賦予人生以意義

袁志堅

人生的意義在哪里？什么樣的人生才是有意義的？思考這兩個問題的人，顯然是對人生負責任的人。古往今來，人們一直都在思考這兩個問題，并且給出了無數的回答。這些回答猶如大地上的植物，豐富多彩，參差繁雜，生機勃勃。

在我看來，人生的意義乃在于它的空無，因為空無，我們可以給它不斷賦予意義，賦予不同的意義。賦予本身就是一個創造的過程，在創造中意義顯現出來了，所以，我們把創造力等同于生命力。一張白紙可以畫最美的圖畫，畫的過程就是傾注人生的意義的過程。直覺、情感、理性、信仰……都可以揮灑在紙面上，建構一個文本空間，創造一個精神世界。畫的過程也是一個自我擴展、自我解放、自我體驗、自我接受的過程。在這個過程中，你會為自己的筆觸得到準確的控制而滿意，也會為變化的畫面出現意外的效果而快樂。此二者都是自由的，必然與偶然相互指認意義，物與我共同顯示存在。

“必然與偶然相互指認意義”，就是說每一幅“真正的畫”都不可復制。復制別人的畫，沒有意義。齊白石說，“學我者生，似我者死”，道理即在于此。自我復制也是沒有意義的，沒有新的創造，沒有新的進步，不可能自我超越。創造和進步都是相對于既有經驗而言，對于一個永遠變化著的復雜世界而言，任何經驗都不足以應對無窮的不確定性。法國思想家帕斯卡爾甚至認為世界就是由偶然性組成的，日常生活就是由偶然性組成的，偶然性無可回避。

莊子說：“吾生也有涯，而知也無涯，以有涯隨無涯，殆已！”用有限的人生去追求無限的知識，肯定行不通，所以，人應保持對知的敬畏，對世界的敬畏。但是，這并非意味著徹底的不可知論，否定真理的客觀性，否定生命之所寄。莊子的意思是人應該守住本心，本心是必然，本心是沒有認知障礙的，是通達自由的。正是偶然性給世界帶來了神奇，讓我們將對世界的探索無窮無盡地進行下去，不斷打破認知的界限。

關于“物與我共同顯示存在”，王陽明的一句話說得非常形象：“你未看此花時，此花與汝心同歸于寂；你來看此花時，則此花顏色一時明白起來，便知此花不在你的心外。”此花是一個客觀存在，當我與物相互觀照，此花便是鮮活的，此心便是光明的。人們在看到現象世界的同時，感受到本體世界的存在。雖然現象世界并不等于本體世界的全部，但是我們不應懷疑本體世界的存在。“看”就是對本體世界賦予意義，因為“看”讓人和花皆從“同歸于寂”走向“一時明白”，讓人和花皆得到自由。人生如此短暫，“一時明白”就是活在當下；花在眼前，光明在心中，就是在理解與接受中開啟智慧、熱愛生命、容納萬物。

什么樣的人生才是有意義的呢？人們習慣于說，快樂的人生、創造的人生、優越的人生、幸福的人生。這些追求都無可厚非。然而，人生中還會遇到坎坷不平、曲折不順，乃至時運不濟、天道不公。個體往往弱小，愿望常常落空。那么，我們是否放棄生命的抗爭，屈從現實呢？即便在最惡劣的生存境況中，即便在最荒謬的歷史真相下，即便在最殘酷的死亡威脅前，人類都不應該否定生命的價值。

奧地利心理學家維克多·弗蘭克爾的自傳《活出生命的意義》，是一本給世界上很多身處困境的人帶來希望的書。作者在納粹時期被關押進奧斯維辛集中營，他的父母、妻子、兄長都死于毒氣室。作為幸存者，他以慘痛的經歷和強大的意志認識到，“生命最終意味著承擔與接受所有挑戰”。他相信不可剝奪的自由，“無論在任何情況下，人，都還有最后一種自由——選擇自己態度的自由”，那就是生之尊嚴、活著的希望。

同樣作為奧斯維辛的幸存者，意大利作家普里莫·萊維通過《被淹沒和被拯救的》一書激起對人類暴行的理性思考。面對歷史的審判，施暴者和受害者都刻意隱瞞記憶、遷移記憶、歪曲記憶、放棄記憶，因為“過去是一種負擔，他們為犯下的罪惡（或遭受的痛苦）感到厭惡”。他沉重地指出，“這個世界，遠非我們看到那樣非黑即白，善與惡、正與邪、加害與受害并不能決然區分”，“一個人永遠無法變成另一個人”。正是這樣真切的反思、理解、拷問，才可能讓人們正視生命的意義，承擔個體生命的責任。

蘇東坡有一句詩：“人間無正味，美好出艱難。”從艱難困苦中超越出來，是一種境界，而得此境界需要積極自由的人生態度，否則就會被無意義的黑暗所吞噬。賦予人生以意義，是自由、理性的選擇結果，是對偶然與必然的辯證領悟，是對物、我無分別心的豁然接納。這個過程實在艱難，幾乎是脫胎換骨，浴火重生，而我們每一個人都期待以升華的方式閃耀生命意義的光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