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琦

任何一本關于馬克斯·韋伯的傳記都不會略過韋伯與熊彼特那場著名的爭吵,煌煌巨著《韋伯傳:思與意志》自然也不例外。后來的歷史證明關于蘇聯的社會實驗的代價,韋伯的憂懼成為了現實,而熊彼特的“樂觀”預言則顯得“輕佻”。
韋伯之所以不看好蘇式社會模式的前景,是因為除了暴力社會變革的沉重代價外,他深知隨著技術和管理的日趨專業化和復雜化,社會經濟生活的理性化和官僚化趨勢,并不會因為表面上的產權革命而被逆轉,相反在蘇聯模式下,工人被異化的可能性更大。
然而在這一賽局的下半場,熊彼特則更勝一籌。韋伯關于美國會出現土地貴族、管理日趨官僚化和宗教日趨世俗化,一言以蔽之會日趨歐洲化的預言,最后大多落了空,比如“宗教美國,世俗歐洲”至今仍是人們津津樂道的話題,而針對美式資本主義的腐而不朽、僵而不死。熊彼特的“創造性毀滅”說顯然更具前瞻性和解釋力,雖然他同樣認為資本主義發展到一定階段肯定會有更多的社會主義因素,而這一點在新政過后似乎也得以證實。哪怕同樣認為民主就應該是精英的游戲,熊彼特論述的語調也遠沒有韋伯那樣的悲觀和憂郁,后者在領袖獨裁與暴民政治間進退失據,而前者認為民眾通過手中的選票還是可以挑動精英互斗,不會完全受制于精英政治。
有觀點認為韋伯的執拗與陰郁和熊彼特的圓滑與樂觀,可能分別象征了柏林氣質與維也納氣質,就像茨威格在《昨日的世界》里所說的那樣。這樣說似乎不無道理。相較于奧地利的更加樂觀陽光的南德意志氣質,韋伯、托馬斯·曼、本雅明、布萊希特的德國,再加上卡夫卡的捷克,似乎“實錘”了北德意志的“愁苦”和文化絕望的政治。
這些韋伯的同齡人或小兄弟們,身為市民階層的孝子兼孽子,總是充滿憂懼,總是擔心個人秩序的坍塌,總是在尋找和構建意義,總是掙扎于原生家庭和家族共同體的溫暖、幫扶與傷害、挾制之間,總是在反抗各種無形的壓迫,總是不放過自己、社會乃至全人類。
韋伯和托馬斯·曼有著共同的戀母情結,卡夫卡則有著相似的對父權壓迫陰影的恐懼與反抗,他們仨都保有著與妹妹們(尤其偏愛其中的一個)的情誼,而韋伯和曼更是經歷了一個妹妹的自殺所帶來的創痛,而他們和各自兄弟間的佑護和競爭也更是一言難盡。
雖然以開明人士自居,并對女性尤其是杰出女性表現出足夠的尊重,但以現在的標準來看,他們依然散發著令人難以忍受的男權主義的氣息。來自市民精英階層的母親、伴侶和姐妹們都可謂當時人中之鳳,但都或多或少為了成全他們而被迫或主動作出忍讓與犧牲。卡夫卡對于未婚妻所做出的近乎于苛刻的預警與要約,和韋伯的簡直如出一轍,只不過韋伯的“運氣”更好,夫人更甘于付出,甚至到了容忍韋伯腳踏三只船的地步。同樣的三人行的劇目也在布萊希特的身上上演過。而卡夫卡和未婚妻閨蜜的鴻雁傳書雖未導致實質性的行動,但這種精神的出軌最終也導致了婚約的解除。
似乎對于德語區的市民階層的子弟而言,遲到的現代化和現代性歷程,以其對現世的祛魅和理性化所導致的對人的異化,疊加貴族統治階層不肯退場的權勢,家族共同體無處不在的束縛,宗教殘余令人不快的約束,再加上特有的德意志幽深晦暗的浪漫主義傳統,特別具有某種摧殘和磨折的效果。也因此,療養院是他們現實生活和文學作品中共同的常見主題。
他們是各種矛盾的綜合體,充滿憂懼,又渴望救贖。他們既鄙薄英法新教的物質主義和意大利天主教的蒙昧主義,又對他們充滿“陽光和海岸”氣息的明快和果決的文化氛圍充滿渴慕之情,從而展開一次次朝圣之旅。
這其中韋伯更可謂是集矛盾之大成:以學術為天職,卻無法忘情于現實政治;傾心于民主,卻認為資產階級無力推出卡理斯瑪型領袖;一生都在與俾斯麥的陰影作斗爭,但卻通過對領袖型民主制的鼓吹,為召喚出希特勒的魅影無形中提供了助力。在個人生活層面,他更是讓人有眼花繚亂之感,前期對性事充滿清教徒氣息的戒慎恐懼,和晚年嫻熟的私生活“不檢點”的游戲相映成趣。韋伯一生都醉心于為自己的內心世界和日常生活構建秩序,但最后終究在自律的圍墻的坍塌中品嘗到人生“美妙的真諦”。
同樣地,對性事的戒慎恐懼,對秩序構建的癡迷,和對突破清規戒律的渴慕,在托馬斯·曼和卡夫卡的生活和作品中也凸顯得淋漓盡致。他們試圖在作品中重構世界的秩序,或是受虐般被秩序折磨,或是盡情享受秩序的坍塌。總之,他們既不肯公開反抗這個世界,又不愿隨波逐流,輕易與這個社會達成妥協。以他們的出身、資質、學歷和資源,若他們稍微世故一點,則獲取笙歌艷舞香衣鬢影的一生如探囊取物般容易,最后如果愿意還可以憑借各種關系縱身一躍前往新大陸重啟人生。但他們偏要走一條更難的路,連最后的逃亡和重生都充滿嗟嘆和怨念。
如果再加上陀思妥耶夫斯基,人們會發現,似乎現代化和現代性越是“遲到”,傳統積淀越是深厚,市民階層越容易陷入各種精神怪異的人格分裂。或許正因為現代化事功層面的落后和遲滯,令他們更容易選擇或滿足于耽溺在觀念的世界里,“用思想來安排世界”,喜歡宏大敘事,面對比如新生的美式資本主義的現實時,也更傾向于六經注我,而難以走出觀念和語詞的叢林和迷霧。
后來人們才發現,韋伯們對催生西方式現代資本主義的理性化進程或所謂“祛魅”的歷程,并非全身心地擁抱,相反卻對其可能的極權化傾向充滿疑懼。回頭看去,正是韋伯、卡夫卡和陀思妥耶夫斯基們,對一個極權化社會的到來發出了攝人心魄的預警式刻畫,其精準程度令人駭目,雖然這一切并沒有阻止各種悲劇的次第上演。
無論如何,韋伯們都在思想和文化史上留下了自己的寶貴印記,豐富了人們認知世界和自身的思想框架和概念集,其中的語料至今仍被人們頻頻使用。他們的糾結、掙扎與痛苦,也提醒人們,現代化和現代性的歷程在面臨各種不同的文化地貌時,不可能總是一馬平川高歌猛進,在不能逆潮流而動的大前提下,如何盡量平緩現代化和現代性所帶來的創痛與斫傷,依然是永不過時的課題。

這是一部多角度展現中國縣域教育生態的田野調查,作者歷時3年,深入6個省份7個縣域25所不同層級學校,用紀錄片式的分鏡頭細致呈現了縣域教育的生態,深度剖析了中國“以縣為主”基礎教育管理體制所面臨困境的根源及其后果,詳解縣域教育何以成為一個問題。

阿富汗人大多認同巴米揚大佛的珍貴價值,原本支持保護大佛的塔利班為何改變立場?作者采訪了原塔利班高層成員以及試圖阻止巴米揚大佛被毀的國際人士,詳細敘述了塔利班與基地組織、奧馬爾與本·拉登之間的關系,揭示了這起毀佛事件的來龍去脈。

本書是作者近30年研究秋瑾的文字的結集。她從20世紀中國社會思潮視野論述秋瑾,“對秋瑾的經歷、人生際遇、個性、思想、詩詞作品的流傳”等進行了闡釋,同時濃縮再現了近代中國激蕩的思潮更迭和演進,借以呈現隱含其間的百年政治風云與學術潮流。

本書是青年作家宥予的長篇小說處女作。廣漂青年何小河從不做出格的事,有室友,也有幾位好朋友,然而他與外界和城市的關系一直處于懸浮、疏離的狀態,與在老家的父親相互既保持著理解,也維持著距離。前女友一句“你沒有生活”的評判,是他一直無法掙脫的咒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