鹵堿何以成為一種被推廣的“療法”

陳長玉 熊衛民

鹵水有毒人盡皆知。在流傳極廣的《白毛女》中，楊白勞就是喝鹵水而死。可一個連小學都未畢業的鐵匠所嘗試的偏方鹵堿，卻被作為醫治“不治之癥”克山病的良方，由政府發動運動來加以推廣，進而被升格成包治百病的“靈丹妙藥”。因為該療法沒有取得正面效果和推廣力度逐漸下降，這場鹵堿療法推廣運動最終不了了之。可“毒藥”何以被當成靈丹加以推廣？其中的原因值得深入探討。需總結經驗并吸取相關教訓，以避免同類荒誕事件再次發生。

一 危害深重的克山病

克山病是我國特有的一種原發性地方性心肌病[1]。至遲從19世紀末起，此病即作為“時疫”爆發于吉林東部山區、陜北地區，導致大量當地墾荒耕種的農民死亡、逃亡。1935年，黑龍江省克山縣爆發此病，引發學界關注，開始對此病加以研究，1937年1月即以克山縣名命名此病[2]。此后它又多次發生大流行，對我國東北、西北、西南十多個省(自治區)的數千萬民眾的生命安全構成嚴重危害。為躲避病害，重病區民眾閑時外逃，忙時回鄉生產，流動人口多達1/3，生產工作受到很大影響。

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后，克山病防治和病因研究工作得到高度重視。1949年12月，黑龍江省政府成立全省防克指揮部，將克山病列為危害人民健康的重點防控疾病。1956年，中共中央制訂《一九五六年到一九六七年全國農業發展綱要(草案)》，也提到應當積極防治克山病[3]。1960年，黨中央批準成立中共中央北方防治地方病領導小組(1981年后更名為中共中央地方病防治領導小組)，并設立了辦事機構(簡稱“中央北辦”)，以加強對北方地方病防治工作的領導。1964年起，在“中央北辦”的領導下，哈爾濱醫科大學(以下簡稱“哈醫大”)、吉林醫科大學和西安醫學院分別組建克山病研究室，對克山病的發病機理、病因、診斷、治療等展開研究[4]。

克山病防治困難，病因難尋，自1935年首次被學界關注以來，日本、中國、蘇聯等國的學者先后提出過 “一氧化碳中毒”“營養因子缺乏”“水土病因”“自然疫源性疾病”等病因假說。多年來，學界一直未就克山病的病因達成統一看法，至1982年制定克山病工作標準時，還將其歸為“不能分類的心肌病”(1)1982年，中共中央地方病防治領導小組辦公室在組織相關人員制定《克山病防治工作標準(試行)》時指出，克山病人的心肌會出現實質的變性、壞死、纖維化，以至心肌收縮功能降低，出現泵衰竭(急、慢性心功不全)。在現行的國際心肌病分類(分為擴張型、肥厚型或限制型等類型)中，尚無一型能包括急型克山病的心源性休克在內。所以，“按WHO/ISFC委員會1980年巴黎會議的心肌病分類，(克山病)目前是屬于不能分類的心肌病”。。

令人欣慰的是，在預防和對癥治療克山病方面，中國的醫學專家在不斷摸索、實驗中取得了相當不錯的成果。例如，哈醫大克山病研究室的于維漢教授(1922—2010)率先于1958年總結出亞冬眠、適當補液治療急型克山病的方法，將急型克山病治愈率由30%提高到95%；西安醫學院克山病研究室的王世臣教授(1926—2003)于1960年提出大劑量維生素C靜脈注射的療法，使急型重癥克山病病死率降到了20%以下。同時，于維漢提出的建立家庭病床、采取長期口服毛地黃和改善膳食結構的療法，對治療亞急型及慢型克山病也有不錯的效果[5]。大部分克山病患者的病情可以得到控制，有一些還可以根治。

“文化大革命”開始后，克山病的研究和防治工作偏離了原來的軌道，克山病研究雖因符合“為貧下中農服務”的標準而得以繼續，但各研究所的業務工作遭到極大破壞，使得克山病的研究水平大幅降低，綜合防治克山病的許多舉措難以為繼，已經取得的防克成果幾近前功盡棄([2]，頁181)。

二 基層群眾嘗試鹵堿單方

1968年，黑龍江省及其周邊一些地區又一次爆發克山病大流行。病情急迫更兼缺醫少藥，病區群眾只得自己想辦法。他們“遵照偉大領袖毛主席‘要敢想、敢說、敢干，振奮大無畏的創造精神，不要被名人、權威嚇倒’的偉大教導，勇敢地投入了防治克山病的戰斗行列，向克山病大舉進軍”[6]，內蒙古的農民鐵匠劉紹顯(1923—2005)(2)劉紹顯原本是農民，在1958年的公社化運動中，被公社領導調去學做鐵匠，因此也被人稱作劉鐵匠。便是在這種情況下嘗試出了“鹵堿療法”[7]。

劉紹顯家住內蒙古自治區呼倫貝爾盟阿榮旗圖布新公社。此地位于內蒙古自治區東北部，緊鄰黑龍江省，也屬克山病重病區。劉紹顯的嫂子、姐姐和第一任妻子先后因克山病而離世。他的第二任妻子王淑珍在1958年也患上急型克山病，被在病區蹲點的醫務人員搶救過來后，逐漸轉為慢型克山病，此后間斷地接受葡萄糖、維生素C、樟腦液、正痛片等藥物的治療，但一直未能徹底治愈([8]，頁5)。

1967年11月，王淑珍的慢型克山病嚴重了，肚子大得像口鍋，躺著得墊兩三個枕頭還喘不過氣。劉紹顯擔心妻子過不了冬天這一關(3)北方地區的克山病多在冬季爆發，病區常年流傳“富人過年，窮人過關”這樣的俗語，意為患了克山病的窮人因缺少醫護和藥物，極有可能挺不過去年關。，在沒錢沒藥又不懂醫的情況下，他抱著減輕妻子病痛的想法，根據克山病的典型癥狀如咳嗽、氣短、心跳、胖腫等癥到處打聽對癥治療的偏方、秘方，可惜都未奏效。后來聽人說鹵水、燒酒加紅糖可以治療浮腫，劉紹顯就用茶缸熬煮了一點鹵水，加上酒和紅糖，端給王淑珍喝。可王淑珍喝完一小會兒，就覺得“肚子燒的不得了，臉通紅、氣都使不上來”([8]，頁6—12)。折騰了一番，病還是沒好，劉紹顯知道這個方法又失敗了。但他不甘心，隔了兩天又對妻子說有人告訴他單用鹵水可以治浮腫，于是他又開始單獨用鹵水熬成“鹵干”(又稱鹵堿)再兌水給妻子喝，正是這一次嘗試，讓他發現妻子的克山病癥狀有所減輕。此后，王淑珍連續喝了3個月的鹵堿，自覺身體好了很多，甚至可以下地干活了。此事在當地逐漸傳開，公社的人們都知道劉鐵匠用“土方法”治好了妻子的癆型克山病。

此事聽來頗為傳奇，真實性恐怕有待考證。首先，克山病能使患者的心肌損傷、壞死、纖維化進而心力衰竭，是眾所周知的疑難病[9]。于維漢教授將克山病臨床類型按照心臟功能的代償情況分為急型、慢型(又稱癆型)、潛型三種類型，并稱克山病臨床類型之間可能發生變動[10]。王淑珍患慢型克山病十年不愈，心肌早已受到嚴重損傷，能在藥物作用下維持心肌功能不轉化成急型克山病已是幸運，靠喝鹵堿水就能將此病徹底治好，豈不是在生理學上說不通？或許王淑珍的克山病只是在使用鹵堿之后，由慢型轉化為了臨床癥狀最輕的潛型，這怎么能算徹底治愈了呢？

其次，劉紹顯打聽到的是鹵水能夠治浮腫，而鹵堿也確實有利尿、祛水腫的作用，那么王淑珍的好轉到底是浮腫癥好了，還是克山病也被治好了？恐怕他們自己也分辨不清。退一步說，就算王淑珍的克山病有所好轉，也未必就是喝鹵堿起的作用。劉紹顯在一兩個月內給妻子試了許多種“土方法”，后來癥狀得到緩解，也不一定就是鹵堿的功效。

當然，對鹵堿藥效的真實性進行嚴格考察并非劉氏夫婦的義務。作為基層患病農戶，他們能夠在缺醫少藥的情況下，自主探索、自行試驗、自我救助，已經遠勝一般民眾了。富有戲劇性的是，盡管還有眾多疑問尚待解答，這個孤證就被下鄉調查的科技人員當做“創造”報給高層機構，進而令劉紹顯和他的鹵堿單方登上更大的“舞臺”。

三 專家上報鹵堿單方

發現劉紹顯的是“克山病聯合考察隊”。而這個考察隊的成立得從一次醫學與地學的學術交流說起。

1.“克山病戰斗隊”

1967年冬天，西安醫學院克山病研究室的蔡海江帶隊來到貴州省貴陽市，對中國科學院地球化學研究所(以下簡稱“地化所”)(4)1966年2月，中國科學院地質研究所的地球化學部門被整體遷往貴陽，和中國科學院貴陽化學所、中國科學院地質所昆明工作站等單位合并組成中國科學院地球化學研究所。進行訪問，并作有關克山病防治研究的學術報告。蔡海江在報告中展示了克山病重病區的分布圖，稱這是一種“水土病”，呼吁地球化學工作者參與到克山病的防治研究中來。這個報告在地化所引起很大轟動。許多科研人員都想做些科研工作，紛紛要求參與這項研究(5)陳長玉.朱永煊研究員訪談錄(2022年11月19日，錄音藏于中國科學院院史研究室).。

1968年3月，地化所三名地球化學專業的前研究生(6)1967年教育部向國務院提出了《廢除研究生制度及研究生分配問題的報告》，研究生教育被迫停止。研究生學籍被取消的李長生、洪業湯、程鴻德成為了地化所的初級研究人員。參見梁桂芝、孟匯麗《中華人民共和國學位與研究生教育要事志(1949.10—1993.3)》，西安交通大學出版社1994年版，第183——184頁。李長生、洪業湯、程鴻德，從蘭州大學地圖專業畢業的余志成，從事地質研究的蔡元吉，從事生物研究的梁琴，以及化學研究室的兩位研究實習員朱永煊和謝長生，共八人組成“攻克克山病戰斗隊”(7)陳長玉.程鴻德研究員訪談錄. 2022年11月11日(訪談稿藏于中國科學院院史研究室).。為了得到上級領導的支持，他們集體寫成《攻克地方病，開辟新領域——關于克山病水土病因研究和發展生物地球化學的報告》[11]，稱攻克克山病工作是為全國人民大眾服務的，符合科研為工農兵服務的指導思想；還說這是為了發展地化所的生物地球化學理論，也符合“任務帶學科”的指導思想。

時任地化所革委會主任蔡秀成和副主任柴云山收到報告后決定給予有力支持，并于1968年4月8日將此提議上報給了聶榮臻副總理和當時實際領導中國科學院的劉西堯(8)1966年8月，周恩來派劉西堯以總理聯絡員的身份，進駐中國科學院。，同時抄送中科院革委會領導小組。5月6日，中科院革委會科研生產組給地化所革委會復函，表示同意他們開展“克山病水土病因研究”，并要求他們“與有關衛生科研部門和院校，緊密協作”[12]。得到上級領導批準后，“戰斗隊”成員們隨即決定深入克山病病區進行調查。

2. 到克山病病區做調查

“克山病戰斗隊”首先到了陜西省克山病病區，但因當地兩個克山病重病區——耀縣和黃龍縣武斗正酣，無法下去工作，只得北上去黑龍江省。途徑北京時，他們先后去“中央北辦”在北京的辦事處和中國科學院了解情況(9)據筆者對程鴻德研究員采訪。他的說法是“戰斗隊”北上黑龍江時路過北京，順便到“中央北辦”了解全國克山病防治研究情況。也去了中科院，因中科院是他們的直屬上級，去中科院主要是匯報工作，請領導指示之類，也確實見到了劉西堯。。中科院很重視這支隊伍，不但辦事組的人接待了他們，劉西堯還親自接見他們，并說了幾句鼓勵的話(10)陳長玉.朱永煊研究員訪談錄. 2022年11月19日(錄音藏于中國科學院院史研究室).。

1968年5月下旬，隊員們到達了黑龍江省哈爾濱市。他們去了哈醫大，想見一見于維漢。不過，于維漢當時已被關進“牛棚”，倒是遇到的哈醫大鮑純義醫師想跟他們一起下鄉考察。他們到了黑龍江省地方病研究所所在地北安縣后，又有黑龍江省地方病研究所的吳振榮醫師、陳煥德醫師以及黑龍江省水文大隊的陳伯中、王志忠愿意加入，遂組成克山病聯合考察隊(主要成員見圖1)。從6月7日到8月6日，聯合考察隊花兩個月的時間考察了克山、德都、五大連池、阿榮、阿城、呼蘭、密山、富裕、富錦及安圖等十多個縣、旗(11)陳長玉.吳振榮研究員訪談錄. 2023年5月18日(錄音藏于中國科學院院史研究室).。聯合調查隊每到一處，除了采集水、土、糧等樣本，還會組織當地老鄉座談，交流當地的克山病發病情況以及防治方法(圖2)。

圖1. 克山病聯合考察隊主要成員合影(吳振榮提供，拍攝照片者為謝長生)前排左起：梁琴、余志誠、克山縣防疫站站長(姓名不詳)、克山縣地病辦主任(姓名不詳)、蔡元吉；后排左起：程鴻德、吳振榮(醫師)、陳煥德(醫師)、李長生、洪業湯、朱永煊、鮑純義(醫師)。

圖2.1968年夏，“克山病戰斗隊”與醫學單位組成克山病聯合考察隊在黑龍江省進行野外調查([14]，頁23)

3. 蔡元吉等發現劉紹顯

1968年7月，戰斗隊隊員蔡元吉考察到內蒙古呼倫貝爾盟，在阿榮旗圖布新公社組織的座談會上見到了劉紹顯，聽他介紹了自己用鹵堿治好妻子王淑珍多年不愈的“癆型克山病”的事。蔡元吉頗感驚奇，但因他本人是學地質的，不懂醫學，為慎重起見找了同隊的吳振榮醫師去作鑒定。7月23日，蔡元吉與吳醫師一道去了劉紹顯家。吳醫師給王淑珍做了檢查，初步鑒定她得的確實是克山病。其他慢型克山病人往往成天趴在炕上，而王淑珍卻能下地干活，蔡元吉與吳醫生對此“感到十分驚奇，因為過去許多醫學權威們都說克山病死亡率很高，是‘不治之癥’”[13]。蔡元吉認為此事非同小可，在吳醫師走后，又帶著劉紹顯夫婦去了鎮衛生院(圖3)，請醫生為王淑珍檢查身體。醫生告訴蔡元吉，王淑珍的“心臟功能已經顯著好轉”(12)陳長玉.蔡元吉研究員訪談錄. 2023年2月1日(錄音藏于中國科學院院史研究室).。

圖3.劉紹顯夫婦與蔡元吉(1968年8月攝，蔡元吉提供)

4. 鹵堿單方被報給上級

吳振榮醫師回到北安后，立即將探訪到的情況匯報給了地方病研究所。研究所革委會聽說后大喜過望，馬上派了臨床科副主任賀顯士去阿榮旗為王淑珍做鑒定。賀主任的鑒定結果也是王淑珍確為慢型克山病患者，現已好轉。研究所革委會隨即將劉紹顯“發明”鹵堿一事報告給了黑龍江省衛生廳，衛生廳又立即將其報告給了“中央北辦”。“中央北辦”對此事十分重視，派了一位女領導專程從沈陽趕到北安縣，向地方病研究所的負責人核實情況(13)陳長玉.吳振榮研究員訪談錄. 2023年5月18日(錄音藏于中國科學院院史研究室).。

蔡元吉稍后也離開了阿榮旗，并把一些鹵堿粉末帶回了位于北安的地方病研究所。朱永煊、謝長生和梁琴等做了初步的成分分析，發現其中含有三十多種元素，其中一些是克山病地區飲水和土壤中所缺少的。這個結果啟發了蔡元吉。他認為，鹵堿能發揮功效，或許跟其中某些微量元素有關系，應該對鹵堿做進一步的研究。他將這些發現和想法寫成報告，提交給了“中央北辦”(14)陳長玉.蔡元吉研究員訪談錄. 2023年2月1日(錄音藏于中國科學院院史研究室).。

雖然“中央北辦”從黑龍江省衛生系統和蔡元吉那里都得到了消息，但這并不是鹵堿被報給上級的唯一途徑。1968年8月底，“克山病戰斗隊”大部分隊員從黑龍江南返。10月，部分隊員又從貴陽出發，北上向中國科學院匯報野外調查的初步結果。劉西堯親自聽取匯報，當他聽到隊員們深入黑龍江、內蒙古的農村發現了鹵堿這一療法時，連呼三聲：“這里面大有文章！”即令中國科學院一局(主管生物與地學方面的工作)全力支持對鹵堿的進一步研究，并且建議“戰斗隊”向衛生部和中國醫學科學院通報初步結果，以爭取更大范圍的合作[14]。于是，“克山病戰斗隊”分別對衛生部和中國醫學科學院勞動與營養衛生研究所進行了訪問，介紹了克山病和微量元素之間可能存在關系。當年的冬天，中國醫學科學院即派出了一隊醫學工作者，到黑龍江省克山縣研究克山病。

1968年11月2日，中科院在《文化革命簡報》(第37期)中刊文介紹地化所克山病戰斗隊深入克山病病區進行考察的情況，并將其上報給了國家最高層領導人。在簡報中，中科院革委會將鹵堿稱為“病區群眾”“創造”的“土辦法”，并對鹵堿治療克山病的機理做出了猜測：

戰斗隊的同志們訪問了內蒙古阿榮旗圖布新公社一位鐵匠。這位鐵匠曾用作豆腐的鹵水熬成干渣作藥，在短短兩個月內治好了他妻子多年不愈的“癆型克山病”，隨隊醫生為患者作了檢查，心臟功能已經顯著好轉。這種“鹵水干渣”所以能治克山病，可能是鹽鹵中的某些化學元素進入人體后，對心臟功能的恢復起到了特殊的調節作用，如果查明了是什么元素在起作用，這不僅可以解決克山病的防治問題，而且可能由此找到世界上尚未解決的“頑固性心力衰竭”的治療途徑。([15]，頁3—4)

此外，簡報中還提到其他研究機構已經開始了對鹵堿的研究：

這種鹵鹽的療效試驗工作，現正在黑龍江省地方病研究所等處開展，絕大部分患者都有不同程度好轉，待進一步觀察、總結后再報。([15]，頁4)

從簡報內容可以看出，中科院的領導對鐵匠“創造”的土辦法療效深信不疑，對基層機構的檢查結果深信不疑。作為全國科學研究工作的“火車頭”，中科院本該對普通群眾和基層機構的實際水平有所認識，自行設計嚴謹、嚴密的實驗，按照常規的藥物研究和開發流程，對鹵堿的藥效和毒性進行嚴格的檢驗，可它的實際表現卻是輕信下級報上來的神異東西，對鹵堿快速給予認可并越過“中央北辦”將其上報給最高層。這種有爭功嫌疑的不同尋常的舉動，可以從他們必須以實際行動響應“什么工作都要走群眾路線”的最高指示來解釋。在當時的情況下，中科院急需在新路線下做出成績，且無論做出了什么成績都要歸功于面向群眾、走群眾路線；若自己尚未做出什么成績，就要到群眾中去尋找“發明”“創造”，如他們的文章標題《群眾是真正的英雄》一樣，專家在群眾面前要當小學生，要虛心請教，承認自己的無知和可笑。從這個意義上來講，宣傳鹵堿這一群眾經驗就是他們為了“過關”的需要。

蔡元吉、吳振榮等科研、醫務人員急群眾之所急，排除萬難到病區冒死調查，很有問題意識、探索能力、奉獻精神；找到孤證、發現苗頭，趕緊將其報給上級，建議對其開展研究，這也沒有錯。但讓他們也有些始料未及的是，上級立即對孤證做出原則肯定，在稍做試點后就用政治運動的方式加以推廣！

四 以政治運動方式推廣鹵堿療法

“中央北辦”那位女領導來到北安后即著手對鹵堿展開調查，確證此事后，立馬聯合黑龍江省衛生廳、內蒙古自治區衛生廳，部署了一系列鹵堿療法研究、推廣工作。

1.在公社、縣進行小規模試點

“中央北辦”做出的第一個指示是在克山病區選取試點試驗鹵堿療效。 1968年8月，內蒙古自治區阿榮旗圖布新公社的興旺、德發兩個大隊以及黑龍江省黑河市的德都、北安兩個縣被選作鹵堿療法的試點病區，每個試點都只選了數十個病例。他們摒棄了規范而繁復的現代藥物研發流程，并未就藥物的安全性、有效性做動物試驗，而是直接拿人體來試。通過群眾不斷嘗試，來總結鹵堿的熬制方法、服用方法。對于療效的檢測，更是棄用任何儀器設備，直接用受試者的主觀感受為標準。試點人員還把這作為先進經驗加以介紹：

我們把“鹵干”用法、數量和原則交給病人，自己掌握……拿什么做判斷和檢驗效果的標準呢？患者自身感覺就是最客觀的檢驗，他們說心不跳、氣不短，能睡、能吃，能勞動，就是療效最客觀的標準。[16]

實驗對象有的在生產隊的“家庭病床”(也即在自己家里)治療，有的在醫院病房治療，病情輕重不一；有的單用鹵堿治療，有的用鹵堿合并其他藥物治療，用藥量也各不一樣，并沒有不用鹵堿的對照組。對數據的分析，則完全沒有使用方差分析之類統計方法。對于實驗中出現的約6%的死亡現象，他們也沒有做任何解釋([17]，頁8)。總之，實驗對象數目不多、差異很大，沒有嚴格的對照，沒進行統計分析，很難把藥物的療效和安慰劑效應、自愈效應區分出來。

之所以采取如此不專業的做法，是因為負責試點工作的是由多個機構專門組成的攻克小組，其中起領導作用的幾乎都是各級革委會領導，劉紹顯這個不懂醫的人成了試點工作“指導員”。他們從“兩條路線斗爭”的角度來看待這些試點工作：認可鹵堿療法這一“新生事物”者是“革命醫務人員”，反對者是“一小撮階級敵人”，質疑者則是“教條主義者”。在這種情況下，那些真正懂醫學的醫務人員很難發出專業的聲音。譬如，曾有人質疑：這樣的做法“沒有心電圖、X光的檢查，權威們著的書中沒有，不科學”。劉紹顯卻說：“我的理論依據就是毛澤東思想，就是靠廣大貧下中農的積極支持。”劉還叫妻子王淑珍“用現身說法，去批判那些錯誤思想，肅清那些舊思想的流毒，大立毛澤東思想，大長貧下中農的志氣”([8]，頁12—13)。另有人主張在醫院的病房進行實驗治療，結果是被上綱上線成“脫離群眾，脫離實際”、走“資產階級科研路線”，遭到猛烈批判([6]，頁6)。還有醫生說：“治好的病例，細扣一下都有問題。”但是有人氣憤地說：“就是不相信群眾”，“世界觀沒有改造好”([6]，頁7)。就這樣，質疑和反對的聲音被徹底堵住。

鑒于民眾知道鹵水有毒、對服用由鹵水熬出來的鹵堿存在抗拒心理，劉紹顯等還把鹵堿稱為“六八·一”粉，把鹵堿療法稱為“六八·一”療法——其來源是劉紹顯于1968年1月發明這個療法。

如此試點了兩個多月后，內蒙古和黑龍江省的試點工作宣布取得顯著效果[17，18]。

2. 開動員會，推廣鹵堿療法

頻傳的試點“捷報”鼓舞了各級領導。接下來的三四個月，在“中央北辦”的支持和指導下，內蒙古自治區和黑龍江省召開多場現場會[19]，對鹵堿療法這一新生事物進行宣傳。其中兩場聲勢甚為浩大，也標志著鹵堿療法的推廣正式成為一場群眾醫療政治運動。

第一場是1968年12月底在黑龍江省德都縣召開的“推廣鹵堿治療克山病的經驗交流會”。這次會議由黑龍江省革委會主持，黑龍江省革委會主任潘復生，副主任、省軍區司令員汪家道親自到會。參會者除黑龍江省各地區代表外，還有其他幾個省(自治區)和中央機構的代表。會議除對病人進行觀察、肯定鹵堿外，還給鹵堿療法取了個新代號——“六·二六療法”。“六·二六”來自毛澤東的“六·二六”指示(15)1965年，毛澤東在同他的保健醫生談話時，針對農村醫療衛生的落后面貌，指示衛生部“把醫療衛生工作的重點放到農村去” ，這一指示是6月26日發出的，因此又被稱為“六·二六”指示。此后誕生了一系列以“六·二六”為代號的藥物、療法、醫院、醫療小組等。。給鹵堿取此代號進一步將鹵堿這種基層群眾的“發明創造”與毛澤東的群眾工作路線、無產階級衛生路線關聯起來。大概由于需要用“六·二六”代號來指稱更多的新式醫療衛生活動等，“六·二六療法”的代號沒用多久，更多的人還是用“六八·一”療法來指稱鹵堿療法。

德都會議的效果立竿見影，黑龍江全省開始了推廣鹵堿療法的政治運動。在會議之后僅僅二十余天的1969年1月22日，黑龍江省衛生廳革委會就發布了《六八·一療法藥粉制作使用說明》，對鹵堿的制法、服法、用量一一做了介紹[20]。拿到《使用說明》后，黑龍江全省各病區及相關醫院迅速展開行動響應省革委會的號召。譬如，哈醫大一院內科病房、哈爾濱鐵路中心醫院和哈爾濱軍工醫院都于1月下旬在本單位推廣起鹵堿療法。為了讓醫護工作者迅速將鹵堿使用起來，哈醫大一院內科革命領導小組曾召開多次全科會議，傳達德都會議的精神和推廣這一療法的意義([20]，頁113)。哈爾濱鐵路中心醫院醫務人員一開始不相信“六八·一”的療效，不太愿意將其應用于臨床治療。醫院革委會成員竟然帶頭服藥，“教育”醫務人員，迫使這些醫務人員在接下來的推廣過程中不僅要積極向群眾宣傳鹵堿，甚至也要“現身說法”服用鹵堿[21]。

為更快推廣鹵堿療法，“中央北辦”還委托內蒙古自治區革委會，于1969年2月4日至2月9日，在阿榮旗舉辦了一場更大規模的“克山病防治觀摩現場會”(圖4)。出席會議的共計233位代表，除了內蒙古自治區內的代表，還有“中央北辦”邀請的十幾個省的代表([19]，頁3)，他們中絕大多數是省革委會的領導或成員，負責學習內蒙古推廣鹵堿療法的經驗并將其帶回本省推廣。

圖4.內蒙古自治區克山病防治觀摩現場會會議日程

就在這次會議上，劉紹顯被樹為“活學活用毛澤東思想”的典型，他“發明”的鹵堿則被樹為毛主席無產階級衛生路線下涌現的新生事物。

與此前的相關會議不同的是，此次會議有衛生部的代表出席。聯系到1968年11月2日中科院上報給中央領導的簡報，有理由推測，這代表了最高層對鹵堿療法的認可和推廣的決心。會議紀要如此詮釋鹵堿療法：

這一嶄新事物不單純是個技術問題，而且是一個極其重要的政治問題……把推行這一療法看做是對廣大貧下中農的無產階級感情和捍衛毛主席革命路線的問題。[22]

就這樣，從1969年初起，鹵堿療法被以政治運動的方式逐步推廣到全國十多個有克山病病區的省、自治區。在推廣過程中，鹵堿的適應癥也變得越來越廣，逐漸升級為包治百病、無病健身的“神藥”。直到1970年后，由于鹵堿對克山病和其他疾病實際并無明顯療效而毒副作用顯著，而政府又推行新的運動，鹵堿療法推廣運動才無聲無息地結束。

3. 專業機構在鹵堿療法推廣運動中的角色

鹵堿療法之所以能在短短一兩個月內推廣至北方幾個省、自治區，乃至后來推廣到全國至少十多個省、自治區，離不開專業機構對鹵堿療法的科學性和有效性所做的論證。

在試點階段，專業機構給出的是有關領導所希望看到的肯定結論。他們的試點工作除前文所說的時間極短、過程極不規范、評價標準非常主觀等缺陷外，還有數據造假嫌疑。內蒙古圖布新公社的攻克小組對試點情況的總結是：使用鹵堿治療48名克山病人取得了非常顯著的效果，好轉率達87.5% ，完全治愈率更是將近40% 。而黑龍江德都縣的試點結果是：在39名慢型克山病人中使用鹵堿，34名收到了顯著的效果，其中，14名得到了臨床治愈或完全治愈[6，16]。稍做計算就可發現：兩地的好轉率、完全治愈率幾乎一模一樣！

關于服藥劑量，專業機構也拿出了意見。劉紹顯憑經驗估摸每次服用鹵堿的量不能超過2g(通常飯后服用，每天三次)，但是他沒能力論證這個劑量的合理性。為此，在推廣鹵堿療法一年多之后，醫藥專家補做了毒理實驗，僅僅依據少量動物試驗的結果(如鹵堿對小白鼠的半數致死量3.16—5.0克/公斤，對狗的安全劑量0.5克/公斤)，就推斷每人每日4.0—6.0克的服用量是安全的[23]。實際上，從鹵堿對小白鼠的半數致死量中看到最小致死量和絕對致死量之間差距較小，這意味著鹵堿安全范圍較小，是毒性較大的藥物(16)最小致死量和絕對致死量之間差距較小，表明安全范圍較小。。另外，實驗中也明確顯示狗在服用0.5克/公斤時雖未中毒但已出現大便稀軟的情況，服用1.0克/公斤時大便中有鮮血，并且食欲不振。可專家們還是罔顧這些副作用，在沒做任何人體臨床試驗的情況下，只根據動物試驗數據就機械外推人的安全服用劑量([23]，頁676)。為了讓民眾更加接受鹵堿療法，一些單位還進一步放大安全劑量。譬如，浙江醫科大學竟在所編印的宣傳冊中宣稱：“中國科學院做了動物試驗，證明一個人如果一次服用250克(半斤)鹵堿就會中毒致死。”[24]似乎一次的服用量不到半斤就是安全的。不難想象，若真有人按這樣的標準去大劑量服用鹵堿，那是肯定會出醫療事故的。

很多人在服用鹵堿后不但沒有療效，還出現了胃部灼痛、拉肚子之類顯著的副作用。對此，劉紹顯給出的解釋是：“火候是決定鹵堿有效與否的關鍵。”[25]為配合劉紹顯，專業機構對不同火候熬出的鹵堿做了急性毒性試驗，得出了“火候越大，熬制時間越長，毒性越小”的結論([23]，頁663)；前文所說的那些副作用，則被解釋成熬煮火候不對、時間過短，而非鹵堿本身的問題。他們還說《本草綱目》中對鹵堿功用的記載(主治“大熱消渴，狂煩，除邪及下蠱毒，柔肌膚，去五臟腸胃留熱，結氣，心下堅，食已嘔逆，喘滿，明目，目痛”)“與當前推廣的鹵堿療法相似”，用鹵堿治療克山病等是“祖國醫學的大發展”[26]。為什么鹵堿能治療克山病這類疑難雜癥？專業機構對這種常見的困惑也做了解答。多個醫學單位做了藥理實驗，從鹵堿對大鼠有利尿作用、對離體兔心及整體狗心有冠狀動脈擴張作用、對麻醉狗的肢體動脈有直接擴張作用以及使高血壓狗的血壓輕度下降等動物試驗出發，推測這可能就是鹵堿能改善慢型克山病和其他心臟病患者心功能的主要原因[27]。但這些解釋忽略了克山病人心肌纖維化、心臟變大、泵血功能逐漸降低之類核心癥狀，并未對后面這些癥狀的可能緩解渠道做出解釋。而且，這些實驗觀察從原則上講就沒有真正的價值。因為各地所用的鹵堿來源不一、制備方法不一，并不是一種標準化的化合物，而用不標準的混合物做藥理研究是不可能得到可靠的、可重復的結果的。

盡管不能對鹵堿治療克山病的原因做出真正有效解釋，專業機構還根據領導的意愿竭力擴大鹵堿的治病范圍。有研究組宣稱鹵堿對兩種不同機理導致的心肌壞死均有保護作用，推斷鹵堿防止心肌壞死是一種非特異性作用，進而推斷對其他原因所致的心肌損傷(如動脈粥樣硬化、心肌梗死及某些傳染病所引起的心肌壞死)可能也有很好的療效[28]。不僅如此，專家們還研究了鹵堿對癌癥、高血壓、大骨節病等其他多種非心臟病的療效。河南省用鹵堿治療1736例分別患有十多種疾病的病人，得出結論為有效率都在50%以上；特別是對一些在臨床上沒有什么好辦法的疾病，經用鹵堿后均收到不同程度的效果[29]。 哈爾濱鐵路中心醫院試驗了71例患有22種疾病的病人，宣稱鹵堿對高血壓病的療效較好[30]。事實上，早在1968年的德都縣試點中，相關機構就稱，鹵堿對慢性胃炎、氣管炎、腎炎、關節炎、神經衰弱等疾病都有較明顯的療效，“仙丹妙藥靈芝草，不如這個‘土方’好”([6]，頁5)。

盡管缺乏動物試驗，臨床試驗的樣本量很少、缺乏對照、評價標準十分主觀、試驗時間很短，試驗設計可以說是極不嚴謹，可這些結果畢竟是專業機構做出來的。它們很快被匯編成“鹵堿的實驗室藥理觀察”之類資料，作為鹵堿療法科學性的證據印刷于鹵堿療法的宣傳冊上，分發到全國各地。就這樣，鹵堿成了繼“雞血療法”之后的又一種包治百病、強身健體的“神藥”。

總之，在鹵堿療法推廣運動中，專業機構中的專家擔任了給領導意志和當時政策提供“科學依據”，給運動的合理性、必要性等提供背書的角色，而他們扮演好了這方面的角色。

五 “新生事物”的一種生成模式

從“鹵堿”由群眾所嘗試的單方變為被推廣的“新生事物”的過程中，以及煉鐵古法變成“土高爐”[31]、“簧片哨”變為被推廣的“土超聲波”[32]、“雞血療法”變為打雞血運動[33]等案例中，我們分明可以看到，有一種特殊時代“新生事物”的生成模式在：

(1)基層群眾(里面包含一些騙子和民間科學愛好者)響應政府“技術革新”“技術革命”“群眾性科學實驗活動”之類號召，提出“合理化建議”，進行各種“嘗試”。其數量往往十分巨大，所以需要經過專家來篩選。

(2)某些“嘗試”“建議”等被負責調查、篩選的專家定為有苗頭的“創造”，報送給上級機構或更高級別的官員。

(3)上級機構的領導組織調查或試點，讓專家潤色、改進部分“創造”“苗頭”，將其認可為“發明”，并報給更上級……

(4)高層領導將部分下級報上來的“發明”認可為“新生事物”，并決定在轄區范圍內推廣其中某個或某幾個。在“新生事物”的推廣運動中，專家仍扮演重要角色——只是從信息的篩選者、傳遞者、改造者變成了政策或領導意志的論證者、闡述者、背書者。

在這個過程中，新事物的身份會不斷轉化和“升華”。拿鹵堿來說，它剛開始只是基層群眾在缺醫少藥的情況下，用原始的神農嘗百草的方式試出來的民間千百萬偏方中的一種。被地化所、黑龍江省地方病研究所的科研或醫務人員作為“群眾經驗”和“苗頭”發掘出來，并通過檢測、猜想等方式增添一定的科學因素后，它被一級一級上傳，最后變成了在激烈的路線斗爭中，貧下中農活學活用毛澤東思想“敢想敢闖”創造出來、需要推廣發揚的“新生事物”和“偉大療法”(圖5)。

圖5.“新生事物”的一種生成模式

國際上按照常規程序開發出一款對某疾病有效的上市新藥經常要花上十年耗費上十億美元，而在“大躍進”“文革”等運動中，一個號召就能催生上百億個“合理化建議”，就可催生上千萬個藥方(17)其中最為典型的是“大躍進”時期的“千萬錦方運動”“文革”時期的“中草藥群眾運動”。。但這種超越科學常規創造出來的藥物、“療法”“新生事物”，普遍經不起實踐的檢驗、歷史的考驗。當時搞了很多“制度創新”，做了很多大規模的試驗，但事與愿違，并沒能抄近道“迎頭趕上”。筆者細致解剖了鹵堿由民間單方變成被推廣的“療法”的過程，并對其中的關鍵之處進行了分析。從這個案例可以看出，高度集權的體制存在很大的決策失誤風險，加上政治運動之后更是如此。可喜的是，十一屆三中全會以來，通過松綁、放權、放棄政治運動、對外開放、和國際接軌、努力融入國際等舉措，中國已經逐漸改變了這種狀況。

在科學、經濟得到很大發展的今天，回顧50多年前的鹵堿療法推廣事件，恍如隔世。但有關教訓還是值得記取的。鑒往是為了開來，尊重科學、尊重常識，才能更為充分的融入國際。

致謝中國科學院檔案館王蘭老師、張涵老師、陳丹老師、吳春明老師、梁阿萌老師，黑龍江省檔案館的工作人員，黑龍江省圖書館的工作人員和哈爾濱醫科大學的張艷榮老師，在資料查找方面給我們提供了幫助；中國科學院地球化學研究所的朱永煊研究員、余志成研究員、程鴻德研究員、鄭寶山研究員，中國地質調查局南京地質調查中心蔡元吉研究員，中國科學院地理科學與資源研究所的王五一研究員，中國疾病預防控制中心地方病控制中心吳振榮研究員，中國疾病預防控制中心地方病控制中心克山病防治研究所孫樹秋副所長，哈爾濱工業大學姜振寰教授，中國農業大學的蔡祝南教授，浙江省人民醫院陸文光主任藥師，和北京工商大學的許子明教授接受了我們的訪談；美國羅氏藥廠腫瘤生物標志物組退休主任陳達維(David Chen)博士審讀了文章初稿并提出了改進建議。在此一并致以誠摯的謝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