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祖友 陳大亮
關鍵詞:陳大亮;翻譯理論;翻譯境界論;體系
作者簡介:王祖友,博士,泰州學院教授,主要研究領域為外國文學和文學翻譯。陳大亮,博士,蘇州大學特聘教授,主要研究方向為中國翻譯理論和政治文獻翻譯。
王祖友( 以下簡稱“王”):陳大亮教授,您好!很高興受編輯部委托,從翻譯理論角度對您做個書面訪談。請問您是如何走上翻譯理論學習、研究的?
陳大亮( 以下簡稱“陳”):很高興接受王教授的采訪!說到翻譯理論的學習與研究,我是從讀碩士研究生時候開始的,當時的導師是呂俊教授。呂老師理論學養深厚,專攻西方哲學。呂老師在課堂上經常給我們講結構、解構與建構。受導師的影響,我也開始研究西方哲學,但我沒有研究哈貝馬斯,而是對伽達默爾的《真理與方法》感興趣,沿著詮釋學這條路線又讀了利科、海德格爾、德里達、胡塞爾等人的著作。除了西方哲學,我對西方文論也感興趣,從亞里士多德的《詩學》到后來的俄國形式主義、英美新批評,再到結構主義以及讀者接受理論。當時也不知道自己哪來這么大的理論學習熱情,我在南京師范大學讀研的那三年,確實讀了很多書,語言學、文學、哲學、美學、文化等不同門類的書籍均有所涉獵。
事實證明,一分耕耘,一分收獲,書沒有白讀。讀過的那些書入腦,又入心,竟產生了寫論文的沖動。看到《中國翻譯》上正在討論翻譯主體性問題,我對這個話題感興趣,而且有自己的想法,于是就寫成文章投到《中國翻譯》,結果竟然被錄用了。當時的驚喜無以言表,接著一鼓作氣,又寫一篇關于翻譯主體間性的文章,后來也發表在《中國翻譯》上。學術發表對我的鼓勵是最大的,從此我就走向翻譯理論研究的道路。
王:看來您是翻譯翻譯界中的學院派,中國是具有悠久翻譯歷史的國家,但長期以來有重實踐、輕理論的傾向,以至于有人認為中國傳統譯論不是理論,是話語,您是怎么看待這個問題的?
陳:我不知您是在什么意義上使用學院派這個概念的,但我在碩士、博士、博士后階段受過的學術訓練、教過我的那些老師對我的影響、讀過的書確實讓我打下了扎實的理論功底,走上學術研究的道路,真正明白了什么是科研、什么是方法、什么是學術、什么是學問等治學的基本道理。
說到中國傳統譯論,我在跟王宏印老師讀博士期間正式轉向這一研究領域,博士論文寫的也是中國譯論。關于中國傳統譯論能否稱得上理論這個問題,國內翻譯界有不少討論。①我覺得應該用歷史的觀點,分階段來分析,得出的結論才能更客觀一些。就中國譯論的原生態階段來說,我指的是20 世紀80 年代之前的中國譯論,確實稱不上是理論,稱為“ 譯話” 更合適,有點像中國傳統的詩話、詞話的寫法,不成體系,但有思想。80年代以后,中國實行改革開放,學人的眼界大開,中國傳統譯論開始經歷鳳凰涅槃、浴火重生的的轉型與蛻變,進入現代譯論階段。經過當代學者發展過的中國傳統譯論就不能說不是理論了。
王:有人說,中國譯論落后于西方譯論,您是如何看待這些個問題的?中國譯論在在哪些方面表現出不同于西方譯論的特色?
陳:關于中國譯論是否落后于西方,這個問題學界有爭議②,這里只談談我個人的看法。20世紀50年代之前的中西譯論,發展水平基本差不多,很難判斷誰落后,誰先進。進入50年代以后,西方譯論在語言學的推動下,獲得長足發展,勢頭很猛,成果很多,這種強勁態勢一直延續到20世紀末。從50年代到80年代的這三十年,中國譯論確實是落后了,而且差距很大。80年代以后,中國學界奮起直追,在向西方學習過程中,不斷強大自己,差距逐漸縮小。進入21世紀以來,尤其是最近的15年左右,中國翻譯研究后來居上,在某些研究領域已經領先世界,走在世界前列。
關于特色問題,這又是一個有爭議的問題。學術研究貴在爭鳴,我這里也不避諱我自己的觀點,姑且說出來與大家商榷。首先,自然科學不存在特色問題,講特色是針對哲學社會科學而言的。其次,提倡中國特色,是為了糾正中國學術的嚴重西化、解決中國譯論的失語癥而提出的話語策略。很多中國學者套用西方理論,脫離中國實際,不了解自己的文化傳統,引用的西方譯論不解決中國問題。再次,特色是指中西比較視域下的差異性、民族性與傳承性,同時也指研究者的主體性與創新性。至于中國譯論有哪些特色,這個問題涉及內容太多,這里很難展開論述。我寫了一篇文章專門論述中國譯論的特色,刊發在2022年《外語學刊》的第6期上,大家可以展開討論。
王:如何進行中國傳統譯論的創造性轉化和創新性發展?
陳:王老師提的這個問題難度很大,很難回答。之所以說這個問題很難回答,是因為創新難,尤其是中國傳統譯論的創新更難。不過,我對這個問題思考了很久,自己也一直往這個方向努力,至少有一些心得體會。我認為,中國傳統譯論的創新性發展要走中西會通的道路,把不忘本來與吸收外來有機融合起來。王國維、陳寅恪、胡適、馮友蘭、金岳霖、錢鍾書等學貫中西的大師在研究方法與治學方法上給我很大的啟發。我把他們的治學方法化為己有,形成自己的中西會通思想,用在中國傳統譯論的研究上。在不忘本來方面,我提出回歸中國傳統譯論原點的研究思路,具體內容見《上海翻譯》2021年第3期上的文章,那里有詳細的論述。關于吸收外來,我給碩士研究生開了一門西方翻譯理論課,給博士生開了一門中西譯論的比較與會通課,這兩門課的教學內容就是我對這個問題思考的結果,后續還會有系列論文見刊。會通不是格義,也不是簡單地比較,而是在比較基礎上的融會貫通以及理論創新。理論創新以及理論體系建構才是會通的最終目的。
王:您對中國傳統譯論的觀點和理想與其他翻譯理論研究者有哪些異同?
陳:我導師王宏印走的是現代詮釋的路子,即對傳統譯論的概念、命題與形態進行現代轉換,并用現代學理對相應的概念與命題進行現代意義上的詮釋。③其他學者選王祖友、陳大亮:孜孜以求的中國譯論建構者——陳大亮教授訪談錄擇某一家譯論或某一個人對傳統譯論進行專題研究與專人研究,如嚴復的“ 信達雅”、傅雷的“ 神似”、錢鍾書的“ 化境”。還有一些學者從歷史視角挖掘史料,對某一個問題進行考證,去偽存真,澄清史實,糾正某些不實的說法。張佩瑤總結了閱讀傳統譯論的四種方法,可供參考。④我研究中國傳統譯論的方法不同于以上幾種,既不是現代詮釋,也不是針對某個專題與專人,而是通過梳理核心概念的演變,找出中國譯論的發展脈絡,建構中國傳統譯論的理論體系,最終目標朝著建構“ 三大體系” 而努力。《文學翻譯的境界:譯意· 譯味· 譯境》只是理論體系的一部分,后邊還會有《中國傳統翻譯話語的體系建構與價值考量》、《翻譯境界論》兩部專著。這是一個宏大的理想,“ 道阻且長,行則將至”,我會“ 咬定青山不放松” ⑤,把這一理想變成現實。
王:《文學翻譯的境界:譯意· 譯味· 譯境》我拜讀了,有系統,有深度,有亮點,很受啟發。能具體講講您是如何構建“ 三譯” 理論體系的嗎?
陳:“ 三譯” 是指譯意、譯味、譯境,分別對應意義、意味、意境。前者代表文學翻譯的三種境界,后者代表文學作品的三個層次。六個范疇同音異義,彼此關聯。“ 三譯” 的理論體系包括理論依據、核心概念界定、概念之間的區別與聯系、概念交叉的過渡環節、文學作品的三個層次、文學翻譯的三種境界、境界的層級性、境界的超越性、超越機制、可譯性大小、文學性強弱、境界高低等核心內容。在研究方法上,運用回歸原點法、結構界定法、構成要素分析法、邏輯分析法、內容分解法、層層推進法、跨學科融合法、理論與實踐結合法,多管齊下才完成這一理論體系的構建。
王:能否介紹一下您的“ 翻譯境界三部曲” ?這對于中國的國際話語權建設有哪些影響或作用?
陳:翻譯境界三部曲是指《文學翻譯的境界:譯意· 譯味· 譯境》《中國傳統翻譯話語的體系建構與價值考量》《翻譯境界論》三部專著、目前已經出版的是第一部,即將完成書稿的是第二部,正在撰寫之中的是第三部。這三部著作圍繞我提出的翻譯境界范疇,形成一個翻譯境界系列,故稱為翻譯境界三部曲。第一部是在金岳霖的譯意與譯味說基礎上增加譯境,建構了“ 三譯” 的理論體系。第二部以中國傳統譯論的“ 信” 和“ 美” 兩條主線為線索,把零散的中國翻譯話語整合起來,建立核心概念與范疇之間的內在聯系,梳理其發展脈絡,闡釋其概念演變,其落腳點是翻譯倫理境界與翻譯審美境界,因而這部著作是對中國傳統譯論體系的思考與重建。第三部是在“ 三譯”境界的基礎上,進一步豐富發展其他翻譯境界類型與層次,形成譯者境界、譯作境界、功利境界、倫理境界、審美境界、“ 三似” 境界、“ 三之” 境界等具體內容,并結合具體實例,闡發翻譯境界論的理論體系與應用價值。
今年四月,中共中央辦公廳印發了《國家“ 十四五” 時期哲學社會科學發展規劃》,這是我國第一部國家層面的哲學社會科學發展規劃,充分體現了國家對哲學社會科學的高度重視。目前,我不敢說我的研究對中國的國際話語權有何影響,這個問題只能交給時間去檢驗。但有一點可以說,我對中國傳統譯論所作的努力,順應時代發展的趨勢,符合國家發展戰略的需求,堅持以中國傳統、中國問題、中國實踐作為學術話語建構的出發點和落腳點、瞄準“三大體系”建構這個宏偉目標,在學術研究的傳承性、自主性、創新性、系統性等方面砥礪前行、不懈追求。
王:您不僅關注理論建設,而且長期從事政治文獻翻譯工作,真正把理論和實踐聯系起來,對于年輕學者或學生,您有哪些建議?
陳:這么多年來,我在做理論研究的同時,一直沒有中斷做翻譯實踐,二者相輔相成,相得益彰,二者在我這里不存在矛盾與沖突。對于年輕學者或學生,我有三條建議:一是理論與實踐兼顧,兩條腿走路,才能走得穩,走得遠,走得自信。理論不能高高在上,玄而又玄,要接地氣,解決實際問題。實踐不能貼在地上躺平,要博覽群書,在翻譯中研究,在研究中翻譯,要有“望盡天涯路”的遠見卓識和“驀然回首”的深刻領悟。概而言之,“學”與“術”并進,“知”與“行”合一。二是要重視學術之道與研究方法。掌握了正確的方法,做事就能事半功倍,不懂治學方法,研究就可能緣木求魚,事倍功半。年輕學者與學生都要經過嚴格的科研訓練與方法論熏陶,才有可能讓學術走上正軌,才能真正明白學問的真諦。建議大家多看些讀書、治學與方法方面的書籍,多在研究方法上下功夫。此外,名人傳記也很勵志,可以激勵大家砥礪前行,成就自己的遠大夢想。三是獨立思考,善于發現。無論是學習,還是做學問,都要有問題意識與獨立思考的精神。問題意識是從事科研的前提條件。沒有問題意識就相當于無病呻吟,無的放矢。問題意識來自平時的知識積累與獨立思考。平時讀過的書、走過的路都會成為發現問題、激發靈感的源泉。獨立才能提出有價值的研究問題,思考才能保證研究結果的創新。
王:感謝您分享自己的翻譯研究和思考!我想您的體系宏大的中國學派翻譯理論和豐富厚重的政治文獻翻譯實踐與研究對中國翻譯事業發展和中國話語體系建構必將發揮廣泛而深遠的影響。
陳:謝謝王老師的采訪!感謝《外國語文研究》編輯部提供的交流機會!我所表達的觀點僅供學界參考,可以討論,歡迎商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