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向未成年人的音視頻平臺生態治理探究

元英?蔣宇樓?孫詩涵?方增泉

【內容摘要】本文綜合運用文本分析法、德爾菲法和層次分析法，嘗試構建音視頻平臺未成年人網絡保護指標體系，分析了20個音視頻平臺的用戶協議和隱私條款，以及相關新聞報道的正負面輿情。結果表明，音視頻平臺在未成年人網絡防沉迷（綜合）管理、應急投訴和舉報機制、隱私和個人信息保護制度方面表現尚好，在信息提示、技術保護、科學普及和宣傳教育方面較為薄弱。研究成果對提升未來音視頻平臺未成年人保護工作成效提供參考建議。

【關鍵詞】音視頻平臺；未成年人；平臺治理

一、引言

5G技術的不斷發展促使泛眾化時代的到來，音視頻的傳播地位逐漸居于其他媒介之上，成為社會重要的主流表達方式之一?！?021中國網絡視聽發展研究報告》顯示，音視頻領域實現均衡發展，短視頻、綜合視頻、網絡直播、網絡音頻用戶規模分別為8.73億、7.04億、6.17億和2.82億。①音視頻平臺在蓬勃發展的同時，逐步風靡于未成年人群體?！吨袊嗌倌昊ヂ摼W使用及網絡安全情況調研報告》顯示，20%的青少年“幾乎總是”在看短視頻，10%的青少年“每天看幾次”，11.1%的青少年每天使用短視頻平臺超過1小時。②音視頻平臺在給未成年人帶來多樣化信息的同時，也產生了一定的負面影響，其在治理層面的問題隨之顯現：其一，音視頻平臺上發布的內容魚龍混雜且缺乏規范管理，部分賬號通過發布低俗化、娛樂化的內容實現引流目的。2020年抖音公布數據顯示，平臺共查封針對青少年的惡意賬號20余萬個，下架違規視頻內容200余萬條。③其二，音視頻平臺的功能設置仍以資本為導向，而非從用戶出發。2021年11月，浙江省消保委就會員服務問題對優酷、騰訊視頻等9家音視頻平臺相關負責人進行約談，指出平臺的廣告頁面功能鍵設置缺乏合理性。由于未成年人群體的認知還處于探索階段，世界觀、價值觀尚在養成期，往往只能“單向化”被動接收網絡平臺展示的內容，缺乏監管的平臺便為部分“漏網之魚”危害未成年人身心健康提供了可乘之機。④為進一步規范音視頻平臺的未成年人保護，《中華人民共和國未成年人保護法》明確規定，網絡音視頻提供者應當針對未成年人使用其服務設置相應的時間、權限和消費管理等功能。⑤中國網絡視聽節目服務協會發布的《網絡短視頻內容審核標準細則》明確界定了網絡短視頻內容的審核標準和具體細則，進一步強化未成年人網絡保護體系。⑥可見，強化音視頻平臺治理，為未成年人提供健康網絡視聽空間，打造良性產業生態，履行社會責任，不僅已成為眾多平臺的共識，也是全社會的重要議題。因此，本研究通過對20個音視頻平臺的用戶協議和隱私條款進行文本分析，采用德爾菲法和層次分析法構建音視頻平臺未成年人網絡保護指標體系，并以此探究目前我國音視頻平臺在未成年人保護方面存在的問題，并給出相應的建議和對策。

二、研究設計

本研究在對相關法律法規及政策文件（見表1）進行分析的基礎上，嘗試構建音視頻平臺未成年人保護指標體系，并采用德爾菲法和層次分析法對評價指標進行權重分配，最終確定了信息提示、技術保護、防沉迷（綜合）管理、應急投訴和舉報機制、隱私和個人信息保護制度、科學普及和宣傳教育六個維度共19個指標及其權重（見表2）。

本研究綜合考量音視頻平臺的相關排行榜及安卓應用商店中下載量排行榜等因素，選取20個具有代表性的音視頻平臺為樣本，采集其用戶協議、隱私條款等文本內容，對照指標體系進行文本分析。在進行分析的過程中，遵循以下基本原則：（1）可靠性：信息來源真實可信；（2）實質性：信息能準確反映音視頻平臺在所有指標下的表現；（3）時效性：信息符合研究的時間區間（2021年6月1日至2022年5月1日）。

三、研究結果與討論

本研究涉及的20個音視頻平臺六個維度相對得分的雷達圖見圖1（以每一個維度的總分值為1，得分值除以總分值，即為該維度的得分比例值）。研究發現，音視頻平臺整體上從防沉迷（綜合）管理、應急投訴和舉報機制、隱私和個人信息保護制度三個維度來看表現尚好，但仍有一定的提升空間；而在信息提示、技術保護、科學普及和宣傳教育三個維度的表現差距較大，還需要不斷提升。

（一）信息提示

研究發現，本研究涉及的音視頻平臺甚少在隱私條款中體現信息提示部分，實際使用過程中也缺乏顯著性的信息提示。表現較好的平臺是嗶哩嗶哩，從內容提示、適齡提示、風險提示三方面對未成年人的平臺使用進行了保護。嗶哩嗶哩在多處視頻標題下有顯著標明“可能含有詐騙、色情”類提示，對廣告類視頻、創作推廣類視頻也有標注；對于身份認證措施實施嚴格管理，對于未經身份認證的用戶或身份認證顯示為少年兒童年齡段的用戶將用專門的策略進行內容展現和社區權限設置。除嗶哩嗶哩外，其余平臺大多達到了“適齡提示”指標要求內容，例如愛奇藝設置了專門針對未成年人的板塊和應用；喜馬拉雅包含專門面向兒童的功能板塊。

此外，本研究涉及的音視頻平臺在對未成年人發布私密信息前的“私密信息提示”功能亟待完善。愛奇藝有較為明確的條例指出，“愛奇藝與兒童監護人進行必要的兒童個人信息披露，在青少年模式下，為保障賬號安全、實現反欺詐反作弊目的，向監護人披露孩子的日常使用情況及為兒童提供其需要的內容和可能更感興趣的服務。”各音視頻平臺應加強信息提示方面的建設，做好預警功能，在不良內容披露前、私密信息發布前、不宜功能接觸前、不法行為發生前，攔截過濾可能危害未成年人身心健康、財產安全、信息安全的不良信息。

（二）技術保護

本研究涉及的音視頻平臺在技術保護上均做到了“網絡安全等級保護”指標，65%的平臺達到了“不良信息過濾”指標，僅嗶哩嗶哩達到“防止游戲鏈接或廣告推送”指標，所有平臺暫未達到“數據風險監測評估”指標。在“不良信息過濾”維度，音視頻平臺大多已建立了較為完善的審核機制，對可能危害未成年人身心健康的信息有較高精度的識別。例如，嗶哩嗶哩通過官方標簽或用戶標簽等方式對內容展現機制進行優化，疑似不適合少年兒童年齡段用戶在無陪同、無引導等條件下觀看的內容將不對其展現。在“防止游戲鏈接或廣告推送”維度，嗶哩嗶哩等平臺采取標簽分類模式，單獨標明經營于平臺內的游戲和廣告，有效減少了未成年人接觸不符合自身需求的廣告或點開不適宜游戲的可能性。在“網絡安全等級保護”方面，音視頻平臺都做到了對于用戶信息安全的尊重，使用符合業界標準的安全防護措施保護個人信息，使用加密技術保障個人信息安全性，使用信賴的保護機制防止個人信息遭受惡意攻擊，部署訪問控制機制，盡力確保僅授權人員可訪問個人信息并對該部分授權人員的訪問行為進行審計。各平臺對未成年人的信息保護均有較為明確的規定，說明了個人信息收集使用規則、如何保護個人信息與個人權利、如何處理兒童的個人信息、政策如何更新、如何聯系平臺等內容。

研究發現，音視頻平臺都設立了技術保護措施，設置了應急處理預案，公開了聯系渠道和政策修訂，但“數據風險監測評估”方面還有所欠缺。目前，音視頻平臺應重視定期開展風險評估，并向有關部門報送風險評估報告，以達到為未成年人提供最優質的技術保護服務。

（三）防沉迷（綜合）管理

研究發現，音視頻平臺在防沉迷（綜合）管理方面表現良好。關于“時間管理” “消費管理”“提供青少年模式或者未成年人專區”這三項指標，本研究涉及的音視頻平臺基本落實到位。例如，咪咕視頻設置了青少年模式，使青少年無法在咪咕視頻進行購買、付費等操作，單日使用時長超過40分鐘需要輸入密碼，每天20點至次日6點無法使用。在“權限管理”方面，部分平臺做到了嚴控未成年人可被授權觀看資源。例如，咪咕視頻精選了一批適合青少年觀看的內容；全民K歌在開啟青少年模式后甚至連搜索功能都受限制；騰訊視頻具有專門面向14周歲以下兒童的功能板塊，需要通過用戶輸入生日、年齡信息等方式識別并進行權限管理。但是，仍有部分平臺并未進行防沉迷（綜合）管理，對用戶的身份審核也較為放松，亟待進一步提升權限管理能力。

（四）應急、投訴和舉報機制

本研究涉及的音視頻平臺基本都設置了公開投訴、舉報的方式，對網絡安全事件也設置了完備的應急預案和相應的補救措施。對于“投訴和舉報渠道”“應急預案和機制”兩個維度，音視頻平臺基本都成立了專門的數據安全部門，并制定了妥善的預警機制和應急預案，明確表示一旦發生個人信息泄露、損毀、丟失后，將立即啟動應急預案，阻止事件擴大，在法律法規要求下及時通過推送通知、郵件等形式告知用戶事件的基本情況和可能的影響、已采取或者將采取的處置措施、用戶的降低風險建議，必要時采取通知公告方式發布警示，并主動向有關部門上報安全事件處置情況。其中，個別平臺對于未成年人相關的投訴、舉報的處理效率略顯不足，用戶可通過隱私投訴功能提交訪問申請，而平臺方將在15個工作日內完成核查處理并發送結果。因此，各音視頻平臺應高度重視對于未成年人的相關投訴、舉報的處理，在維持現有應急、投訴和舉報機制的同時，應盡可能提升處理速度，從而減少對未成年人可能產生的負面影響。

（五）隱私和個人信息保護制度

研究發現，音視頻平臺對未成年人個人信息的收集、使用、存儲保護、處理方式、轉移政策等基本都進行了明確要求，對“保護未成年人隱私權和個人信息”“真實身份信息注冊、征得監護人同意”和“加強保護敏感信息”三個維度有較為詳細的規定。音視頻平臺大多能夠按照法律法規，秉持“最小、必要”原則，收集未成年人信息并保護，嚴格限制收集未成年人信息的類型，并限定對此類信息的使用目的，承諾僅將信息存儲于中華人民共和國境內，設置符合法律規定的兒童瀏覽日志信息的存儲時限，并采取嚴格的數據使用和訪問制度，確保僅授權人員可訪問，適時對數據和技術進行安全審計，最大限度保護未成年人個人信息安全。咪咕視頻明確規定對于經監護人同意而收集未成年人個人信息的情況，只會在受到法律允許、監護人明確同意或者保護未成年人所必要的情況下使用或公開披露信息，并給出了對于意外收集了未成年人信息之后的處理方式，指出如果發現在未事先獲得可證實的監護人同意的情況下收集未成年人的個人信息，則會設法盡快刪除相關數據；QQ音樂在隱私保護指引中闡述了收集信息、存儲信息、使用信息、對外提供信息的方式和情況，列出了未成年人保護的專門條款，充分體現了對未成年人個人信息保護的高度重視。

（六）科學普及和宣傳教育

研究發現，音視頻平臺目前大多缺乏進行科普宣傳的主動性，沒有明確制度或條款提到要積極開展針對未成年人的相關教育性質的活動，僅有西瓜視頻、騰訊視頻等平臺提及了科學普及和宣傳教育。西瓜視頻在條款中承諾“提供多元和適合未成年人的優質作品，涉及書法繪畫教學、親子教育、人文科普、傳統文化、手工制作、自然科普等多個分類，致力于優化未成年人推薦內容算法”。在未成年人網絡普及率極高的現實情況下，音視頻平臺應充分發揮自身優勢，與科研機構和科技類社會組織合作對未成年人開展科學普及活動，為未成年人的主題教育、社會實踐、職業體驗等提供支持，從而為未成年人打造更加多元化、數字化的教育體驗。

四、加強音視頻平臺未成年人保護的政策建議

伴隨互聯網的媒介化發展，未成年人不斷受到音視頻平臺發展的影響，部分未成年人甚至沉浸在碎片化信息中，因而可能受到低俗化、娛樂化內容的侵蝕。面對未成年人網絡保護這一系統性工程，音視頻平臺應當協同社會各方共同努力，多管齊下，從而更有效地落實未成年人保護工作。

（一）“科技向善”賦能青少年保護，人機協同把關音視頻內容

學者桑斯坦在《信息烏托邦》中指出，用戶通常會根據自身喜好選擇自己感興趣的領域，長期以來，這種選擇傾向會將自身束縛于像蠶繭一般的“繭房”中。⑦音視頻平臺的算法基于個性化推送，只推薦用戶感興趣的內容，久而久之，未成年人將置身于平臺織就的“繭房”之中，逐漸失去對公眾議題關注與討論的興趣，甚至偏離社會的主流價值觀。對此，音視頻平臺要秉持“科技向善”的理念和價值導向，盡可能地豐富未成年人的“媒介菜單”，避免其因深陷“繭房”而成為“單向度的人”；增添公眾議題的推送量占比，讓未成年人能夠接觸到多樣化且具有教育意義的內容，讓算法真正成為拓展未成年人知識結構的工具，促進其全面均衡發展。此外，音視頻平臺可依托技術賦能未成年人保護，實現人機協同把關。大部分平臺已建立起未成年人身份識別系統，通過人臉識別、用戶畫像、行為數據分析等技術定位未成年用戶，實施信息攔截。多數平臺通過對青少年模式的優化，實現內容的多元化、個性化輸送。平臺也可利用AI、聲紋等智能識別和算法技術加強內容審核，用戶的內容一經上傳，首先經過圖片識別、語音識別等技術過濾，再由人工團隊進行復核把關。同時，平臺可以優化內容推薦算法，在識別用戶未成年人身份后向其推薦適合相應年齡與教育階段的內容，為其全面發展添磚加瓦。

（二）踐行知識普惠，做好科普和宣傳教育

“知識溝”理論認為，受到社會階層的影響，經濟地位較高者一般比經濟地位低者更快更多地獲取到知識。⑧當下，音視頻打破了知識傳播的壁壘，削弱了信息差，有望推動信息平權與知識普惠。特別是對于欠發達地區而言，音視頻一定程度上填補了原有的知識溝，推動全民科普時代的到來。平臺可以通過與專業的科普、教育機構開展合作，利用平臺的產品與社區優勢賦能科普內容，幫助更多未成年人點燃對科學的熱情。同時，平臺可通過協助科學家及優質科普號入駐，發起線上科普音視頻活動及線下科學教育活動，共同營造健康的互聯網成長環境。相較于傳統的圖文形式，生動、有趣、互動性強的音視頻內容能夠縮短科學知識的“距離感”，更能激發未成年人學習科學知識的興趣，為未成年人培養增添助力。

（三）加強協同，織密企業、家庭、學校、社會四位一體的保護網

保護未成年人從來都不僅是某一方的責任，而應由企業、家庭、學校、社會等組成全方位的青少年保護矩陣。其一，學校需要加強網絡素養教育，從知識理論層面武裝未成年人的頭腦。我國的網絡素養教育仍處于小范圍探索階段⑨，學校在網絡素養教育方面并不完善。在媒介飛速發展的今天，學校更應關注致力于培養學生面對媒體平臺信息時的選擇、理解、質疑、評估、創造、生產以及思辨的能力，讓他們能正確使用媒介，在網絡場域中健康成長。⑩其二，家庭教育也是未成年人保護的重要一環。家長要及時關注未成年人在音視頻平臺的使用狀況，積極引導未成年人健康合理上網。同時，家長也要以身作則，為孩子樹立榜樣。班杜拉在社會學習理論中強調，個體行為大多是由觀察模仿習得的。一些家長沉迷于各式各樣的音視頻平臺，經常在孩子面前瀏覽短視頻等，無疑為未成年人提供了錯誤的模仿對象。其三，平臺本身要明確定位，處理好社會公益與商業利益的關系，進一步圍繞防沉迷保障、家校企聯動、核心價值觀傳承等關鍵問題進行調整，通過建立科普基金、資助科普項目等方式履行社會責任。其四，要發揮社會大課堂的育人功效，創建有利于未成年人保護的社會環境，為未成年人網絡保護提供全方位的支持。

參考文獻：

①《2021中國網絡視聽發展研究報告》，中國網絡視聽節目服務協會，http：//www.cnsa.cn/attach/0/2112271351275360.pdf，2021年6月2日。

②《中國青少年互聯網使用及網絡安全情況調研報告》，中國互聯網絡信息中心網站，http：//www.cac.gov.cn/2020-05/13/c_1590919071365700.html，2020年5月13日。

③《抖音封禁超20萬對青少年惡意賬號 短視頻如何防沉迷？》，財新網，https：//www.caixin.com/2021-04-13/101690723.html，2021年4月13日。

④王志昭：《短視頻對青少年的利弊影響及治理》，《新聞愛好者》2019年第11期。

⑤《中華人民共和國未成年人保護法》，中華人民共和國中央人民政府網站，http：//www.gov.cn/xinwen/2020-10/18/content_5552113.htm，2020年10月18日。

⑥《網絡短視頻內容審核標準細則》，國家廣播電視總局網站，http：//www.nrta.gov.cn/art/2021/12/15/art_114_58925.html，2021年12月15日。

⑦〔美〕桑斯坦：《信息烏托邦》，畢競悅譯，法律出版社2008年版，第8頁。

⑧Tichenor， P. J.， Donohue， G. A.， & Olien， C. N. （1970）. Mass media flow and differential growth in knowledge. Public opinion quarterly， 34（2）， 159-170.

⑨姚雅晴：《互聯網時代青少年媒介素養提升的現實困境與路徑探析——以粉絲群體為例》，《教育傳媒研究》2021年第5期。

⑩王國珍：《網絡素養教育視角下的未成年人網癮防治機制探究》，《新聞與傳播研究》2013年第9期。

Bandura， A.， & Walters， R. H. （1977）. Social learning theory （Vol. 1）. Prentice Hall： Englewood cliff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