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靜
(中國社會科學院 近代史研究所,北京 100101)
“行誼要完吾璧白,詩書毋負子衿青。”(1)平恕:《童試雜詠》,《留春書屋詩集》卷4,《清代詩文集匯編》第403冊,上海古籍出版社2010年版,第500頁。這是學政對入學行簪花禮之生員的殷切期愿。然而,清代童生欲獲功名非常艱難。(2)王立剛:《清代童試錄取率研究》,《社會科學論壇》2014年第3期。大量童生終身應試,垂老未青一衿。對于這些功名追求者,文獻中有兩個特殊詞語加以形容——童子軍(3)出現于清末、流行于民國的童子軍,主要是對英國人貝登堡創辦之“Boy Scout”的譯文與仿效,多指青少年兒童組織。參見孫玉芹:《民國時期的童子軍研究》,人民出版社2013年版,第5頁。清代文獻之童子軍則另有所指。、童天王。兩詞顯示出童生的身份、地位、形象,由此可探究他們在基層社會的應試心態和治生實態。
關于童生參加童試的現有研究,多關注考試概況、進取學額、考試經費(4)如商衍鎏:《清代科舉考試述錄及有關著作》,百花文藝出版社2003年版;王立剛:《清代童試研究》,花木蘭文化出版社2016年版;李世愉、胡平:《中國科舉制度通史·清代卷》上冊,上海人民出版社2017年版;李世愉:《清代兩次大規模增廣學額之比較研究》,《清史論叢》1999年號;梁志平:《定額非“定額”——晚清各府州縣學缺額研究》,《蘭州學刊》2009年第2期;王立剛:《清代參加童試考生所用費用研究》,《江蘇社會科學》2017年第3期;張亮:《晚清童試經費攤派及辦考賠累——以四川保寧府為中心的考察》,《學術研究》2018年第7期,等。等,但對童試的若干細節尚有繼續探討的空間,如童試與歲、科試的關系。此外,已有學者關注下層紳士,尤其是生員的社會角色、復雜性格、無賴化趨勢等。(5)Min Tu-Ki,National Polity and Local Power:The Transformation of Late Imperial China,Harvard University Press,1989,PP.21-49.陳寶良:《明代儒學生員與地方社會》,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5年版;陳志學、徐學初:《帝國基石之蝕:清代紳衿階層流氓化趨向論析》,《中華文化論壇》2011年第4期。那么,童生是否屬于士的范疇,這些最底層“讀書種子”的特征和地位如何,有待深入考察。本文聚焦清代童生,嘗試繼續探討童試運作,分析童生的身份特征和社會處境,闡釋童子軍、童天王的歷史意涵及原因,進而反映基層社會廣大童生對科舉、功名的思想認識和心態變化,從應試士子的角度深刻理解科舉制的積弊和沒落。
童試是童生入學成為生員的考試。明代“科舉必由學校”,清制更嚴,“童生考試,由州、縣送府,由府送學政,各加印結,方準考取生員”。(6)素爾訥等纂修:《欽定學政全書校注》,武漢大學出版社2015年版,第77、247頁。對于童試是否屬于科舉考試的范疇,學界意見不一。(7)參見[日]宮崎市定著、宋宇航譯:《科舉》,浙江大學出版社2018年版,第12頁。沈兼士指出“自鄉試以上,才是科舉性質,原應分別開來,但因明清兩代學制較密……茲為符合世俗觀念和階段分明起見,姑將鄉試以下的小考亦列入科舉范圍”。(8)沈兼士:《中國考試制度史》,中國和平出版社2014年版,第185頁。本文參考這一觀點,將鄉試以下童試和生員歲、科試視為科舉考試的范疇。事實上,這些考試是基層社會廣大士子漫長應試生涯的常態。
清代童生需逐級參加縣、府、院試。縣、府試為資格考試,院試則根據各官學學額取進為生員。其中,散州與縣同級,直隸州、廳與府同級。乾隆二十六年議準各省童生“其直隸州所屬,系知州徑行錄送”(9)素爾訥等纂修:《欽定學政全書校注》,武漢大學出版社2015年版,第77、247頁。,即直隸州本州童生只經歷州試、院試兩級。至于主考官,縣、府試由地方正印官主持,概由于“縣令于其邑之士,聞見最真,考核易實,今試士必始于縣,即三代選舉始鄉里之意”。(10)同治《永新縣志》卷6《建置志》,《中國方志叢書》第254號,(臺灣)成文出版社1975年版,第479頁。院試由皇帝欽派之學政按臨各府或直隸州、廳主持。可見,童試是聯絡官士雙方的重要紐帶。針對考試頻次,清初曾短暫實行三年一考。因“儲才不廣,督責不勤”,康熙十二年議準“三年歲、科兩考”。(11)光緒《大清會典事例》卷389《禮部·學校·考試規條》,《續修四庫全書》第804冊,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年版,第220頁。此后形成定制,“三年兩試,聯鑣張童子之軍”。(12)謝清揚:《平陽試院上梁文》,《愈愚齋詩文集》,上海古籍出版社2005年版,第130頁。至于考試場次、錄送規則,學界已有詳論,不贅述。
值得注意的是童試與歲、科試的關系。狹義的歲、科試指學政三年任期內對生員的兩次考試。歲試“就等第之高下,別用功之勤惰”,所有生員均應參加;科試則為“錄送鄉試”,愿考者聽其報名。(13)《停歲考議》,《北京新聞匯報》光緒二十七年十一月初六日,第6頁。然而,在清代歷史語境中,歲、科試既可指從地方官考試童生的縣試、府試到學政考試童生、生員的一系列連續性考試過程,亦可指代這些考試中的任何一項考試。如戊戌變法時,上諭“著自下科為始,鄉、會試及生童歲、科各試,向用四書文者一律改試策論”。(14)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編:《光緒宣統兩朝上諭檔》第24冊,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1996年版,第206頁。“生童歲、科各試”即針對生員、童生的一系列連續性考試。較難判斷的是歲、科試指稱具體一項考試的情況,需結合文獻內容和考試程序辨析。如有縣志記載“歲試取進文童八名,武童八名;科試取進文童八名”(15)乾隆《屏南縣志》卷2《學校》,《故宮珍本叢刊》第120冊,海南出版社2001年版,第187頁。,此歲試、科試實指學政三年兩試之院試。道光七年浙江學政朱士彥奏言臺州府“科試時,有臨海縣童生……借稱有人放鴿飛出題目,倚恃人眾,稟請換題,喧嘩叫號”。(16)《朱士彥奏為拿辦府考滋事童生李森桂等由》(道光七年十二月二日),臺北故宮博物院藏軍機處檔折件(以下簡稱“軍機處檔折件”),檔號:058069。比照上諭“臨海縣童生李森桂等膽敢于府試時倚恃人眾……”(17)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編:《嘉慶道光兩朝上諭檔》第32冊,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00年版,第389頁。,可知此科試實為府試。
此外,自乾隆朝始,為重經學,學政正式開考前先考經古場,生童均可參加,“由學政出經解、史論、詩賦各題……童生能錄取者,大半可入學”。(18)李世愉、胡平:《中國科舉制度通史·清代卷》上冊,第50頁。對于經古場場數,一般為生童合開一場。若應考者較多,可將生員、童生分開考試。如光緒九年浙江學政祁世長考試臺州府經古場,八月十四日考六縣學、一府學生員,共261名參加;十五日考六縣文童生,共346名參加。(19)祁世長:《祁子和先生日記》,《上海圖書館藏稿鈔本日記叢刊》第23冊,國家圖書館出版社2017年版,第68頁。清末廢八股改試策論,“生童歲、科兩考,仍先試經古一場”(20)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編:《光緒宣統兩朝上諭檔》第27冊,第152頁。,亦有生、童分開兩場考試之況。福建學政秦綬章科試福州府,四月二十六日開考,“生員策論場,共四百數十人”;二十八日“童策論場,一千六百余人”。(21)秦綬章:《恒廬日記》,《蘇州博物館藏近現代名人日記稿本叢刊》第17冊,文物出版社2018年版,第286頁。
以上所述主要針對文試,武試的獨特性在于武童生三年僅考一次(歲試)。(22)李林指出“有清一代,武生有歲試而無科試”,但未論及武童生。參見李林:《清代武生的管理、訓練與考課》,《史學月刊》2015年第12期。雍正二年貴州學政王奕仁曾奏請增加武生科試,使其讀書習藝不敢懈怠,但朝廷堅持“武童入學自當仍遵定例,三年舉行一次,不必于科試時再行錄取也”。(23)《貴州學政王奕仁奏請嚴武生考課折》,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編:《雍正朝漢文朱批奏折匯編》第4冊,江蘇古籍出版社1989年版,第200頁。
所謂童子軍,清代多以形容童生群體,意涵中性,無情感偏向。如人物傳記敘述士人獲取功名的經歷時,表述為“生而穎異,未冠即領童軍游黌”(24)光緒《黃岡縣志》卷10《人物志》,《中國地方志集成·湖北府縣志輯》第17冊,江蘇古籍出版社2001年版,第342頁。,或“屈于童子軍中,乃援急公例,捐九品職”。(25)《萬載源頭劉氏九修族譜》卷41《人物錄》,1948年自印本,國家圖書館藏,第45頁b。至于應試時童子軍的規模,不同時期和地區有所變化(26)地瘠民貧或戰亂災荒之區,童生應試者較少,或僅數十名。,茲以舉例方式,大致考察縣、府、院試的應試人數。
縣試在各州縣城舉行,應試童生從數百到數千不等。(27)王躍生認為“清代科舉人口中的童生在每個縣份的平均數量也不會少于一千人”。參見王躍生:《清代科舉人口研究》,《人口研究》1989年第3期。雍正三年江蘇學政俞兆晟奏報靖江縣試“每次考試文童約有千人,武童五六百人”。(28)《江蘇學政俞兆晟奏陳處理江南靖江縣罷考案內隨眾列名之人管見折》,《雍正朝漢文朱批奏折匯編》第6冊,第633頁。同治六年廣東廣寧縣試,正場赴考童生共五百四十二人,補考正場有百六十四人。(29)杜鳳治:《望鳧行館宦粵日記》,《清代稿鈔本》第10冊,廣東人民出版社2007年版,第405、409頁。光緒十二年湖南道州州試前,巡撫卞寶第示諭“風聞每屆文童有一千七八百人,武童有三千五六百人之多”。(30)卞寶第:《道州開考示諭》,《撫湘公牘》卷1,茅海建主編:《清代兵事典籍檔冊匯覽》第69冊,學苑出版社2005年版,第289頁。當然,正場后覆試各場人數會逐漸減少。
府試多為各縣童生匯聚一府首治之縣舉行。關于縣試錄送府試、府試錄送院試的具體名額,順治九年規定“照入學定例名數,縣考取二倍,府考取一倍”;康熙三十九年取消定額限制;乾隆八年更定文童入額一名府取五十名,武童入額一名府取二十名;乾隆九年終復舊例,“不必限定考送之額,但將文理不通者擯棄不錄”。(31)素爾訥等纂修:《欽定學政全書校注》,第77—78頁。實質上,由于縣試、府試是資格性考試,并不關涉童生入學名額,沒有必要嚴格限制錄送人數。因此,府試應考人數應為各縣縣試錄送人數之和,總數可達成千上萬人。如同治八年安慶府知府何家驄稟稱:“現值安慶府屬考試文武,童生云集,卑府等以人逾數萬,實繁且雜”。(32)臺北“中研院”近代史研究所編:《教務教案檔》第2輯第2冊,1974年自印本,第754頁。需要指出的是,府試并非各縣童生同時應試,而是根據考棚號舍和各縣人數,分縣進行。如光緒六年開封府試,考棚共二千一百余號,鄭州、滎陽、汜水、新鄭四州縣計有“文童一千五百四十余名”,故合為一場考試。(33)《涂宗瀛奏為訊明開封府應試文童許太祥等員爭坐位號混亂場規案按律擬結事》(光緒六年十二月十一日),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藏軍機處錄副奏折(以下簡稱“錄副奏折”),檔號:03-7183-063。
童生院試和生員歲、科試由學政按臨各府依序進行,因此文武童生、生員先期云集。嘉慶四年云南學政潘世恩赴永昌府院試,騰越、順寧文童一千名,保山、永平、云州文童九百三十名。(34)潘世恩:《使滇日記》,《歷代日記叢鈔》第34冊,學苑出版社2006年版,第52—53頁。而光緒九年浙江臺州府院試時,該府六縣學一府學,“臨海文童一千余人,黃嚴、太平均八百余人,寧海五百余人,天臺七百余人,仙居四百余人,分三場扃門嚴試,如額取進”。(35)《祁世長奏報歲試臺州等府情形》(光緒十年一月二十日),軍機處檔折件,檔號:125466。若再加上武童生,短期聚集之童子軍為數不少。更有甚者,停廢科舉前夕,報載湖北文風最盛之黃州府“每屬每次應試文童有多至五千人者,計八屬約二萬余人”。(36)《黃州鬧考毀府署要聞》,《時報》1905年10月29日,第3版。可見童子軍規模之龐大。
商衍鎏釋童生有兩個要點:一、清沿明制,“《明史·選舉志》已有童生之稱”;二、童生與年齡無關,“壯艾以至白首之老翁,凡入試者統目之為童生也”。(37)商衍鎏:《清代科舉考試述錄及有關著作》,第3頁。需注意,明代童生仍有直接參加鄉試的機會,“當大比之年,間收一二異敏、三場并通者,俾與諸生一體入場,謂之充場儒士。中式即為舉人,不中式仍候提學官歲試,合格,乃準入學”。(38)《明史》卷69《選舉一》,中華書局1974年版,第1687頁。清代童生則必須先經縣、府、院試,入學成為生員。
對于童生的身份特征,其一,作為功名追求者,童生本質是民,無法享受生員等有功名者在制度層面享有的種種優待。其二,童生作為專有名詞出現并使用(39)如咸豐九年奏定:“文武童生及庶民人等,自衛村堡,查有殉難尤烈……照鄉勇因公差遣遇賊戕害例,減半給恤銀。”光緒《大清會典事例》卷641《兵部·恤賞·陣亡兵丁》,《續修四庫全書》第808冊,第55頁。,說明與庶民有所區別,一定程度已具備了士的屬性。所謂“出作而入息,鑿飲而耕食,熙熙攘攘,咸相安于無事者,謂之民;誦詩而讀書,幼學而壯行,藹藹濟濟,各相期于有用者,謂之士”。(40)《王介壽刁民聚眾抗官及生童鬧考二條俱載在例文其義如何請申論之功課》,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藏法部檔案,檔號:16-02-014-000047-0019。事實上,清代很多文獻已將童生稱為士,這也意味著士并非僅指有功名者。如雍正元年議準童生考試“嚴飭廩生,不許擅保品行不端之士”(41)光緒《大清會典事例》卷386《禮部·學校·童試事宜》,《續修四庫全書》第804冊,第169頁。,廩生保結之士即童生。光緒年間宋恕稱“科舉時代,士之得入學而為廩增附生者,號曰‘衿’”(42)宋恕:《陳介石五十壽詩序》,胡珠生編:《宋恕集》上冊,中華書局1993年版,第456頁。,此士包含入學前之童生。此外,《申報》亦有“今之學童古士類,歲科邑舉文武試”之載。(43)《新樂府四章美云五新政也》,《申報》1883年7月20日,第11版。
1.社會優遇
首先,童生擔任樂舞生,可以優免縣、府考,直接參加院試。乾隆五年奏準樂舞生由“各州縣會同教官,考選本籍俊秀子弟通曉音律嫻習禮儀者”,免其府縣兩試,“申送院考,憑文錄取”。(44)光緒《大清會典事例》卷392《禮部·學校·挑選佾舞》,《續修四庫全書》第804冊,第270、271頁。“俊秀子弟”指身家清白之庶民,但事實是官方多從童生中選取,如“順天府樂舞生先盡童生挑選,如實在不能足額,即于愿習樂舞之生員內挑取”。童生選充者“照例給予頂戴,免其府、縣考,一體移送院試”。這可視為官方對童生的優待,但實際樂舞生名額很少,對數量龐大的童子軍來說杯水車薪。
其次,童生在地方社會事實性享有一些優遇,這主要來自社會對“讀書種子”的尊重,主要表現在三個方面。一、訴訟寫告狀人某人,“平常人須寫民人某人,童生則可寫童生某人”;過堂審訊,童生須同平民一樣跪著回話,“但縣官問話時,則終較比平民客氣”。(45)齊如山:《中國的科名》,遼寧教育出版社2006年版,第6、7頁。二、童試時,“社會中給的面子更大,可以說是到處受優待,因此便有許多不知自愛之人,到處發橫不講理”。三、童生去世,“神主可以寫待贈登仕郎”(46)齊如山:《中國的科名》,第7、11頁。,此乃虛榮心作祟下的自貼門面。以上主要針對文童生,社會對武童生并不重視,“只寫稟帖或狀紙時,可寫武童,與民人有這么一點分別”。且社會對武童生多無好感,“卻稍有懼情,因有懼情,所以也就有點虛面子”。(47)齊如山:《中國的科名》,第7、11頁。
要言之,由于童生尚無功名,官方并未形成優待童生的制度規定,而其事實性享受的些許優遇,根源于其知識和武藝與勇力。更重要的是,童生逐漸形成了自我榮譽意識,看中虛榮和體面。
2.司法懲治
司法層面對童生的懲治大多與庶民相同,典章明確提及童生者,主要是與科舉考試相關的律例,實際指向其應試士子身份,且與舉、貢、生、監等功名者的量刑并無輕重差異,體現了官方嚴肅考試紀律、明刑弼教的治士理念。
首先,童生不得匿喪應試。雍正十三年議準“文武生員及舉貢監生,遇本生父母之喪,期年內不許應歲、科兩考及鄉、會二試,童生亦不許應府、州、縣及院試”。(48)《清高宗實錄》卷9,雍正十三年十二月甲申,《清實錄》第9冊,中華書局1985年版,第323頁。嘉慶六年又增生祖母之喪,“期年內俱不許應試,有隱匿不報、蒙混干進者,事發,照匿喪律治罪”。同時申明只針對科舉考試,“其月課等試無關功名棄取者不在此例”。(49)光緒《大清會典事例》卷768《刑部·禮律儀制》,《續修四庫全書》第809冊,第452頁。官方將童生和各級功名者同等對待,反映出對童生這一功名追求群體的教化意味。
其次,童生不得頂名或冒籍應試。乾隆八年規定“應試童生如詭捏數名,或頂名入場,希圖幸進者,照詐冒律杖八十”。(50)光緒《大清會典事例》卷752《刑部·戶律戶役》,《續修四庫全書》第809冊,第297頁。若童生干犯槍手、冒籍諸弊,“審實,自應依槍手、冒籍定例從重問擬”。(51)光緒《大清會典事例》卷386《禮部·學校·童試事宜》,《續修四庫全書》第804冊,第170、178頁。此外,同治四年又規定童生若發現有“身家不清、變易名色、隱匿冒考”者,“止準于縣、府考及學政按試之先,指名稟究,概不得臨場呈控。如有挾嫌誣告者,治以應得之罪”。(52)光緒《大清會典事例》卷386《禮部·學校·童試事宜》,《續修四庫全書》第804冊,第170、178頁。
最后,針對童生考場舞弊,官方亦要追責治罪。若童生懷挾文字、銀兩被搜出,將被枷一月、杖一百;若越舍換寫、臨時換卷或出錢雇人夾帶傳遞,要發近邊充軍,加重懲罰。(53)光緒《大清會典事例》卷748《刑部·吏律職制》,《續修四庫全書》第809冊,第254頁。此外,乾隆三十二年議準若代請槍手未成,“槍手與本童均照騙未成、財未接受、罪應滿徒者,加枷號兩月;但經口許、罪止杖責者,加枷號一月”。若代請槍手已成,“不分有無立約及口許虛贓,倶照誆騙已成例,枷號三月,發煙瘴地面充軍,雇倩之生童與同罪;若生童實系被人撞騙、贓止口許、情罪稍輕者,照誆騙未成、財未接受例,杖一百、徒三年”。(54)光緒《大清會典事例》卷795《刑部·刑律賊盜》,《續修四庫全書》第809冊,第705頁。
“考試之日系生童聚集之時。”(55)《史致儼奏為敬陳通省歲試全竣情形》(嘉慶十四年七月二十日),臺北故宮博物院藏宮中檔奏折,檔號:404014868。地方社會舉行各級科舉考試,為應考士子和其他人役聚眾提供了重要機會,亦存在各種滋鬧風險。由于童試等級低,場規寬,本身容易滋弊,且童生相比舉、貢、生員,更敢于借考滋鬧,表達訴求。安分讀書應試者固不乏人,但激于義憤甚或主動起釁者亦不少。童生考試期間滋鬧主要有以下情況。
1.鬧考肇釁。鬧考指在科舉考試開始前或進行過程中,士人抵制參加或阻礙考試正常進行,其表現與考試各個環節息息相關。考前準備中,倡首者主要在廩生保結和識認、童生報名填冊和買卷、應點入場等環節,鼓眾罷考或滋鬧。進場后,或沖擊考棚,打毀器具,或出號鼓噪喧鬧。童子軍是鬧考的積極參與者,意在破壞一個或多個考試環節,以致考試無法正常進行。值得說明的是,童生鬧考多為一種手段而非目的,滋鬧者并非反對科舉制,而是要借勢表達訴求,借端向官方施壓。由于鬧考直接影響考試進程和社會秩序,被清廷視為“非法之尤”,對滋鬧者和地方官而言均是影響前途的嚴重事件。
2.哄鬧衙署。此舉多由于童生與其他人員產生矛盾沖突,告官訴訟亦未得到滿意解決,或者童生對官差胥吏不滿,嚴重時甚至抗官毆差。乾隆四年針對“生童臨考,每因細故與市民紛爭,動輒率眾稟官,有司過存姑息”,湖北學政張映辰奏請嗣后生童臨考稟控,止許本人聽審,“如多人擁擠喧嚷,即照聚眾生事例治罪”。(56)《清高宗實錄》卷105,乾隆四年十一月辛酉,《清實錄》第10冊,第572頁。道光年間安徽學政考試鳳陽府時出現生童哄堂毆差案,道光帝特諭“生童糾眾滋事,最為惡習,況事非干己,膽敢擁入監司衙署,逞兇滋鬧,不法已極,亟應查明懲辦,以挽澆風”。(57)⑦《清宣宗實錄》卷316,道光十八年十一月辛丑,《清實錄》第37冊,第923頁。
3.滋鬧街市。考期臨近,應試士子和各色人役從多地云集,由鄉入市,除封門應試外還有其他活動,如購物、飲食、游覽等亦有滋鬧危險。光緒初年江西學政吳仁杰按試袁州府,武童生與鋪戶構釁,引發眾商不滿,“童即糾率多人毀其市物”。隨后學政特發示諭:“借考鬧市,首犯照棍徒擾害例嚴辦,附和者照為從懲治。”(58)《申明律例》,《申報》1877年6月11日,第2版。光緒十二年蘇州府試,文童在火腿店結賬,必欲折去零錢,店主不依,“竟嘯聚多人,將該店任情毆擊”。還有童生與粉鋪齟齬,在面館爭鬧等。對此,報館嘲諷童生“偃文修武”。(59)《偃文修武》,《申報》1886年1月15日,第2版。此外,還有童生滋鬧街市是因為“旅資耗盡,無以為炊”。(60)《三述宜昌考事》,《申報》1890年2月1日,第2版。如湖北學政按臨宜昌府時,“巴東考童多人把持各酒飯館”,報館分析或因年歲荒歉,“考童在宜久住,盤費不敷,故出此下策”。(61)《宜昌考事》,《申報》1890年1月30日,第2版。
4.聚賭造亂。考試為童生聚賭提供了重要時機,道光十八年鳳陽府試即有聚賭之案。⑦甚至“各賭徒借考寓為名,大開賭場”。(62)《考童鬧事》,《申報》1904年3月27日,第3版。臺灣道徐宗幹曾示諭生童:“其各街巷舊有賭間、娼家之處……如考試之時復行開設或兵役人等從中包庇,一經查出,即先飭地方官會同營汛查封治罪。”(63)王戎笙主編:《中國考試史文獻集成》第6卷,高等教育出版社2003年版,第53頁。其中,廣東圍姓賭博尤為突出,“粵中自有圍姓賭局而試場之弊日益”。(64)《鄧承修奏為廣東科場諸多弊端請飭廣東學政葉大焯認真整頓劃除積痼事》(光緒八年十二月十五日),錄副奏折,檔號:03-7208-059。光緒十一年御史梁耀樞奏參廣東學政葉大焯按試惠州特取圍姓之文、彭者,以致士論喧囂,“群毀試院轅門,幾至釀成巨變”。(65)《梁耀樞奏為風聞廣東學政葉大焯營私舞弊與署中幕友串同取巧請旨斥革并嚴查事》(光緒十一年),錄副奏折,檔號:03-7388-029。
5.沖擊教堂、教士與教民。清后期伴隨列強入侵,民教沖突愈演愈烈。科舉考試時,童生常將矛頭指向教堂、教士、教民,由此引發多種沖突。同治八年江西廬陵縣試時,童生因欲觀法國天主堂,被教民拒絕,兩相爭鬧,以致童生“突將該處房屋乘機放火焚燒”,并毆傷教民、婦女。(66)臺北“中研院”近代史研究所編:《教務教案檔》第2輯第2冊,第901頁。光緒十二年重慶府試時,武童多人“不分何國,將各教堂醫館拆毀,并焚毀法國教堂”。四川總督游智開特別強調“往年江西、湖南等省打毀教堂,莫不借考試而起,緣積忿在平日,發難在一時”(67)《游智開奏報美英兩國在重慶府城內鵝項頸等處買地建房居民不服借考滋事一案抄錄奏稿咨呈由》(光緒十二年七月六日),臺北“中研院”近史所藏總理各國事務衙門全宗,館藏號:01-12-145-02-006。,說明科舉考試時是民教沖突高發期,童生是重要肇亂者。因此,義和團運動失敗后,列強要求“于和議中加入停試五年一款”,《申報》剖析“蓋教案雖成于愚民,然茍無士子倡之于前,愚民亦斷不敢貿焉起事”。(68)《與客論和議綱領中停止考試事》,《申報》1901年1月7日,第1版。
6.其他表現。如童生欺侮民婦,聚眾哄鬧,乾隆四年長沙府十二州縣生童因考試齊集省城,有童生于“禁城之上妄赴乘涼,欺侮民婦,生事起釁;省會之區,輒敢聚眾哄鬧,毀轎打房”。(69)《馮光裕奏為童生聚眾哄鬧飭司嚴審實情分別首從究擬事》(乾隆四年五月二十六日),朱批奏折,檔號:04-01-08-0150-005。再如童生與兵差胥吏的矛盾沖突,道光年間湖南邵陽縣發生“差童斗很拆屋之案”。(70)王闿運:《湘綺樓日記》,岳麓書社1997年版,第459頁。童生與僧侶口角,蘇州考童打毀定慧寺佛像,毆傷僧人。(71)《長元吳三縣通稟考童打毀定慧寺情形》,《申報》1905年7月24日,第10版。更有甚者,童生鬧人喜事。光緒年間安徽宿州童生周益亮等在府城西門外看人娶親,結黨戲鬧,“因事主不依,并敢摔毀器物,撕辱新婦”。被告后,童生劉正經等更聚眾哄鬧縣衙。知府趙舒翹“傷城闕之佻達,愧德教之未修”,實在斯文掃地。(72)趙舒翹:《宿州童生府考滋事示》,《慎齋文集》卷8,《清代詩文集匯編》第767冊,第396—397頁。
對于這些考試期間滋鬧之大膽童生,逐漸出現一個專門稱號——童天王,反映出童生氣焰囂張,既令人恐懼,又受人鄙夷。該稱號多出現于晚清文獻中,說明晚清童生考試滋鬧更為突出。光緒年間杭州府知府李士彬言:“杭州歷任府試,考童先期入場,爭占號凳……一人代接多人之卷,擁擠喧嘩,考具擠壞,老弱有擠撲立斃者。既入場,叫囂不堪,甚至累凳為臺唱出。官不敢問,市商則畏之如虎,故有童天王之號。”(73)李士彬:《石叟年譜》,《北京圖書館藏珍本年譜叢刊》第178冊,北京圖書館出版社1999年版,第502—503頁。此外,百姓和報刊輿論亦有這一稱號。光緒十三年,宗源瀚觀察到府試童生“點名時已驕橫得勢,入場后,偭規錯矩,有匪夷所思者,常州人至呼為‘童天王’”。(74)曹天曉整理:《宗源瀚日記》,鳳凰出版社2020年版,第30—31頁。《申報》記者亦現身說法,“夫記者亦十五年前之考童也,是時童天王之氣焰方張,議一事則加富爾之演說不足比其辯,毀一器則俾斯麥之鐵血不足比其勇。”(75)《論蘇州考童滋鬧事》,《申報》1905年5月25日,第1版。
童天王者,在官方和部分百姓視野中行同無賴,被視為品性不端,舉止刁劣,尤其不符合官方養士儲才的理想期愿。然而,研究者應透過該稱號深刻認識童生的生存狀態和思想變化。
第一,官方監管和約束童生艱難。“童生責成廩保,生員責成教官,實力稽查,共相勸戒”,說明童生和生員分由廩保、教官監管。(76)《支恒榮奏為應試生童頗多煙癖請旨飭考藝中摒絕嗜好事》(光緒三十一年七月初十日),錄副奏折,檔號:03-7403-001。廩保是縣、府、院試前為應考童生保結的廩生。因童生尚未入學,學政、教官對其無直接約束管理之責,故由廩保監管,主要為防考試弊竇,“如該童有身家不清,匿三年喪冒考,以及跨考者,惟廩保是問;有頂名槍替,懷挾傳遞各弊者,惟廩保是問;甚至有曳白割卷,犯場規,違功令者,亦惟廩保是問”。(77)徐珂編撰:《廩生保童生》,《清稗類鈔》第2冊,中華書局2010年版,第599頁。廩保要為作弊不法之童生負連帶責任,但這一制度設計很難奏效,事實上廩保對童生的約束力非常弱。因廩生少童生多,一名廩生往往要為數十至百人保結,無暇亦無力有實質性監管。更有甚者,“廩生有認挨保押權,往往挾功令以索文、武童賄,重或人數百金”(78)宋恕:《陳介石五十壽詩序》,《宋恕集》上冊,第456頁。,可能是帶領童生肇亂的倡首者。
此外,對于童生應試期間滋事,地方官亦無有效應對辦法。“粵東俗尚澆漓,每遇生童齊集考試之時,或赴攤鋪短價強買什物,或與市人扭結稟官,稍不遂意即恃眾囂喧,挾制罷考。”(79)《清高宗實錄》卷172,乾隆七年八月丁亥,《清實錄》第11冊,第186頁。對此,乾隆帝痛斥地方官未能盡心化導,令其按律嚴懲,但實際無顯著改善。時至晚清,福建學政孫毓汶按試汀州府,稱該地“士風獷悍,乘考聚眾滋事,地方官畏之如虎,市肆多閉戶歇業”。(80)陳麗麗整理:《孫毓汶日記信稿奏折》,鳳凰出版社2018年版,第94頁。蘇州府考期臨近,觀前街各鋪戶“上燈后即一律閉門,不作交易,以避其鋒”。(81)《簇新關目》,《申報》1886年1月23日,第10版。至于由民教沖突引發的童生滋鬧,地方官更難以防范,亦不便與眾為難。同治年間法國傳教士欲進省城蓋堂傳教,江西巡撫劉坤一主張試后再議,既擔心童生畢集與教士為難,又坦言無從彈壓,“若欲臨之以兵,不惟眾寡不敵,且恐波及無辜,大致決裂。中國除非謀反重情,無此剿捕之法”。(82)《復景介臣》,陳代湘校點:《劉坤一集》第5冊,岳麓書社2018年版,第217頁。
第二,童子軍良莠并存,實際存在“劣于文章而懶于應試者”滋鬧攪局。(83)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編:《雍正朝起居注冊》第5冊,中華書局1993年版,第4081頁。這一士習囂陵之風在咸同戰亂后尤為突出。光緒三年吏科給事中郭從矩奏陳“士習囂陵亟宜整頓”,特言“府、州、縣試哄鬧罷考之案,時禁時有”,懇請“申諭學臣按臨各郡時督率教官,如有滋事生童不遵約束,查出首事之人照例懲辦”。(84)《光緒三年五月二十五日京報全錄》,《申報》1877年7月23日,第3—4版。其實,士習囂陵在當時是一種普遍現象。四川學政張之洞亦指出“士子以舞弊為常談,廩保視漁利為本分,以致寒士短氣,匪徒生心,訟端日多,士習日敝,于人才風氣大有關系”。(85)《整頓試場積弊折》,趙德馨主編:《張之洞全集》第1冊,武漢出版社2008年版,第5頁。
對于士習囂陵之因,有兩點值得注意。其一,咸同戰亂時期為鼓勵捐輸而增廣學額的弊病凸顯。陳寶琛痛言“蓋兵燹而后,元氣剝削,宿士凋零,加以師道不尊,教術日壞……故雖有可造之材,非囿于見聞之陋而自詡速成,則狃于學額之寬而動思幸獲”。(86)陳寶琛:《附陳考試情形片》,《滄趣樓奏議》卷下,沈云龍主編:《近代中國史料叢刊》第40輯,(臺灣)文海出版社1969年版,第200、190—191頁。光緒初年江寧府知府孫云錦亦認為“制額嚴則僥幸者少,名器重則品望自尊”,相比之下清前期“士林少則人心一,不敢破裂規矩,無旁門雜技之歧途”。(87)孫云錦:《制額勿輕議加》,《宦游偶錄》卷1,清宣統二年鉛印本,北京大學圖書館藏,第2頁a。其二,咸同戰亂后為恢復文教,地方官待士相對寬容,反助長囂陵之風。恰如浙江平陽縣學訓導吳承志所見,“自軍興以來元氣凋喪,各縣務從寬厚,申恩屈法,委曲包容,積數十年,寖以成玩”。(88)吳承志:《諭平陽童生》,《遜齋文集》卷12,《叢書集成續編》第197冊,(臺灣)新文豐出版公司1989年版,第644頁。光緒十六年《申報》論杭州生童鬧書院事,提及同治元年浙江布政使蔣益澧優待士子,致其“漸漸自大,不以為格外之惠,而以為分所應得,設有不滿其意者,即譏訕而謾誚之”。后任以蔣氏優待在先,亦寬以待士,“諸士子乃更日以橫,平時無論書院之課、縣府之考,沖突叫囂,肆然無忌”。(89)《論杭州鬧書院事》,《申報》1890年5月10日,第1版。
第三,對于廣大童生而言,治生多重于應試。余英時從思想史與社會史角度探討士商互動與儒學轉向,認為“‘棄儒就賈’在十六、十七世紀表現得最為活躍”。(90)余英時:《士與中國文化》,上海人民出版社2013年版,第530頁。陳寶良考察明代生員處館、游幕、習醫、經商甚至成為訟師,以此印證“明代社會流動的頻繁性與廣泛性”。(91)陳寶良:《明代儒學生員與地方社會》,第499頁。其實均反映出士人應試之外治生的多元性。盡管明清時期關于義利之辯、公私之分在思想層面多有爭鋒,但基層社會的實況使得士人多已認識到治生之重要,所謂“生死之道于人為大,羞惡之心與生俱來,故儒者不廢治生”。(92)顧云臣:《答段笏林論時弊書》,《抱拙齋文集》卷3,《清代詩文集匯編》第709冊,第472頁。對于童生而言更如此,入仕做官甚至經邦濟國是非常遙遠的理想,其應試往往有更現實的利益訴求,或避冷籍勒索,或覬覦考費(93)陳寶琛:《附陳考試情形片》,《滄趣樓奏議》卷下,沈云龍主編:《近代中國史料叢刊》第40輯,(臺灣)文海出版社1969年版,第200、190—191頁。,或求取一衿功名保身家。“士自成童受書,以及搦管為文,問欲何求,曰:‘吾以求利達耳。’”(94)郭棻:《策略八》,《學源堂文集》卷18,《清代詩文集匯編》第79冊,第358頁。為利而試,亦因利之紛爭而滋鬧。
童生個體勢單力薄,難以直接與官方溝通或表達抗議。但是,當數以千計的童生聚合為童子軍時,將具備群體性強勢力量。童試恰恰為其聚合提供了重要時機和場域,使其獲得抗議官方或其他勢力的底氣。其聚合不僅給官方造成威懾,而且也是上層士紳賴以利用的重要力量。然而,童生聚合有天然局限性。童子軍的群體特征主要表現為相同的身份,但并未形成獨立的群體意識,亦缺乏嚴密的組織和領導。其共同意識多為一時一地的利益訴求,或為區域社會之公益,或為小團體之私利,甚至為一時激發之忿氣,很難形成一致而持久的抗議目標。當抗議受挫時,亦容易分化瓦解。因此,借助科舉考試出現的童子軍仍表現為樸素的數量優勢,倡首滋鬧之童天王對考試秩序和官方治理的威脅亦是短暫的。
而晚清逐漸流行的童天王之稱,一定程度亦反映出科舉制之積弊。八股取士使部分童生專求速化,并不講求實學。急功近利之下,童生為利而試,亦由利之紛爭而滋鬧,故需進一步反思童生的真實知識水平和思想意識。時人論科舉停廢之必要,多提及所學非所用、所用非所學。王先謙指出“設科校藝,儴仍前政,用時文取士,而罔識變通,殆未抉其弊也”。(95)王先謙:《科舉論上》,《虛受堂文集》卷1,《清代詩文集匯編》第749冊,第378頁。易言之,科舉制的僵化和積弊一定程度禁錮了廣大“讀書種子”的思想,更致“世不尚禮義廉恥,而尚鉆營奔競”,人心日壞,風俗日隳。(96)黎庶昌:《上穆宗毅皇帝書》,《拙尊園叢稿》卷1,《清代詩文集匯編》第733冊,第577頁。這一風氣對底層之士——童生影響尤大,亦導致童天王愈加囂張,無怪乎湯震稱“似士非士者之多而足亂天下也”。(97)鄒振環整理:《危言三種》,上海古籍出版社2013年版,第276頁。陳虬視文童為“游民之最”,既無實學,又無別業,實乃“數百萬無用之士蠹”。(98)胡珠生編:《陳虬集》,中華書局2015年版,第76頁。童生由兼具士、民特征到似士非士的游民,恰恰反映出晚清大變局中科舉之弊已積重難返,這一傳統時代規模龐大的群體亦亟待轉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