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像的生與滅

未央

中國古代二十四孝有“丁蘭刻木事親”的故事，刻木其實就是用木頭刻出父母的偶像而紀念，即《孔子家語》中所謂“子欲養而親不待”。

這個故事最早刻于嘉祥縣武梁祠的兩塊漢畫像石上，一則榜題：“丁蘭，二親終歿，立木為父，鄰人假物，報乃借與。”魏曹植《靈芝篇》則記載：“丁蘭少失母，自傷早孤煢。刻木當嚴親，朝夕致三牲。暴子見凌侮，犯罪以亡形，丈人為泣血，免戾全其名。”唐朝徐堅《初學記》引晉朝孫盛《逸人傳》：“丁蘭者，河內人也。少喪考妣，不及供養，乃刻木為人，仿佛親形，事之若生，朝夕定省。后鄰人張叔妻，從蘭妻借。看蘭妻跪投木人，木人不悅，不以借之。叔醉疾來，酣罵木人，杖擊其頭。蘭還，見木人色不懌，乃問其妻，具以告之，即奮劍殺張叔。吏捕蘭，蘭辭木人去。木人見之，為之垂淚。郡縣嘉其至孝通于神明，圖其形象于云臺也。”《太平御覽》引干寶《搜神記》曰：“漢，丁蘭，河內野王人。年十五喪母，乃刻木作母事之，供養如生。鄰人有所借，木母顏和則與，不和不與。后鄰人忿蘭，盜斫木母，應刀血出。蘭乃殯殮，報仇。漢宣帝嘉之，拜中大夫。”成書于元代的《全相二十四孝詩選集》（郭居業撰）則把矛頭指向了丁蘭的妻子：“漢丁蘭，幼喪父母，未得奉養，而思念劬勞之恩，刻木為像，事之如生。其妻久而不敬，以針戲刺其指，血出。木像見蘭，眼中垂淚。因詢得其情，即將妻棄之”。

我們探究這則故事的演變會發現，故事的主人公未必實有其人或實有其事。漢代有舉薦“孝子”和“廉士”做官的制度，催生了這些虛偽荒唐的事情。魯迅在《學界的三魂》中寫道：“中國的官癮實在深，漢重孝廉而有埋兒刻木，宋重理學而有高帽破靴。”

我手頭在讀的一本書《中古中國的孝子和社會秩序》是一位叫南愷時的美國教授寫的。他說，孝道故事不是報道事實，絕大部分描述的是歷史人物踐行一些儒家禮儀經典中規定的具體行為，這樣的故事是作為闡明儀式上規定行為的主題而保存下來的。它可以用于歷史上存在的或虛構的任何一個人。這就可以解釋為什么二十四孝故事中，“臥冰求魚”可以發生在王祥、王延和樊寮三個人身上，“丁蘭刻木事親”多達十個以上內容前后矛盾的版本。

我手頭在讀的另一本書《文妖與先知 張競生傳》，則記載了民國奇人、北大教授張競生“京華歲月”里的一則軼事：民國時期，張競生的女友褚松雪為躲避家人逼婚，遠赴山西大同云岡，出任尚未建立規模的陽高縣立女校校長。學校建在一個叫北寺的廟宇，只有兩間教室，三四年級與泥菩薩佛像擠在一起上課，隨著學生人數增加，褚松雪向縣長打報告請求把泥菩薩搬家，以擴充校舍。結果誰都不愿意搬菩薩，說是怕遭天譴，最后只好由縣府找了一批犯人來搬，才把校舍不足的難題解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