象不但沒有消減網暴行為,反而助長了“壞momo”的氣焰。“壞momo”指的是在網上橫沖直撞的“鍵盤俠”型momo,張楠認為他們就是“披上momo假名的網暴者”。為解決“壞mo殃及池mo”的問題,群體間自發組成了“momo警隊”,對言行不當的momo進行思想教育,勸阻無效者“開除mo籍”。隊長表示,多數“壞momo”只是一時沖動下的口不擇言,但對于少數不聽勸阻的,他們實際上并沒有能力對其“開除mo籍”。
“眾mo平等”“一mo做事眾mo擔”等有趣的群體話術,高度相似的ID特征……momo現象是用戶通過共同符號體系彼此連接與互動的一種數字狂歡行為。而在“沒有記憶”的互聯網中,這場狂歡更像是一場轉瞬即逝的煙火,短暫的璀璨過后留不下一點痕跡。
小龐目前已經退出momo大軍,原因單純是“因為想到了更有趣的ID”,小龐認為自己的行為很大程度上不過是在“跟潮流”。和小龐想法相似的用戶還有許多,張歆雨表示自己更換頭像的頻率很高,不太可能長期使用某個ID。
盡管momo大軍目前的體量仍然很龐大,但也存在著成員不斷流失的狀況。momo現象如一塊巨石投入互聯網大海中,激起一片波瀾而后沉入海底。
在momo現象爆紅后,社交平臺上又出現了“隱門”“太極門”“神經蛙門”等衍生組織。其中較為出名的是“隱門”,成員們把頭像設置為透明純色圖片,昵稱設置為空白,以此形成視覺上的隱身效果。
然而隨著momo熱潮逐漸褪去,“隱門”們悄然興起,社交用戶的訴求又該由誰解決?
(文中洛洛、小龐、張楠為化名)
責任編輯:賈倩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