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壽平文人畫精神探析

檀志慧（太原市文物保護研究院，山西 太原 030009）

董壽平（1904—1997年），當代中國書畫大師、美術評論家、書畫鑒賞家。原名揆，字諧伯，后慕清初畫家惲壽平之品德，遂改名壽平。

20世紀50年代董壽平任職于北京榮寶齋，專門從事歷代書畫的學習研究工作，使他能在工作中有機會臨拜于名家名派之中，使他能在博采眾長中形成自己獨立特質的畫風。

董壽平先生的書畫作品深深扎根于民族文化，他在傳統理論和技法的基礎上勇于創新，形成了獨立風格，將文人特質與獨創性完美地結合在一起，在美術領域里體現了“文人畫”的傳統。

“文人畫”亦稱“士夫畫”，文人畫是一種中國畫，它以呈現文人情趣和流露文人思想為特點。顧名思義，就是文人在作品中注重表現人文意境，超越畫面外的形式，體現了獨特的藝術性。與中國畫的“三門”即山水、人物、花鳥并列不同，文人畫屬于獨立的藝術形式，以其獨特的“高雅”與宮廷畫、工匠畫拉開界線。它在藝術上提倡“平談天真”，理論上講究“逸筆草草”，不求形似，寫胸中逸氣，把詩、書畫融為一體。“詩是無形畫，畫是有形詩”“書畫同源，筆墨趣味”。

一般說來，所謂的“文人畫”多以山水、花鳥、木石及梅蘭竹菊等為創作對象，借助這些題材來表達個人的抱負和情感。文人畫注重筆墨的情趣，不過于追求形象的精確描繪，更注重作品所傳達的氛圍和情感。在創作過程中，對文學、書法修養以及作品所營造的意境非常重視。文人畫通常說是從唐代王維開始的，雖然王維的畫傳下來的甚少，但其山水松石的新穎畫法，對后代影響很大，正如宋代詩人蘇東坡所評價的那樣:“詩中有畫，畫中有詩”，情趣高雅，韻味深長，所以人們都說王維開辟了文人畫的先河。王維出生于山西省太原祁縣，董壽平先生亦是山西人氏，他繼承了唐代文人畫的傳統，這一點已得到人們的肯定。

想要創造出具有高尚境界的作品，畫家必須具備高尚純潔的氣質和意志。心地污濁者，其筆墨亦污濁，即便有熟練的技巧，其作品亦不耐玩味，缺乏感染力。且作者的風格與其人格、生活經歷有著非常密切的關系。對同樣的風景，每個人有不同的反映。人格的不同，也反映在他對事物的態度上，反映在他創作時的表現技法上。

董壽平先生曾經說過，畫家的品德、修養、氣質和思想等方面的精神境界和深度將會在他們的作品中直接呈現出來。作為畫家，必須具備高尚的情操、淵博的學識、廣闊的視野以及精湛的技巧才能創造出高質量的作品。如果想要創作出高水平的繪畫作品，畫家本身的品德也必須是崇高的。就像人如其言，畫作也會如畫家本人一樣。這不是由主觀意愿所決定的，而是取決于畫家本人的素養和對傳統優秀文化藝術的態度。當我們欣賞董壽平老師的作品時，能感受到他自身的品德、修養、氣質和思想。

董壽平 《報春圖》96 cm×177 cm 1987 年太原市文物保護研究院晉祠博物館藏

董壽平 《墨竹》132 cm×67 cm 1981 年太原市文物保護研究院晉祠博物館藏

董壽平 《蘭花》24 cm×27 cm 20 世紀80 年代太原市文物保護研究院晉祠博物館藏

董壽平先生在書畫藝術上取得了杰出的成就。他的成功源于年幼時接受的嚴格家學培訓，同時他的父母收藏了許多歷代名家的作品，這拓寬了他的視野。此外，他通過勤奮學習和刻苦訓練，打下了扎實的基本功。外界因素方面，在他求學北京期間，他進一步受益于北京故宮珍藏的名家書畫作品，這對他的藝術發展起到了積極的影響。博采眾長、匯為己用、自成一體，于中國畫壇別樹一幟。正如沈尹默贈董壽平詩中所道：

山水妙理備四時，誰與寫之窮神奇。

昔者北苑立標格，渾然蹊徑絕險夷。

思翁翰墨本多韻，煙云舒卷清醇姿。

勝朝公卿亦好藝，富春名字猶昭垂。

君今年少筆已老，才堪紹述同襟期。

自是君家有根底，不比尋常稱畫師。

學與年進理當爾，看君更極深沉思。

董壽平在深厚的國學基礎上從松、竹、梅、蘭起手，把傳統文人畫的精華與自己的學識有機地結合，使一幅幅作品既有高度而又不失平民性。民間稱其為董畫伯，并在畫界享有“董梅”“壽平松”“壽平竹”“黃山巨擘”之美譽。

董壽平畫梅，早期是以墨梅為主；20世紀50年代時喜作粉梅；20世紀60年代后，再創絢麗奪目的“朱砂紅梅”，這幅《報春圖》便是董壽平“朱砂紅梅”成熟時期的代表作品，創作于20世紀80年代。董老時年83歲，畫面是一株老梅，橫截下半，樹干用焦墨，十分蒼老，而樹身前面的新枝，著以通紅的花朵，使樹身成了背景，色彩的對比非常鮮明。表現的就是一株干老枝不老，老干發新花的梅。“丹青不知老將至”，是董老80歲以后經常使用的印章，這不但和他的畫相應，更是他老當益壯、不斷前進、堅持創新的真實寫照。著名現代文人畫家范曾贊揚說：王冕之梅洋溢著淡雅清麗，董先生之梅與王冕之梅同樣高潔。

董壽平畫松，開始用松筆焦墨畫出老干主枝，后則手握雙管飛針布葉，上上下下、來來回回，起落揮灑之間，鱗皮老干、盤節松枝展現出蒼翠偉岸之氣勢。松樹復雜而彎曲，無論受到何種外部壓力也從不屈服，堅強、挺拔、氣勢磅礴，松樹這一最富有魄力的性格，可以說是松樹的內涵，耐力似松，延伸似竹。此幅《南山高松》，作于1985年，是董壽平晚年作品。其款識為：“南山有高松，直上數千尺，柯葉常青青，年齡自綿歷。”畫中松蒼勁有力，可以體會到董壽平自強不息的精神。

董壽平的“竹”畫極其有名，作品《墨竹》展現了大師用一支筆瀟瀟灑灑地寫出，點挑波磔，自由而灑脫，看上去毫無章法，可遠看、近看，枝葉都是書法的點畫。似寫、似畫，頃刻間叢竹修篁，一片郁郁蔥蔥的竹林便躍然紙上。竹以筆直而出名，而且柔軟、有韌性，畫中無論是高大威武的長竹還是微小的枝葉，都展現出強烈的力量和堅定的筆觸。董老先生認為，畫家的筆就是創造的源泉，創作時應將自己置身于萬物之上，致力于表現竹子的“生長”與“生命”。人與動物不同的是，會探索生存的哲學，并有道德和人格，這是竹子教會我們的。董先生的竹舒展挺拔，令人在感受到嚴峻的同時，也營造了獨特的和平氛圍。

董壽平還喜作蘭草，觀他這幅《蘭花》，可感到紫花醉葉，長草風擺，仿佛有陣陣清香襲來，清新而飄逸，蘭葉筆勢一波三折，姿態舒展，穿插有致，變化多端，清新飄逸。董先生筆下的蘭花，隨風搖曳，宛如優雅不屈的君子，沐浴在陽光之中而又不驕不嗔，這正是先生誠實而堅強的內心世界的寫照。

梅蘭竹菊并稱為四君子。這種將花草的性格喻為君子，以描繪它們內在的美來磨煉作者自身人格的文人志趣，對于有志于水墨畫的人來說是非常熟悉的。然而能夠將詩與畫融為一體來表現這些花草的畫家，董老先生是其中之一。從董壽平的作品中可以看出，描繪四君子是給詩以具象，而這些具象中，又融進了作者對詩獨到的理解。

用書法的筆法畫黃山，是董壽平為山水畫開辟的新天地。他強調了“寫”時氣的狀態，在頓挫婉轉中宛如春蠶吐絲，相繼而連綿；皴擦勾點中見濃淡和虛實。這幅《黃山歸來》是董老創作的一幅山水畫，他以焦墨勾勒主要山峰的輪廓為起點。筆下飛舞，流轉靈動，恰到好處地表現了山勢的起伏變化，同時運用皴法描繪山峰的明暗效果。隨后，他加墨勾勒山石的形態，并巧妙地利用筆上的余墨勾勒中景部分的山峰。他將畫作懸掛起來審視，細致地進行一番修飾。為了增添畫面的生動感，他噴灑清水濕潤整個畫面，然后運用淡墨暈染出云霧和遠山的層次變化。待畫面完全干燥后，他運用濃墨細致地勾勒出松樹枝干和松葉的自然姿態，使整幅畫作更加生動立體。凝視著他的畫作，立刻就感受到了宏偉壯觀的氣勢，陶醉其中。漸漸地，仿佛能感受到山谷里風的輕拂，微風吹動云彩，云隨風涌而成霧，一座座山峰若隱若現，仿佛身在畫中，別有天地。“黃山巨擘”的稱呼由此而來。

董壽平先生的書畫藝術展現了全面的技法和深厚的修養。他不僅是一位杰出的書畫家，更被譽為哲學和美學領域的翹楚，在我國書畫史上猶如一座豐碑。經過幾十年的風雨洗禮，他默默埋首于書畫創作之中，為后人留下了無數優雅而鮮明的歷史名作。細看先生的每一幅作品，都可以感受到其流露出的從容恬靜的氣質，彰顯他獨特的個性風采。

董老先生的畫作充滿了清新典雅的風格，仿佛流淌著令人心曠神怡的清香氣息。他的作品簡潔而又自然，布局精巧入微，師法自然卻不失古典之韻味，在風格上獨具創新之處。他的畫作以寫生為基礎，筆墨活潑生動，并展現出高度的藝術概括力，既注重形似，也強調神韻，更加注重傳達描繪對象的精神氣息。畫梅蘭時，他巧妙地運用濃淡的配合，使得花朵呈現出飄逸多姿的姿態，而他所繪制的朱砂紅梅可謂技藝的巔峰之作；畫松竹時，他構圖奇特而又巧妙，氣韻生動。他所繪制的墨竹則展現出俊逸挺秀的形象，簡潔而又高貴，整體構圖空靈別致，獨具一格。董老先生的作品展現了哲學與美學的和諧統一，完美地體現了文人畫中的天人合一。他的作品不僅具備詩意和畫意的自然氛圍，還散發出謙遜而醇厚的文人書卷氣質以及儒士的風范。通過他的作品，我們可以清晰地感受他高尚的精神境界、淵博的學識，以及堅定而正直、心胸開闊的品德。

董壽平《南山高松》176 cm×96 cm 1985 年太原市文物保護研究院晉祠博物館藏

董壽平 《黃山歸來》52.2 cm×32.2 cm 1954 年太原市文物保護研究院晉祠博物館藏

藝術修養的起點在于掌握技巧，通過技術的熟練應用可實現更深層次的藝術呈現。這個過程需要不斷磨煉自己的個性，將自身的思想和藝術相結合。我們可以將人生比喻為一塊白布，在其中描繪自己的軌跡。正如佛經所言：“心靈巧妙者才能成為杰出的畫師”，只有通過不斷磨礪畫家的內心，才能創作出富含生機和韻律的人生畫卷。

中國文人畫家都是能詩善詞，重為德，重積學。所謂知情達理的書法家，在表現功能上是詩情畫意的。董壽平先生是以空靈虛靜的心，深解大自然無言之美，知畫之為物是性靈者也，他的文人畫具有文學性、哲學性、抒情性，在傳統繪畫中是一道亮麗的風景線。

董壽平先生雖已離我們而去，但當我們駐足于那梅、竹、山、松前時，就仿佛看到了先生。因為，他已將自己化作了紅梅、墨竹、黃山與青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