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23年5月4日,是北京大學125周年校慶日。慶典之上,一位白發蒼蒼的老人現身,宣布將她多年來獲得的獎金和部分個人積蓄捐出,共計一千萬人民幣,用于支持敦煌學研究。捐贈儀式上,她說道:“做人不能只為自己打算,一定要使所得獎金,用在有益于社會發展的事業上。”
老人名叫樊錦詩,曾任敦煌研究院第三任院長,被稱為“敦煌女兒”。她出生于上海,畢業于北大,在敦煌待了半個世紀,讓敦煌成了自己血脈的一部分。
事實上,我們、我們的后代能看到今天的敦煌,得感謝她。
1962年,在北京大學考古系求學的樊錦詩報名到敦煌研究院實習。出于喜歡和好奇,她一到敦煌就看完了一個又一個洞窟,然后被深深地震撼。然而,更令樊錦詩震撼的還是生活條件。當時的宿舍是一間不足20平米的土屋,一天只能吃上兩頓飯。沒有水、電,更別提衛生設備。
有一次,她半夜想上廁所,剛出門就看到兩只綠綠的大眼睛正瞪著她。她被這頭“狼”嚇得心亂跳,趕緊關上房門,瞪著天花板等天亮,第二天一早才敢出門。哦,原來那不是狼,是頭驢。
樊錦詩的父親是工程師,畢業于清華大學土木工程專業。她從小生活在高級知識分子家庭,條件優越,哪里吃過這種苦?幾個月下來水土不服、營養不良,她只得提前結束實習。當時心里念著:“不想再回來了!”可世事弄人,待到畢業分配工作時,敦煌研究院來北京大學要人,4個實習生都要!

父親心疼女兒,寫了厚厚的一封信要女兒交給學校領導?;蛟S是覺得沒面子,樊錦詩把信截了下來。不久后,她背起行囊,再次奔赴注定與她糾纏一生的敦煌。
畢業一年后,被分配到武漢大學的男朋友彭金章來到大西北看望樊錦詩。這一見面,他發現她變了,變土了。吳儂軟語里夾雜著砂礫,哪還有那個俏皮的上海姑娘的樣子?
1967年樊錦詩與彭金章結婚。他們一個在武漢,一個在敦煌。這對新婚夫妻開始了長達19年的分居生活。
其實初分配到敦煌研究院時,北大的老師曾承諾三年后就幫忙將樊錦詩調到武漢大學,讓他倆夫妻團聚。但文化大革命的到來,他們的期待擱置了三年又三年。期間,兩個孩子都出生在大西北。
樊錦詩工作忙,只能把孩子一個人留在宿舍,用繩子系著。每天下班回來,聽見孩子哇哇大哭,她心里就放心了:“今天沒事。”要是聽不見孩子的哭聲,那就得提心吊膽。
樊錦詩爭取調到武漢大學工作,一直未果。有意思的是,直到1986年,領導終于點頭,她卻猶豫了。愛上敦煌不是一剎那的事情。無意間,這份愛早就融進了那一個個洞窟里。她任性地對丈夫說:“反正我不走了!要不,你來吧!”
風沙漫天的大西北,分居近二十載的家庭終于團聚。彭金章先生追隨妻子,扎根大漠31年,為中國留住了1600余年文化遺產的珍貴檔案。
多年后,樊錦詩在節目里還原了這段歷史,幾度哽咽:“我先生跟我是同班同學,他在武漢,我們倆分居了19年。為了孩子著想,他不想來敦煌。就這樣拉扯來拉扯去,最后再不團聚,就要退休了。最后還是我的先生理解我,愛護我。他知道我喜歡敦煌,他說不是你走就是我走。就這樣,他到了敦煌,從商周考古改成了佛教考古。本來我想,我們都老了,就到處游一游、看一看。可惜還沒等看了幾處,他就去世了。但是我心里總覺得他還在我身邊,所以我有時候走路關門,我會輕一點,不要影響他睡覺。結果一想,他走了呀……但是,我感覺他到今天還沒走,還在支持著我,看著我!”

1998年,樊錦詩出任敦煌研究院的院長。在任期間,她首提國際合作,利用先進技術進行洞窟環境監測,抵御沙漠侵襲。
她牽頭改善研究院的住宿條件,為研究人員家庭團聚四處奔波,為年輕人爭取出國進修的機會。慢慢的,這個地處戈壁荒漠的敦煌研究院,擁有的博士生數量在全國文物保護界位列第一!
而她最值得說道的功偉,當屬數字化敦煌的建設。隨著莫高窟對外開放,一年數十萬游客參觀,令狹小的洞窟和脆弱的壁畫不堪負重。不讓看是不行的,看壞了也不行。為此,她夜夜難眠,真擔心有一天從夢里醒來,莫高窟不見了。
2003年,研究院正在搞數字化。樊錦詩也開始琢磨,莫高窟能不能數字化?讓游客在洞外看?雖然憑借當時的技術實現不了,但無知者無懼。10年的探索與堅持,莫高窟數字展示中心竣工,還推出《千年莫高》和立體球幕《夢幻佛宮》兩部電影。仿真電影+實地參觀相結合的方式,減少了參觀時間,提高了洞窟承載量。雖然這緩解了洞窟承載壓力,但是,“敦煌最終是要沒有的。什么時候呢?我希望它還能存在1000年?!?/p>
為了能將莫高窟更好地保存下來,一個大膽的構想在樊錦詩心中漸漸清晰起來——為每一個洞窟、每一幅壁畫、每一尊彩塑建立數字檔案,利用數字技術讓莫高窟“容顏永駐”。
2016年4月,網站“數字敦煌”上線,不必去敦煌即可參觀30個經典洞窟、4430平方米壁畫。網站提供了全景漫游體驗,點擊洞窟,鏡頭就跟著鼠標走。每一尊佛像、每一根線條都清晰得仿若人就在現場。莫高窟終將逝去,但這些數字影像將長留人間,延續著莫高窟的神秘傳說。
誰能想到呢?這個現代化+高科技的成品竟是出于一個不怎么懂互聯網的7旬老太太之手。
樊錦詩身上有著老一輩學者才有的毫不做作的學術范兒:生活瑣事毫不講究,卻對學術懷著一種執念。對于她來說,這世界上只有兩件事:敦煌和其他。
2006年,第一卷考古報告初稿完成,樊錦詩拿到北京交給90歲高齡的宿白先生過目。先生覺得不行,她干脆就推翻重做。如此又反復修改了幾次,六年后才正式出版。
2009年,她被評為100位新中國成立以來感動中國人物之一。她詫異,“我怎么就感動中國了?”
她被評為雙百人物,搖搖手說,“我哪有資格!”
她從不喜記者采訪:“我的故事很簡單,不要寫我,多寫點敦煌!”
前些年,網絡演講節目《一席》邀請她講講自己的經歷,她開口就是:“我想還是先講莫高窟和它的文化價值”。
……

幾年前,年近80歲的樊錦詩先生卸任了敦煌研究院院長職務,擔任敦煌研究院名譽院長、國務院參事。
然而,荒漠戈壁里的洞窟仍牽著她的思緒。一生不喜名譽,獨想著敦煌,念著敦煌?!耙皇嵌鼗停思抑牢沂钦l?那不是我的榮譽,那是敦煌的榮譽。有一天我成灰了,歷史在這兒。”
25歲只身前往敦煌,
30多歲在文化大革命中保護敦煌文物,
40多歲敦煌終于通電,
60歲接任敦煌研究院院長,
76歲莫高窟數字展示中心竣工,
84歲為敦煌捐出多年積蓄……
做了這么多,但樊錦詩先生說,“我很普通。”
這個簡單而又倔強的老人,在青蔥歲月只身赴荒漠的故事,怎么也說不厭。
來源/益美傳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