韋庭學
肇始于分析馬克思主義學派的“馬克思與正義”之爭歷經近40 年的發展,在國內外學界引發了更廣大范圍的關于馬克思主義政治哲學和馬克思主義倫理學研究的興趣。從近年來的研究狀況來看,似乎有越來越多的學者逐漸達成以下共識:無論是圍繞著馬克思主義政治哲學所產生的爭論,還是對馬克思主義倫理學研究的推進,都應當堅持歷史唯物主義的基礎性作用。對于為何以及如何堅持歷史唯物主義的基礎地位問題,第二國際部分理論家曾嘗試進行過解答,也形成了一些具有啟發性的觀點。但是在近年來的研究中,大多數學者主要著眼于當代英美和歐陸學界,而第二國際理論家的理論工作似乎未受到足夠重視。筆者認為,有必要追根溯源,回顧他們在闡釋和捍衛馬克思主義理論曾經作出的努力。因為無論是考茨基、梅林,還是拉法格,都提出在捍衛歷史唯物主義的同時闡述馬克思主義倫理學這一基本主張。盡管他們并沒有從實質上解決歷史唯物主義與道德問題的爭論,但是他們的主張對于“任何對馬克思主義與倫理學主題感興趣的人而言大有裨益”[1](15)。作為“馬克思主義的教皇”,考茨基是第二國際“正統馬克思主義”的理論權威;梅林是第一部《馬克思傳》的作者,他對馬克思主義的理解和闡釋曾獲得恩格斯的高度認可;而伯恩施坦則是“修正派”的領袖人物。他們的思想交鋒基本呈現了第二國際內部理論和政治紛爭的基本輪廓。本文將努力厘清“正統派”和“修正派”在“歷史唯物主義與道德”問題上的論戰及雙方的理論得失,希冀能夠為馬克思主義政治哲學和馬克思主義倫理學的進一步研究提供思想史資源。
第二國際時期,關于馬克思主義倫理學的大多數著作的出現并不是理論上的自覺,而是出于政治和理論斗爭的需要。理論斗爭的最初對象是梅林和考茨基經常提到的“資產階級學術”。
“資產階級學術”對馬克思主義進行道德責難的聲音,馬克思在世的時候就已經存在。到了19 世紀末20 世紀初,由于社會和經濟條件的改善在某種程度上印證了資產階級的改良主張,一些小有名氣的經濟學家和哲學家對馬克思主義進行了激烈的抨擊。其中有一種觀點認為,歷史唯物主義拒斥道德,否認一切道德尺度,把歷史唯物主義與道德對立起來,并以此否定歷史唯物主義。
例如,阿道爾夫·瓦格納(Adolf Wagner)在一次社會黨代表大會上演講時就表達了類似的觀點。梅林把這種觀點總結為:認為歷史唯物主義是一種任意的歷史結構,它把異常多樣化的人類生活硬塞在一個死板的公式里。它否認一切觀念力量;它把人說成是服從于一種機械發展的無抵抗力的玩具,它否認一切道德尺度[3](20)。此外,有資產階級思想家從道德的角度指責馬克思主義的階級斗爭理論。這一主張的典型代表是費迪南·滕尼斯(Ferdinand T?nnies)。按照梅林的理解,滕尼斯教授認為,馬克思主義主張在階級斗爭中是不需要講道德的,因為“在搏斗者之間是沒有道德的,在戰爭中幾乎一切都認為可被允許的”[3](307)。在他們看來,無產階級可以為了自身階級的利益而采取任何違反道德的行動。由此階級斗爭理論被冠以反人道主義的罪名。
面對馬克思主義所遭遇的挑戰,一些認同或同情這一理論的學者嘗試著去探尋歷史唯物主義與道德、倫理結合的可能性。這項工作最初產生于新康德主義內部。新康德主義產生后在不同的時期分為不同的流派,其中,與社會主義和馬克思主義聯系最緊密的當數馬堡學派的柯亨(Hermann Cohen)等人。
柯亨主張把康德的倫理學與社會主義結合起來,指出要以康德的“人是目的、不是手段”這一絕對律令作為社會主義的根據和基礎,認為人是目的自身這一思想是社會主義的先聲,同時,也把康德視為社會主義的奠基人?;谶@樣的認識,柯亨對社會革命持反對的態度,提倡通過道德說教和改善人性來改變社會。他的這一觀點在馬堡學派內部形成了共識,具有較大的影響。
新康德主義對第二國際部分理論家造成了極大的影響。早在1897 年,作為德國社會民主黨領袖之一的康拉德·施米特(Conrad Schmidt)就提出康德的認識論可以糾正“‘黑格爾詩化形而上學’的錯誤”[4](43),主張以康德的認識論為基礎,重構馬克思的社會認識論。
伯恩施坦像柯亨等人一樣,主張用康德倫理學去改造馬克思主義。在1900 年前后,伯恩施坦在《新時代》等刊物上發表了一系列文章,對革命的馬克思主義主張進行了全面批判。在他看來,當時的經濟發展趨勢已經反駁了馬克思主義的經濟危機理論,在這種情況下把社會的變革與發展寄托于馬克思的革命理論只會陷入烏托邦的幻想。因此,社會主義政黨(德國社會民主黨)的最佳策略是對馬克思主義進行改造,使它符合實踐發展的需要。作為肩負著這一“重要使命”的德國社會主義民主黨理論家,他著手對馬克思主義進行“修正”。伯恩施坦的工作主要是順應當時德國哲學界的潮流,主張“回到康德”,運用康德的倫理思想去“修正”馬克思主義。在《社會主義中的現實因素和空論因素》等文章中,伯恩施坦仔細分析了“正義”“利益”“道德”等觀念對社會歷史發展的作用,主張這些觀念是社會歷史發展的“原動力”和“創造力”。例如他提道:“要知道正義就在今天也還是社會主義運動中的一個極強大的動力……如果沒有道義上的動力就根本不會出現任何持久的群眾行動?!保?](87)作為德國社會民主黨的領袖之一,他的觀點在黨內得到了廣泛認同。
針對“資產階級學術”批評歷史唯物主義和馬克思的階級斗爭理論否定道德,并企圖用康德的倫理思想改造馬克思主義的種種觀點,梅林和考茨基對它們進行了分析和反駁。他們試圖澄清道德、倫理問題在歷史唯物主義理論中的地位和作用,辨明階級斗爭理論與倫理、道德的關系,努力推進馬克思主義倫理學研究的發展。
梅林對觀念在社會歷史發展中的作用進行了肯定。他引證恩格斯的觀點說明了“歷史唯物主義是承認最廣義的觀念力量的”[3](25)。他表明,在人類社會發展過程中,類似于道德觀念和善惡標準的東西都可能成為引導個體和群體行動的指南,并在某種意義上影響歷史的進程,歷史唯物主義并不否認這樣的觀點。但是他也提醒人們,觀念的東西并不是憑空產生的,如果要對它們追根溯源,必須得回到人類所處的社會組織當中,考察他們的衣、食、住、行等經濟基礎。依據上述的認識,梅林從以下幾方面反駁了歷史唯物主義否定一切道德的觀點。
首先,梅林認為,歷史唯物主義是科學,它的目的是揭示歷史發展的事實,而非研究道德標準。他指出,歷史研究者的主要任務是進行客觀的科學研究,揭示事物的實在情況。因為“道德標準使任何科學的歷史研究成為不可能”[3](40),所以作為探討歷史規律的理論,歷史唯物主義的研究也要把道德標準從它的研究范圍中排除出去。因此,在這個意義上判定歷史唯物主義否認一切道德標準沒有任何問題。
其次,梅林指出,歷史唯物主義不但不否認道德力量,而且能認識到道德是如何起作用的。他根據馬克思在《〈政治經濟學批判〉序言》中的論述指出,歷史唯物主義用“生產的經濟條件方面所發生的物質的……變革”為唯一可靠的標準來研究時而快、時而慢的道德觀的改變[3](40)。也就是說,道德觀是社會物質生活矛盾的產物,是隨生產方式的變革而變化的。道德評價、道德標準以及道德對歷史發展的作用也依據不同的生產方式而各異。
最后,梅林認為,以歷史唯物主義為基準的道德觀可以對歷史人物作出客觀、全面的評價。例如,托馬斯·莫爾是一個“社會主義的最早的先驅”,同時也是一個“暴君的大臣”“路德的反對者”和“迫害異端者”。梅林認為,對于這么一個充滿矛盾的“多面人”,“唯心主義道德標準”難以對其進行合理的道德評價??即幕跉v史唯物主義基礎之上較好地解決了這一問題?!八ㄖ缚即幕┲赋?,托馬斯·莫爾是一個完整的人,在他本質中所有那些表面上的矛盾都是不可分割地結合在一起的?!保?](41)換言之,在莫爾身上所表現出來的矛盾是由當時的社會經濟條件的發展和變革所引起的矛盾的體現,只有從社會生產方式變革的角度出發才能洞悉歷史人物身上所表現出來的矛盾,并對他們作出合理的評價。
關于滕尼斯等人所強加的“無產階級認為階級斗爭中沒有道德可言,在戰爭中一切都是可被允許的”這一觀點,梅林也進行了反駁。他主張“階級斗爭不服從于某種作為最高審級的普遍倫理學”[3](307),但這并不是說在階級斗爭過程中可以完全不遵守任何道德原則而采取任何行動。因為不同的階級各有自己特殊的道德,這就意味著無產階級在斗爭過程中遵循的是本階級的道德原則而不是其他階級的道德標準。同樣地,資產階級及其政黨也是按照他們本階級的道德標準行事。梅林認為,無產階級在反對資本主義經濟制度的斗爭中,是基于對資本主義的發展進行科學認識而產生堅忍、真誠、勇敢和自我犧牲的道德情感的。雖然他承認道德具有階級性這一狀況將會持續地陪伴人類向前走,但是他相信,有一天“公正和正義、人道和互敬”所主宰的世界將會出現,而且這樣的世界與工人階級的最終勝利將一同產生。因此,無產階級的斗爭是合乎道德要求的[3](313)。
對于“修正主義者”宣稱“回到康德”、力主用康德的倫理原則改造或代替馬克思主義的主張,考茨基則從分析康德倫理學產生的歷史背景和本質入手,區分了康德倫理學與歷史唯物主義之間的本質區別。
一方面,考茨基認為歷史唯物主義與康德的倫理學所假設的前提不同,兩者不可能結合在一起。因為“康德的道德律,既假定一個調和的社會是可希望的,且可能的”[2](51)。也就是說,康德把他的道德學說建立在通過改良而實現社會變革與進步思想的基礎之上。這與歷史唯物主義是格格不入的,因為后者強調的是通過無產階級革命實現全人類的解放。
另一方面,康德的“人是目的,不是手段”這一道德律令只是資產階級的道德,不能用它來改造社會主義理論??潞嗾J為:“康德于此數言內(指:人是目的,不是手段——引者注)……含有新時代及未來時代及‘未來世界之全史’(Entire future world history)之道德綱目”[2](53)??即幕鶆t主張,康德的道德律令是特定時代和某一社會歷史階段的產物,是“對于當時以個人的從屬為主義的封建制度的一種反抗”[2](54)。在他看來,這一道德律令對于把人視為工具的封建社會而言是一種進步。但是,考茨基認為,社會主義(尤其是到了共產主義階段)已經不存在把人當作手段的問題,因此康德的道德律令也就無效了。
考茨基認識到馬克思主義與康德學說的區別并試圖從學理上論證這種差異。這一做法在當時歷史條件下對于捍衛革命的馬克思主義曾經發揮過巨大的作用。但是現在看來,他對馬克思主義和康德哲學的差別的論證未必能夠立得住腳。萊澤·科拉科夫斯基(Leszek Kolakowski)甚至認為考茨基的論證是一種“隨意武斷”[6](44)。例如,我們在上文看到他把康德的“人是目的,不是手段”視為資產階級抗議封建制度人身依附關系的準則并認為這一準則的存在條件在社會主義社會中已經喪失。如果運用考茨基的推論方法,人們可以說享樂主義(功利主義)是18 世紀的新興資產階級用來反對基督教的禁欲主義道德主張。但是,人們也能夠用無數的歷史資料表明享樂主義是17 至18 世紀沒落貴族的生活準則,而康德的道德原則植根于基督教。這就表明,道德規范并不像一次性用品一樣,用完就被拋棄。實際情況是許多“舊道德”在新社會中依然擁有它的價值;我們普遍看到的是,無論何種社會,都是由若干種道德準則共同在維系著它的運行。可見,考茨基對康德哲學和當時的倫理社會主義觀點的認識和批判并未能切中要害。
以梅林、考茨基為代表的第二國際的理論家在自認為已經有力地反駁了馬克思主義(尤其是歷史唯物主義)拒斥道德的觀點和“修正主義”的基本主張之后,他們也認識到馬克思主義經典作家沒有在他們的著作中對社會主義倫理進行充分闡述。所以,以馬克思主義的原則和方法為指導,闡述無產階級的“新道德理想”成了十分緊迫的理論任務。在這個過程中,考茨基擔起了這一理論任務。他以歷史唯物主義為指導,挖掘道德倫理學說發展的歷史,分析道德觀念的起源,闡釋無產階級的“新道德理想”。
考茨基分別把資本主義及其之前的社會和社會主義(共產主義)社會稱為過去世界和未來世界,并認為未來世界是“非常自由”的世界。同時他也斷言“道德判斷……于不可知的未來世界——自由世界,亦是勢所必有的”[2](57)。但是他認為,自由世界“不是無時間無空間的世界,也不是超感覺的世界,而是從特殊的觀察點所看出來的感覺界特別的一部分”[2](61)。因此,道德律的認識也離不開感覺界。根據托尼·伯恩斯(Tony Burns)的考察,考茨基試圖為道德律及人們遵循道德律的原因尋找更充分的人性論基礎。也就是說,對人性的認識,考茨基試圖做到既要避免柏拉圖和康德的唯心主義倫理學的缺點,也要超越19 世紀唯物主義者的局限。與唯心主義者主張道德律來源于理性或19 世紀之前的唯物主義者強調道德律來源于人的“動物性”不同,考茨基認為人是“魔鬼與天使”(half animal,half angel)的合體,因此要從雙重維度來認識人類社會的道德律[1](21)。具體而言,考茨基和馬克思一樣,認為人是社會的存在物,所以人類道德受到時空的限制。例如,考茨基指出,即使是同一的道德法則或原理(比如自由、平等),在不同的社會狀態下其要求的內容也各異,基督教所提倡的自由與法國大革命所倡導的自由就不一樣;同樣地,人類的同一行為在不同的情境下可能會受到完全不同的道德評判,例如在某些情況下,女子穿著睡衣出現于男子面前,即使衣著不暴露,也會被認為是不恰當的行為,而當女子在海灘或浴場中穿著暴露的衣服出現于男子面前時,大多數人并不認為這一行為有何不妥。
在談到資產階級與無產階級的道德區別時,考茨基認為,雖然資本能“創造世界的道德之物質基礎”,但它也因為擴張的本性而“不絕地蹂躪道德”;相反,由于勞動階級沒有“分有”資產階級的貪婪本質,也沒有剝削任何階級,當它為自身的特殊利益而奮斗的時候,它將創造一個平等的社會形式,從而真正實現“普遍的人類道德”[2](165)。
綜上可知,考茨基并不認為無產階級應當遵循抽象的道德原則,而是要從歷史唯物主義的角度來考察倫理道德原則的演變。正如他指出的那樣,“新的道德理想,不是發生于社會組織之科學的知識,而是發生于反對現存的東西”[2](202);它來自一種深層的社會需求,并強烈地反對現實的偽善。就其本質而言,新的道德理想是一種“消極”的力量,是對現實的一種否定。它產生于階級對立的社會中,能結合新興階級的各種勢力,在推翻現存社會制度的斗爭中起重要的作用。在考茨基看來,當新興的無產階級中的個人向統治階級的利益進行宣戰時,由于單憑一己之力無法戰勝強大的統治階級,所以它不僅需要優秀的智力才能,也需要滿懷熱情、意志堅定和協同合作等各種品質來傳播新興階級的思想并進行堅決斗爭,這些品質正是來源于新的道德理想。由于新的道德理想是鼓舞革命的動力,只有“否定”的作用,而不具有“構建”的功能,因此這種“缺陷”意味著它失去了“指導我們實際政策之權力”[2](208)。也就是說,社會制度的建設不能基于新的道德理想,而應當基于現存社會的物質條件。在評論考茨基的無產階級新道德理想時,迪克·蓋瑞(Dick Geary)指出,考茨基不認為“道德判斷并不與一個馬克思主義者無關……而只是說,就其本身而言,它(道德)并不能作為社會主義理論的基礎”[7](112)。當然,這并不意味著“新道德”在社會歷史發展過程中一無是處。正如黑格爾借用斯賓諾莎的話所表達的那樣,“一切規定都是否定”。因此,作為一種否定性的力量,“新道德”對于建立一個更加完善的社會而言也有著肯定和確定性的功能。
今天,如果我們想從第二國際的這場爭論中獲取一定的理論資源,除了要準確把握他們爭論的具體內容外,還要結合當時的社會現實背景和思想家自身的經歷展開客觀分析,特別是當我們去評估伯恩施坦的理論得失時更應當考慮到這些因素。伯恩施坦雖然深受新康德主義者的影響,但是他對馬克思主義所做的“修正”并不是基于德國的思辨哲學。如果對伯恩施坦的生平有所了解的話,我們會發現,由于受到政治禁令的限制,伯恩施坦曾經在英國長期生活達十年之久。在這期間他的思想深受費邊主義的影響,而后者在社會變革問題上主張務實的社會建設。羅莎·盧森堡也看到了這一點。因此她在評價伯恩施坦時說道:“伯恩施坦是依據在英國所得出的各種關系而構筑起他的理論的,他是戴著英國眼鏡看世界的?!保?](22)伯恩施坦自己也曾經說過,“對我的社會主義思想產生決定性影響的,不是對教義的批評,而是根據事實對假說所作的訂正”[5](503)。這里所說的“事實”是經濟危機暫時得到緩解,勞動工資獲得提高,甚至出現了“工人貴族”。可以說,伯恩施坦的理論在某種程度上順應了當時德國社會現實和德國社會民主黨發展的要求。近年來,以柯亨(Gerald Allan Cohen)為代表的分析馬克思主義學派的理論探索在某些方面也呼應了伯恩施坦的做法,即基于現實的基本情況和理論發展的需要對馬克思主義倫理道德理論進行重構。他們的理論探索給我們的啟示是,在發展馬克思主義理論時不能拘泥于理論本身,而要面向現實,做到與時俱進。此外,新康德主義者和伯恩施坦對糾正第二國際部分理論家在闡述歷史唯物主義理論時片面強調經濟的決定性作用的做法作出了貢獻。他們看到了有人從粗俗的經驗主義科學模式(crude empiricist model of science)來解釋馬克思主義的缺陷,并在一定程度上遏制了這一錯誤觀點的迅速蔓延[7](109)。盧卡奇在對第二國際時期的理論紛爭進行評價時曾說,當時一些人由于對經濟必然性的過分夸大而把馬克思主義理解為“一種機械的宿命論式”的理論,而新康德主義者對馬克思的“補充”的目的并不是為了反對馬克思本人的主張,而是對當時眾所周知的庸俗版本的馬克思主義進行批判[9](769)。但是也要看到,新康德主義者和伯恩施坦等人以“回到康德”為名,把“正義”“道德”等觀念視為社會發展的動力顯然與歷史唯物主義的基本主張不相符。需要注意的是,這種觀點在今天依然對學界有著重要的影響。
相比之下,以梅林和考茨基為代表的第二國際理論家基于無產階級的立場和歷史唯物主義的原則,充分闡明了馬克思主義并不否定道德。他們的觀點相比起那些試圖從某種抽象的道德原則和立場出發論證社會主義優越性的觀點而言,也許更配得上“馬克思主義倫理學”的名稱。正如布萊特里奇所指出的那樣,他們的觀點對包括羅莎·盧森堡、列寧、盧卡奇等在內的理論家試圖“恢復真實的馬克思主義”具有重要的作用;只可惜考茨基后來放棄了這些有價值的觀點,同時,其他思想家試圖“恢復真實的馬克思主義”的工作進程后來也被斯大林主義切斷[7](103)。所以,關于馬克思主義倫理的研究在很長的一段時間內處于沉寂的狀態。
雖然以梅林、考茨基為代表的第二國際理論家在發展馬克思主義倫理學時所采取的研究思路和形成的一些結論對于后人進一步推進這一課題具有重要的參考價值,但是也應當看到,對這一問題的研究還有許多疑惑需要解答。例如,歷史唯物主義基礎之上的倫理學到底如何應對道德相對主義、倫理特殊主義或道德虛無主義的挑戰?對于這些問題,筆者在此試著簡單給出回答,即在當今多元化時代,我們不應當對相對主義感到恐懼,而應當思考的是何種相對主義更能符合一個合理、健康的人類社會的要求。但這并不意味著對倫理道德的歷史性和多樣性問題的探討可以采取任意的態度,而要以人類的基本價值是可以窮盡的這一準則作為指導。另外,考茨基對無產階級的道德理想的內涵和實質的闡述也是不充分的。對這一問題的探討最終將上升為馬克思主義倫理學的基本形態和主要特征之問。這也是馬克思主義倫理學和馬克思主義政治哲學研究需要進一步探討的核心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