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國新內閣誕生，執政前景喜憂并存

宋清潤

9月2日，泰國國王瑪哈·哇集拉隆功批準任命新一屆內閣成員。自此，5月14日舉行的大選，三個多月后結果終于塵埃落定。選舉結果的“超長待機”，在泰國政治史上非常罕見。同樣罕見的還有，新內閣是由11個政黨組成的“超級聯盟”。這樣的“泰式組合”對泰國意味著什么，目前下結論還為時尚早。

此前的8月22日，泰國國會上下兩院舉行第三次總理選舉，為泰黨總理候選人賽塔·他威信當選為新總理。當時728名兩院議員出席，其中330名下議員和152名上議員（共482票）投票支持賽塔，即他在兩院均獲得60%以上的議員支持。23日，泰國國王批準任命賽塔為泰國第30任總理。

為何新總理“花落賽塔”，而非此前熱門人選披塔或貝東丹？在5月14日大選后，政治斗爭持續激烈，賽塔作為政壇“黑馬”，打破此前三個月因為總理人選難產而陷入僵局的政壇。看守總理巴育，8月末在總理府主持任內最后一次內閣會議并邀請記者、工作人員拍了“散伙照”。賽塔領導的新內閣預計9月5日宣誓就職，后續將公布施政政策，給泰國各界帶來新希望，但泰國政壇矛盾尖銳，局勢復雜多變，新總理和新內閣執政前景如何，將是泰國和國際輿論關注的焦點之一。

賽塔成“黑馬”，披塔“落馬”

新總理產生距離大選投票日約百天，此次總理產生過程之長，在泰國政治史上實屬罕見。泰國5月14日舉行大選投票，民眾選出500名下議員，然后由500名下議員和250名上議員投票選總理，總理人選須獲上下兩院共750名議員中半數以上（至少376名）議員支持才能當選。

其實在今年上半年，泰國民調中的熱門總理人選主要有兩個—遠進黨黨魁披塔和為泰黨總理候選人之一貝東丹（前總理他信之女），這兩人是泰國的“網紅政要”。但緣何最終是為泰黨另一位總理候選人賽塔這位政壇“新人”一躍成為總理？

賽塔成為新總理并非完全是“撿漏”，而是擁有天時地利人和。從為泰黨外部而言，曾經人氣很旺、志在必得的披塔在總理選舉中徹底出局，給賽塔提供良機。第一大黨遠進黨組建多黨執政聯盟，兩次在國會推舉黨魁披塔作為總理候選人，但遠進黨（有151個議席）牽頭的多黨聯盟在下議院議席總數距離376席甚遠，在前兩次總理投票中披塔又無法得到足夠多的上議員支持而落敗。因為，披塔和遠進黨對王室不敬，令上議員擔憂。而且，尊重王室的政黨想方設法阻止披塔擔任總理。

從黨內來講，為泰黨（有141個議席）在第三次總理選舉中并未提名貝東丹，應該是黨內有所協調（或許是因為貝東丹年僅37歲、資歷尚淺），認為賽塔是該黨最合適總理人選。

賽塔有幾大優點。比如，他在美國的大學獲得工商管理碩士學位，從政前是成功的房地產商，他領導的名為尚思瑞的上市公司是泰國最大的房地產公司之一。賽塔在經濟管理方面長袖善舞，在商界人脈廣泛，而泰國亟待新總理領導經濟走出困境，這是為泰黨主推他參選總理的主因。7月19日披塔在總理選舉中出局，讓賽塔有機會沖刺總理，泰國股市應聲上漲，說明商界看好賽塔。

此外，前總理他信對為泰黨和政壇的影響力猶大，賽塔是他信的堅定支持者，深受他信信賴。今年4月，他在大選前夕辭去尚思瑞公司首席執行官一職，并將所持股份轉讓給女兒，全身心投入政治，擔任貝東丹首席顧問。還有一點，賽塔60歲，卻是政壇“新人”，去年底才加入為泰黨，這讓他在政壇上鮮有“敵人”，鮮有政治污點而被他人攻擊。

“泰式組合”的多重意涵

賽塔成為新總理，領導一個由11個政黨組建的新內閣，內閣由如此多的政黨組成，在泰國也非常罕見，這也是泰式政治的特點。這樣的結局，對泰國政治有多重意涵。

這些政黨雖然在具體政治理念和利益訴求上有差異，但存在最大公約數—尊重王室。

最為“直觀”的意涵是，泰國總理難產引發的三個多月的政治僵局終于結束，可以組建新內閣了。由于披塔出局導致遠進黨組建的政黨聯盟解散，由第二大黨為泰黨牽頭組建新執政聯盟，國會選舉總理日期一推再推。在8月21日前的三個多月里，總理難產導致泰國股市和匯市下跌，因為投資者擔憂政局。

賽塔“上位”也再次說明，泰國大多數政黨尊重王室，對王室不敬的人和政黨難以執政。在大選中，共有3929萬人投票，披塔領導的遠進黨獲得約1400萬張選票，占全部投票選民的35%左右。大約65%的選民未投票給遠進黨，說明大多數人不認同披塔和遠進黨對王室和軍隊不敬的政策。這是披塔和遠進黨最終無法執政而為泰黨能夠成功牽頭11個政黨執政的主因，這些政黨雖然在具體政治理念和利益訴求上有差異，但存在最大公約數—尊重王室。

“隱藏”其后的意涵是，泰國軍方陣營政治影響力仍大。雖然和軍方關系密切的政黨在大選中所獲議席不多，但在下議院議席分散、總理選舉門檻又高的情況下，這些政黨的議席對為泰黨提名的總理人選能否當選、能否組建新內閣也非常重要。

為泰黨最終與人民國家力量黨、泰國人團結建國黨（親軍方政黨）建立執政聯盟。這兩個政黨在下議院共有76個議席，還有一些與軍方關系密切的小黨也參與執政聯盟。而且，250名上議員是軍方在2019年任命的，有了這些親軍方的議員支持，確保了為泰黨成功牽頭組建11黨的執政聯盟（不包括遠進黨）和新內閣，使賽塔能在上下兩院得到高票支持。

由此可見，能否團結那些與軍方關系密切的政黨參加執政聯盟，對新總理的產生和新內閣的組建至關重要。

新內閣執政前景喜憂并存

喜在何處？首先，新舊內閣權力交接料將順利。賽塔8月24日便赴總理府與看守政府總理巴育會晤，討論如何克服泰國政治分歧。兩人會晤氣氛良好，巴育告訴賽塔，這是泰國史上首次有兩名總理會面，討論可以為國家做什么。隨后，巴育看守政府開始準備交接工作。這些因素為新舊政府權力交接創造了良好條件。

其次，新政府將由11個政黨組成，囊括了為泰黨等改革派政黨，也囊括了人民國家力量黨、泰國人團結建國黨等支持軍方的政黨（也稱為保守派政黨），還有自豪泰黨等中間派政黨。新內閣由34人組成，賽塔擔任總理兼財政部長，副總理共6名。賽塔所屬為泰黨領導的11黨聯盟中，有6個黨獲得了內閣職位。除財政部外，為泰黨還掌管商業部、外交部、公共衛生部、國防部、文化部、交通部等部門。新內閣在國會兩院得到的支持多，也得到王室和軍方的支持。

未來的主要反對黨是遠進黨，但該黨席位占下議院席位總數的約30%，難以阻攔政府的議案通過，也難以彈劾政府。第二大反對黨民主黨只有25個議席，而且有十幾位議員違背民主黨決議在總理選舉中投票支持賽塔。有傳言說這些議員可能加入新內閣的執政黨之一—自豪泰黨。因此，民主黨在國會對新內閣的挑戰很小，其他小黨對新內閣的挑戰更小。

尤為關鍵的是，賽塔展現包容和靈活，表示愿與反對派合作。當被問及是否會將前進黨政策納入即將提交給國會的施政報告中時，賽塔強調，任何有益于國家的提議都將被認真考慮。賽塔和為泰黨的相關政策表態具有包容性和吸引力，泰國各界期待他能發揮在商界的經驗推動國家發展，持續產生正面經濟效應。

賽塔8月23日稱，在內閣獲得國王認可后，將立即兌現“通過智能手機向每位16歲及以上的泰國人發放1萬泰銖數字貨幣”的競選承諾，以打消外界疑慮。泰國商會大學校長塔納瓦表示，上述政策實施的預算約為5000億泰銖，完全能夠實現，這筆錢將能使經濟循環2至3輪，相當于1萬億—1.5萬億泰銖，對經濟刺激較為明顯。

旅游業是泰國支柱產業，賽塔8月25日赴南部旅游勝地普吉府視察，所到之處人山人海、一片歡呼。他提出多項政策刺激旅游業發展，計劃對中國、印度、俄羅斯等國游客“免簽”，將外國游客在泰停留時間從30天延至90天，允許娛樂場所營業至凌晨2點后，旨在借旅游行業提振泰國經濟、解決業內人士擔憂。賽塔強調，振興旅游業是他上任后提振泰國經濟戰略的關鍵組成部分，尤其是在今年第四季度。

新內閣由11個政黨組成，黨派之多在泰國歷屆內閣中實屬罕見，改革派和保守派的政黨在具體理念和利益上的差異較大，內部管理難題突出。

賽塔兼任財政部長，這將會提升新政府經濟政策決策和實施的專業性和效率。泰國商界已對賽塔出任新總理表現出興奮和激動。泰國證交所官員稱，塞塔高票當選總理之日，股市收盤時大盤上漲19.75點，較前一天上漲1.29%，預計新政府頒布“百日新政”后股市將會提振。賽塔8月底還專門與正大集團、王權國際集團、泰國匯商銀行等多家大企業領導人會晤，聽取其對國家發展的建議。

然而，泰國政治社會碎片化嚴重，矛盾復雜，賽塔新總理及其領導的政府仍面臨諸多挑戰，要“行穩致遠”，并非易事。

新內閣由11個政黨組成，黨派之多在泰國歷屆內閣中實屬罕見，改革派和保守派的政黨在具體理念和利益上的差異較大，內部管理難題突出。“執政利益蛋糕”分配已經引發一些不滿，政府未來對不同區域、不同階層的資源投入，很難讓執政聯盟每個政黨、每個議員及其背后的支持者都滿意。能否處理好執政聯盟內部關系而避免分裂，事關新內閣穩定。

尤其是，新內閣中最大執政黨—為泰黨及其同陣營的“紅衫軍”（街頭政治組織），對賽塔等為泰黨高層有些微詞，如何安撫己方陣營情緒和照顧好己方陣營的利益，也是個挑戰。為了執政，為泰黨與曾經的對手—支持軍方的政黨結成政黨聯盟，賽塔與曾經的政治對手巴育握手言和。為泰黨的有些支持者慶祝該黨執政，但該黨有些支持者則失望和不滿，政治光譜接近的“紅衫軍”亦然。

因為，為泰黨領導的政府在2014年5月被時任陸軍司令巴育將軍領導的軍方推翻，巴育后來成為總理，政府也曾限制為泰黨和“紅衫軍”活動。而且，在過去十多年里的多次政治斗爭中，“紅衫軍”有些成員還與軍人發生暴力沖突，出現傷亡，雙方結了仇。

與上述這些情況相關的是，泰國斯巴頓大學在8月21日至24日期間進行的主題為“如果能再次選擇黨派組閣，你會選擇哪個黨派”的民調結果顯示，遠進黨的支持率上升至49.04%，而為泰黨支持率則驟降至10.65%。重要原因就在于，為泰黨的不少支持者轉而同情和支持遠進黨。

9月1日，泰國國王特赦前總理他信，其刑期被減至1年。他信在8月22日總理選舉之日回泰國，因為此前所犯罪行被法院判決入獄8年，他隨后因病就醫。他信女兒貝東丹稱，父親已74歲，身心狀況不佳。“他信問題”如何演變，無疑會影響為泰黨和新政府的執政穩定性，因為他信家族是為泰黨的實際主心骨。國王特赦這樣的安排，顯然是對政治現實的某種回應。

更大的挑戰是經濟。新總理和新政府要實現競選時提出的振興經濟、改善民生的諸多目標，面臨不利的內外環境。2020年以來，泰國經濟遭受新冠疫情、旱澇災害、全球經濟低迷等不利因素綜合打擊。去年泰國GDP同比增長僅2.6%，今年一季度增長2.6%，二季度僅增長1.8%。

泰國商會大學7月的調查顯示，今年泰國有99.8%的家庭有債務，家庭平均債務高達近56萬泰銖，是過去15年中最高的，民眾消費能力不足。而泰國今年前7個月出口降幅為5.5%。旅游業恢復也不及預期，泰國前7個月共迎來1540萬外國游客，全年目標是2500萬人次。即便實現目標，距離2019年泰國吸引近4000萬人次外國游客的巔峰數據還相差甚遠。

因此，為泰黨領導新內閣要讓泰國經濟實現年度5%的增長目標，要在4年后實現本科畢業生月薪2.5萬銖起（目前是15000銖起）、家庭月收入不低于2萬銖等目標，難度都很大。目前泰國雇主理事會已提出關切，希望政府將上調薪資時間推遲到明年，因為今年中小企業仍面臨資金流動性不足問題。而為泰黨和新內閣兌現在經濟、民生領域的競選承諾的效果，將事關其民意支持率和執政穩定性。

作為第一大黨的遠進黨成了反對黨，無法獲得執政收益，心中怒火可想而知，勢必在議會、街頭、網絡三個“陣地”上，開展更猛烈的反對賽塔和新內閣的活動。

反對黨將如何“作為”，也是執政聯盟的一大挑戰。8月25日，披塔接受媒體采訪時表示，遠進黨將成為激進的反對黨，致力于在議會推動多項法律和政策，以確保人民的利益得以充分體現，希望在下次選舉中贏得更多選民支持。

披塔和遠進黨在泰國政治和社會中聲勢很大，因為其善于利用新媒體造勢，其支持者主要是非常活躍的年輕人。這些人在賽塔當選總理之前就在街頭和網絡上抗議，表達對賽塔和為泰黨的不滿。作為第一大黨的遠進黨成了反對黨，無法獲得執政收益，心中怒火可想而知，勢必在議會、街頭、網絡三個“陣地”上，開展更猛烈的反對賽塔和新內閣的活動，這將是新內閣面臨的重要不穩定因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