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日韓三角中的韓國變量

龐海塵

當地時間8月18日，美國首都華盛頓郊區的戴維營，當韓國總統尹錫悅笑臉相迎主動上前與美國總統拜登握手時，身旁的日本首相岸田文雄或許沒料到，自己接下來也能享受到同樣的待遇。面對尹錫悅主動伸出的雙手，岸田文雄這位老練的政治人物先是稍顯錯愕，隨后便立馬換上了笑臉。這是吸引國際輿論關注的美日韓戴維營峰會上的一段小插曲。

雖然這場峰會由美國召集，但能開成這個會，說尹錫悅功不可沒并不為過。在他的任期內，韓國放棄文在寅時期在中美之間保持“戰略模糊”的政策，與美國在戰略上高度配合。其中，就包括升級美日韓三邊合作。為此，尹錫悅不惜主動對日“伏低做小”。得益于他的努力，在2023年5月，日韓首腦時隔12年后重啟“穿梭外交”，此后就有了更為活躍的美日韓三邊互動。

只是，美日韓三邊合作的前景是否就此一片坦途，目前來看還有很多變數，尤為值得關注的就是韓國。尹錫悅的這波外交操作，已經引發了國內民眾的不滿與反對黨的反彈。與此同時，韓國與朝鮮關系的超級不穩定，以及其與包括中國在內的東亞經濟的高度綁定，都制約著首爾與域外的美國“戰略對接”的難度。

更為現實的問題是，韓國在美國同盟體系中的優先排位，永遠不會追上日本。地緣政治博弈的“現實”之處在于，尹錫悅可以在戴維營峰會中與美日領導人談笑風生，但當三人并肩而行時，拜登的肢體動作在“本能”地偏向岸田。

戴維營峰會指向誰

在戴維營峰會召開之前，關于美日韓三國領導人此次會晤用意何在的討論，就已引發外界關注。

產生這一好奇并不令人意外，畢竟美日韓三國并不缺見面的機會。有人做過統計，自1994年起，三國領導人會議已舉行過13次。然而，這些會面均是在多邊國際會議期間抽空進行，如此鄭重其事地單獨會晤尚屬第一次。況且，拜登還選擇了戴維營這個極具象征意義的場合作為會晤地點。

有分析人士這樣評價道，在一個“沒有白宮那么威嚴”的地方，各懷心思的三國領導人，毫不介意表露自己的野心。峰會結束后，美日韓聯合發表了三份成果文件—《戴維營精神》《戴維營原則》《協商約定》。

其中，《協商約定》明文規定，面對可能影響到美日韓共同利益和安全的地區挑戰、挑釁和威脅，三國將迅速協商制定應對方案。值得注意的是，這一承諾類似于北約第5條“集體防御條款”的措辭：“對一個國家的威脅就是對所有國家的威脅”，這意味著三國在安全合作方面邁出了重要一步。

與此同時，美日韓還決定建立起多層次的協議機制，覆蓋經濟、安全和技術等多個領域。根據三方共識，美日韓將每年至少舉行一次首腦會議。此外，三國外長、防長、工業部長、國家安全首長也將每年至少舉行一次會議，并增設三國財長會議機制，力圖實現三邊合作的機制化。

按理說，美國和日韓兩國均已建立過同盟關系，雙方之間也分別有《美日安保條約》和《美韓共同防御條約》作保障，如果是為了應對所謂的朝鮮威脅，倒也不必如此費力，這讓人不禁揣測其背后的目的。

在一個“沒有白宮那么威嚴”的地方，各懷心思的三國領導人，毫不介意表露自己的野心。

雖然拜登在峰會上表示“針對中國并非會議的目的”，但從峰會議題以及會前圍繞亞太地區發生的相關事件來看，美國已經向外部釋放了明確的信號—它正逐漸從俄烏沖突中抽身，以便“重返亞太”。

一方面，美日韓在峰會后發表的三國聯合聲明中，明確提及了南海和臺海局勢問題，稱“中國近期在南海采取危險、強勢行為以支持其非法海洋主張”。

另一方面，在戴維營峰會召開前，拜登政府在亞太地區動作頻頻，加快布局的意圖越來越明顯。8月17日，白宮方面表示，拜登愿意“不預設條件地”與朝鮮領導人金正恩會面，釋放外交煙霧彈；8月5日，與美國關系熱絡地菲律賓，在不顧中國一再勸阻和警告的情況下，非法闖入中國南沙群島仁愛礁鄰近海域；8月2日，借蒙古國總理訪美之機，美國升級兩國在稀土和關鍵礦產品領域地合作，以期降低對中國的依賴。

對于熱衷于搞“聯盟外交”的拜登政府來說，最大限度地利用亞洲盟伴體系以分擔戰略競爭的成本，某種程度上說是必然的邏輯。但日韓關系曾是全面啟動這一體系的“短板”，導致美日韓三邊整合程度不如預期。或許拜登是想利用這次戴維營峰會孕育出美日韓“鐵三角”，但前景不會像他希望的那樣妙。

“不給力”盟友

美日韓三角到底會有多穩固，韓國是個重要變量。一方面，日韓只實現了淺程度的和解，靠的還是尹錫悅的“一廂情愿”。另一方面，尹錫悅對美 “一邊倒”外交，不僅沒獲得其所希望的尊重，還擠壓了首爾在對華外交上的回旋空間，朝鮮半島局勢的風險也在累積。

今年7月的北約峰會期間，日韓首腦就日本福島核污水排海問題進行了一對一會談，岸田文雄尋求韓國的諒解，尹錫悅的態度瞬間軟化。然而，對于尹錫悅的極力示好，日本方面的回應一直表現平淡。用廣東外語外貿大學國際關系學院教授、廣東國際戰略研究院副院長周方銀的話說，目前這個階段，日韓對彼此的戰略需求存在落差。

而民意支持率一路下滑，已經在給尹錫悅敲警鐘。根據民調機構蓋洛普7月發布的最新數據，尹錫悅的支持率較上一次調查下降6個百分點至32%，創今年最大降幅。

對于美日韓軍事合作升級，韓國社會也開始表現出不安。在戴維營峰會前夕，韓國民間團體“停戰70年朝鮮半島和平行動”在首爾市中心舉行抗議集會。峰會舉行當天，共同民主黨院內代表樸光溫警告稱，加強韓美日軍事合作將引發與朝鮮、中國和俄羅斯對立的“新冷戰”格局。

盡管距離下一屆韓國總統選舉還有幾年時間，但對于尹錫悅而言，明年4月舉行的國會選舉很可能是一大挑戰。韓國國會采取一院制。目前在300席的國民議會中，尹錫悅所在的國民力量黨只占114席，而在野的共同民主黨則占167席。根據《韓國先驅報》報道，尹錫悅政府在過去一年向國民議會提交的144項法案中，只有36項獲得通過。相比之下，文在寅政府在同一時期則有71項法案得到推進。如果國民力量黨在選舉中丟掉更多席位，尹錫悅力圖推進的美日韓合作也將面臨更大的困難。

除了尹錫悅面臨的國內壓力，韓國尷尬的戰略處境，也讓其成為美日韓三角中最大的“不穩定”因素。美國的同盟管理方式，讓美日韓三邊合作的深入暗含不確定性。有學者表示，美國一直缺乏推動解決日韓矛盾的意愿，只愿以維系三邊安全協作為主要目標，并在歷史問題上采取表面上“中立”但事實上偏向于日本的態度。

出現這種局面的深層原因在于，韓國缺乏深度融入美國核心利益圈的戰略價值，但與美國過于靠近，卻足以使韓國的地緣政治環境明顯惡化。

韓國半導體產業高度依賴中國市場。根據韓國銀行發布的《2023年6月地區經濟報告書》，受中國市場需求的影響，韓國對中國的半導體出口從2022年10月開始減少，到2023年4月同比減少了49.5%。三星、SK海力士等韓國半導體公司已在中國深耕多年，雖然目前這些公司獲得了美國對芯片制造設備供應限制的臨時豁免，但針對出口管制的問題仍存在較大的不確定性。

此外，如果朝鮮半島局勢出現“意外”，首當其沖的將是韓國。與重視和平解決朝核問題的文在寅不同，尹錫悅強調，他的目標是阻止朝鮮的侵略，韓國需要的是與美國和日本加強軍事合作，以及獲得美國“核保護傘”的承諾。這種對朝政策思維的轉變，本身就在孕育風險。

韓國動向值得關注

雖然韓國是美日韓三角中的“不穩定”因素，但從目前的情況來看，拜登主導推動的美日韓三邊合作，不可能不對東北亞局勢造成負面沖擊。21世紀進入第二個十年，美日韓三邊互動就開始帶有針對中國的意圖。只是，在奧巴馬和特朗普政府時期，這種意圖并沒有顯性地轉化為政策效果。值得警惕的是，拜登入主白宮后，這種情況開始發生變化。

韓國缺乏深度融入美國核心利益圈的戰略價值，但與美國過于靠近，卻足以使韓國的地緣政治環境明顯惡化。

在周方銀看來，此次美日韓三國領導人會晤發布的文件，出現了在南海問題上針對中國的表述，而且還插手臺灣問題，這不可能不對中韓關系造成負面影響，而且美國的確在加大拉攏韓國的力度。

不過，西方媒體較為主流的觀點認為，美日韓三邊安全合作上升到集體防御的高度，目前來看可能性并不大。路透社援引一名美國官員的話稱，“要求美日韓建立一個三方安全框架太遙不可及”。周方銀也認為：“三方安全合作目前還不能算是亞洲小北約，美日韓不會簽訂新的同盟條約，其合作還是基于三國政治意志的一種安排。”

雖然日韓兩國在加強三方安全合作的同時，也在雙雙配合美國的“去風險化”戰略，但兩國對華態度還是存在較為明顯的溫差。在周方銀看來，韓國在反華方面存在更大的顧慮。“中韓之間有緊密的經貿聯系，雙方沒有很大的結構性矛盾，中國強大的實力也是顯而易見的，反華本身并不符合韓國的戰略利益。”

從韓方在戴維營峰會后的表態來看，首爾也在為改善對華關系預留空間。據韓聯社報道，韓國外長樸振在出席韓國電視臺一節目時表示，韓國政府在峰會結束后已經通過外交渠道向中方解釋峰會的意義。樸振稱，韓國希望與中國保持健康成熟關系，并以相互尊重和互惠為基礎實現，未來會與中國加強溝通。

周方銀表示，韓國的表態說明了韓國在加強美韓關系的同時，希望能盡量減小對中韓關系的傷害，并希望以比較低成本的方式安撫中國。

周方銀認為：“打破美國的戰略圍堵具有很大的戰略重要性，至少沒有必要把韓國進一步推向美國。從這個角度，需要中韓兩國共同發揮政治智慧，一方面，韓國不要輕易刺激中國，另一方面，中國也不要輕易做出過激反應，避免出現雙邊關系螺旋式下行。中韓可能需要通過一段時間的努力和耐心，形成一個新的政策平衡點。”

8月31日，韓國外長樸振在與中國外交王毅通話時表示：“韓方無意在產供鏈問題上搞針對特定國家的脫鉤，‘去中國化既不可能、也不可取。韓方愿同中方深化互利合作，保持產供鏈穩定暢通，共同促進地區經濟增長。”韓國的下一步動向，值得關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