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國退休老人再就業為哪般？

貝婭特麗斯·馬德莉娜

2019年，有近40萬法國人在正式退休后選擇繼續工作，他們同時也領取著養老金。如今，這樣的老年人越來越多了。是什么驅動著他們重返職場？

空中交通管制員克里斯托夫2018年就退休了，當時他57歲，到了該行業的退休年齡。來自波爾多的他隨后過上了許多人夢寐以求的生活：運動、攝影、旅行，以及時不時地修葺自己的小家。然而，18個月后，他已然厭倦了這種生活?！拔彝蝗话l現時間過得好慢。”他坦言。

為了打發時間和“重新進入社會”，他又開始工作了。由于無法重操舊業，他放棄了從事原來工作的念頭，轉而尋找其他工作。他開始在快遞代收點做兼職，負責收發包裹，但這份工作僅享有法國最低工資水平。他同時也自己創業，為公司和個人提供房地產行業服務。做這兩份工作已經使他忙得超過了普通的全職工作——他每周要工作約45個小時。

盡管已經62歲，克里斯托夫并不打算放棄工作，因為他還要應對不斷上漲的生活費用。“考慮到經濟和社會形勢，我計劃至少要工作到65歲。”他說，“這筆額外的收入使我能夠應對生活費用的上漲，比如住房、旅行、能源和食品的開銷?！笨死锼雇蟹蛞仓饾u意識到，自從決定回去工作后，他的目的已經發生了變化。“我現在想說，是的，我選擇繼續工作，更重要的原因是經濟方面?！彼f。

與克里斯托夫不同，盡管布魯諾·奧蘭多已經76歲，但他并不是因為空虛而選擇繼續工作。他曾是一名印刷工，后來又做了藥品銷售人員，2006年，他名義上退休了。但實際上，他從未停止工作：在又一次轉變職業身份成為一名釀酒工后，他如今到了一家超市負責賣貨，在這里，這位貓王的粉絲得以充分發揮他的表演才能。

每年年末，他的日程安排堪比明星：9月的葡萄酒展銷會，11月的博若萊新酒節，還有12月的香檳和節日產品展銷活動。這幾個月里，商店從早上九點一直營業到晚上十點。他有時會被安排在店鋪后面溫度偏低的貨架附近，很冷，而且顧客并不總是那么友善。伴隨著永不間斷的背景音樂，奧蘭多感到十分疲憊。他因之前多次職業中斷、病假和失業期等原因導致退休金減少，這份工作對他來說十分重要。他說：“每月1300歐元太少了。只要我身體健康，就會一直干下去?！?/p>

| 觀念正在改變 |

自1983年4月1日起，法國就出臺法律允許退休人員邊領退休金邊工作。時至今日，法國究竟有多少退休后還在堅守崗位的老年人呢？2019年，法國勞工部調查研究評估統計局記錄了近40萬退休后再就業者（其中52%為男性），約占養老金領取者總數的3%。這些老年人在2018年的平均年齡是67.4歲，其中超過3/4的人超過65歲。盡管他們在退休人口中占比不大，但卻是一個數量穩步增長的群體。勞工部調查研究評估統計局的數據顯示，退休后再就業者的數量在2009年至2019年間增長了50%以上。這種趨勢無疑與他們領取到的平均養老金數額有關：他們平均每月的養老金不足709歐元，男性領取得多一些，為772歐元，而女性的平均養老金僅為653歐元。這些退休老人曾經更多的是藍領工人、生產線監工、店員等。“他們在職期間的工資通常很低，所以退休后能拿到的養老金也很低?！蓖呷R麗·格呂奧解釋道。她在十幾年前創建了一個面向老年人的網絡求職招聘平臺。

大約40%的再就業者是單身女性，她們因退休前的工作存在空檔期而飽受煎熬。格呂奧說：“重返職場的老年人中大多數都是出于經濟原因，還有些人想在退休后保持與工作時相同的生活水準?！?/p>

此外，近15%的退休人員繼續工作是為了在經濟上幫助自己年事已高的父母，因為他們無力獨自支付養老院或是在家中請看護的高昂費用。格呂奧說：“退休后收入降低，但越來越多的人仍希望在退休后保持和在職時相同的消費能力?！?0歲仍選擇在家中授課的路易斯說：“繼續工作讓我有額外的收入來讓自己和家人開心。”

讓–埃馬紐埃爾·魯在2018年也創建了一個專門從事老年人就業的招聘平臺。他表示，在玩拼字游戲或做志愿工作的年齡選擇重返職場，也會招致周圍人異樣的眼光?！翱偟膩碚f，心態在變化?！彼f，“目前還存在另一類退休老年人，但還是少數，他們不想停止工作，希望通過自己的知識和技能回饋社會?！?/p>

| 想要感覺自己有用 |

78歲的布里吉特目前還做著老人陪護的工作。她每月有1000歐元的收入，她說，這是“出于經濟上的需要”，但更是因為“自己想要感到有用”。這份渴望影響了她生活的方方面面?！拔覍懖┛停鲋驹腹ぷ?，也經常幫助周圍的人。”精力充沛的布里吉特說，“在我家，大家都習慣了長時間工作?！?/p>

“將精神渴望和現實需要結合起來”也是莫妮克的口頭禪。這位在2022年底度過67歲生日的退休護士，本可以在2010年從本職工作中退休。然而十幾年后，她還在工作，甚至還經歷了一次換崗。她先是在護士學校教書，之后負責一家養老院的工作，緊接著她又開始上護理培訓班。如今，她每周有兩天在私人診所兼職。

一開始，像眾多單身女性一樣，布里吉特選擇繼續工作是因為她的家庭?！爱斘业搅送诵菽挲g時，我的兩個兒子還在上大學，他們住在家里。如果當時退休，我們在經濟上會有很大壓力。現在，我的兒子們終于完成了學業，也開始工作了。不過，我還沒有準備好完全退休。我覺得我還能為他人作貢獻，工作也使我不會與社會脫節。當然，我周圍的人并不都能理解我?！?/p>

人的平均壽命在逐漸增長，未來希望繼續留在工作崗位、不脫離社會關系的人是否會越來越多？老年人就業招聘平臺的負責人魯先生預測說：“從現在到2030年，將有500萬人退休，他們每兩個人中就會有一個希望繼續工作?！?/p>

盡管退休是人們所期待的，但對一些人來說，退休意味著生活水平下降，社會關系喪失，甚至自我形象受損。比如現年74歲的皮埃爾，促使這位前高管開始從事各種社團活動的原因是他“害怕無聊、害怕失去價值、害怕被社會拒絕，也害怕被遺忘”。

|“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2020年3月之前，老年人的工作機會主要集中在交通運輸、酒店餐飲、家政服務和建筑行業?！濒斚壬f，“新冠疫情后，工業、銀行業、大規模分銷、房地產等行業的招聘也開始向老年人伸出了橄欖枝。”

比年輕人更可靠、接受過培訓、自主性強、要求少，在目前的就業較困難時期，上了年紀的工作者反而有更多優勢?！巴ǔＧ闆r下，退休人員不會找全職工作?！备チ_薩爾公司總經理迪迪?！げ继m–弗羅薩爾說，該公司是一家專門從事雕刻和標牌制作的小企業。“他們希望每周工作20小時左右，以便能夠騰出時間干點別的，比如去社區工作或照顧孩子?！彼又f。

從經濟角度看，布蘭–弗羅薩爾先生也很滿意。他說：“在招聘時，我可以與兩名退休人員簽訂20小時工作制的合同，即總共40小時的工作。由于相關費用的減免，我雇兩名退休人員的費用與雇一個35小時工作制的全職員工完全相同?！庇谑牵浻昧艘恍├夏耆?，其中最年長者已72歲。“此外，在節假日、缺勤和病假方面，我們也會更加靈活。”他說，“我招聘老年員工并不是為了追求多賺錢，而是要找我可以信任的人一同工作。”

在一些行業，招聘退休人員甚至已經成為“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校車司機就是這種情況，這個職業很難吸引人，因為它的工作時間表是根據學校的教學時間表和假期制定的。62歲的安托瓦妮特·吉利貝爾托是羅訥河口省的一名校車司機，她接受了這些要求。“我上早班和晚班，有時白天會去游泳池、博物館……我有很多休息時間?！边@位前折扣商店的店長說。她還說她喜歡握著方向盤的感覺，即使有時孩子們會和她開玩笑。

她每月能領取550歐元的工資，即使在學校放假期間也能拿到這筆錢。法國客運聯盟總代表英格麗·馬雷沙爾說：“我們有一個平均年齡為51歲的司機群體。與年輕的工作者不同，退休人員愿意接受‘分時段的兼職工作，這使他們可以有時間做其他事情，比如照顧孩子。”

然而，即使在最有活力的老年人中，歲月的分量最終也會壓在他們身上。“這是我12年來第一次感到疲憊?！鄙虉鍪圪u員奧蘭多承認道。為了更好地應對一整天的站立，他給自己穿上了壓力襪。64歲的納蒂娜是一家房地產集團的雇員，她說：“我已經過度疲勞了?！彼谕诵莺罄^續工作，以維持在巴黎的生活?！澳壳拔液椭車说纳罟澴喑霈F了差異，興趣愛好也在變化。我的幾個好朋友都陸續退休了，他們為之后的閑暇生活而開心?！庇谑牵{蒂娜也開始思考自己的選擇，她說：“是時候考慮工作疲勞的問題了。”

[編譯自法國《世界報》]

編輯：侯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