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月亮走去

楚青橪

初中畢業(yè)的那個暑假，我被逼著去高中預熱班補習，結(jié)果第一天就遲到。同我一起罰站的，還有她—— 楚玥。

瞥了幾眼，那是一張白里透紅的臉，鑲嵌著一雙琥珀色的眼眸。捕獲到我的眼光，她狡黠地朝我眨了眨眼，嘴角勾起一點弧度。我還沒來得及打招呼，下一秒，她卻因答題成功被批準回了座位，而我只能站在后排，眼巴巴地看著她離開。

課后，我準備收拾東西離開，突然被人拍了下肩膀。一回頭，看到的是她粲然的笑容。

“沒想到，第一天我們兩個人都遲到了。其實，早上我在家門口就見你騎車經(jīng)過……反正順路，以后要不要一起來啊？”

我被她一連串的話弄蒙了，許久才點了點頭。補習結(jié)束，入學后我又驚訝地發(fā)現(xiàn)，我們竟然被分在同一個班。此后，每天清晨我們一起騎著自行車穿過灰蒙蒙的霧，在綠樹成蔭的道路上飛奔，讓風帶走歡聲笑語。

因為預熱班的“前緣”，在別人還在為如何結(jié)識新同學苦惱時，我們卻形影不離，日日“廝混”，將整個校園的吃、喝、玩、樂摸了個透，即便是在期中考的前夕，也不忘相約去看戲劇表演。

直到期中考成績公布，我們歡快的生活才被打破。入學前我們是隨機分班，期中考后，學校領(lǐng)導決定根據(jù)成績重新編排班級。這像扔下一顆重磅炸彈，炸得我魂飛魄散。未承想，楚玥天天跟我“廝混”，靠“啃老本”居然進了尖子班。而我整天吊兒郎當?shù)模话褜W習當一回事，只能分到普通班。

我感到納悶，以她的學習底子，當初根本沒必要上預熱班嘛。她卻撇撇嘴說：“不去不行，我媽不愿放棄任何督促我學習的機會，初中三年，我就是被她‘盯’過來的。”接著，她又話鋒一轉(zhuǎn)：“也有可能是為了讓我遇見你，因為我是你的月亮。”

“對對對，玥玥，我的月亮。”說完，我夸張地一抖動，恨不得抖落一身雞皮疙瘩。

嬉笑過后，心頭卻有些悵然。當下，我們不得不分開了。

說不難過是假的。有時我興致勃勃地拿著雜志，想要與人分享，扭頭，卻發(fā)現(xiàn)不是她。那一瞬間，心里頭空落落的。

想見她，得爬上六樓，穿越人海，隔著窗戶，才能瞥見她埋首苦讀的身影。

她越來越忙碌，要學習，又要參加各種競賽，忙得像個轉(zhuǎn)個不停的陀螺。但只要與我碰面，她總忘不了灌輸一些“心靈雞湯”。一次，我們又不期而遇了。

“如安，如今我才感受到學習的樂趣。我已經(jīng)開始努力了，你也別再虛度光陰了。高三很快就來了，再不抓緊些，恐怕到后面會很被動的。”

“我就算了，沒有你優(yōu)秀，也不是學習的料。”

“你根本就沒嘗試過，怎么知道自己不行？你——”

“別說了！”我打斷她的話，揮了揮手，轉(zhuǎn)身跨上自行車飛速離去，將剛才的話都拋在腦后。

自那以后，她也察覺到了我的不耐煩和疏遠。漸漸地，她很少出現(xiàn)在我眼前。對此，我一清二楚，可她有什么錯呢，不過是想喚醒一個裝睡的人而已。

我知道，只要我稍微說一句軟話，就能敲破冰封的河流。可我心里頭憋著一股氣，說不清是厭惡自己的不作為，還是隱藏著一絲隱秘的不甘。憑什么她能堅定目標果敢地往前走，卻留給我一個漸行漸遠的背影？

我任由復雜情緒驅(qū)使，一次次將“我的月亮”推遠，卻又在想念她時在教學樓下的櫥窗前徘徊，看著排行榜上她的名字愈發(fā)靠前。好像這樣做，我也參與了她的奮斗歷程，見證她以勢不可擋的斗志，沖進所有人的視線。

在接下來的一次大型模擬考中，她獲得了年級第一。

我清晰地記得，那天她作為學生代表上臺發(fā)言。藍天澄澈，紅旗飄揚，高臺上怒放著一簇簇紫荊花。她拿著稿子，面帶微笑地走上主席臺，白襯衫白得耀眼。“尊敬的各位老師、親愛的同學們 ：大家早上好。我是來自高二一班的楚玥……”

很快，臺下響起了熱烈的掌聲。我拼命地鼓掌，心間像打翻了一壇梅子酒，酸中帶甜。

繁花開了又謝，木葉青了又黃。在我的求學生涯中，遇見過好幾位“楚玥”，她們或和我在課外嬉戲打鬧，或與我在課堂上昏昏欲睡，或在后座大聲呼喚我的名字……卻從未遇見過眼前這個楚玥，眼里有光，一身自信，舉手投足都在書寫著意氣風發(fā)。

可是，在一個時間節(jié)點走散的那一刻，我們早已邁上了不同的道路。

我呢，繼續(xù)過著時而躊躇滿志，時而渾渾噩噩的生活，一如既往地擠在黑壓壓的人群里，與其他人并無不同。當然，也是眾多仰望她的學子中的一員。在我缺席的日夜里，她耐心蟄伏，一點點地蛻變，最終撥云散霧，成了一枚月亮，在前行的路途灑下皎潔的光輝。

“好想成為閃閃發(fā)光的人啊，成為一個像楚玥一樣優(yōu)秀的人。”某日，前桌的同學突發(fā)感慨。

我的新同桌卻回應(yīng)道：“想有什么用，又沒行動。”我沒理睬她們，自顧自地拆著手中信，是楚玥散操后遞給我的。上次不歡而散后，我們已經(jīng)很久沒有見面了，這次她的笑容依舊燦爛，摻著柔和的暖意。

她將信遞給我，有些拘謹?shù)卣f：“如安，好久不見。”

“祝賀你，第一名。”我真心實意地為她感到高興，但心中若有若無的芥蒂，讓我覺得自己在她跟前僵成了一根木頭，“的確好久不見了，你應(yīng)該也很忙。”

她的嘴唇嚅動了下，似乎想說點什么，身后的呼喊聲卻讓她只撂下一句：“今天我值日，得趕緊回去，你要認真看那封信啊。”話音剛落，她便留給我一個匆匆的背影。

我有一瞬間的恍惚，這樣的場景，似乎在我眼前演繹了千萬遍。每一次，我都是站在原地，眼睜睜地看著她走遠。

我拆開了信。

她在信中寫道：“如安，我們在預熱班一見如故，可很遺憾，一次期中考竟讓我們之間有了距離。你不喜歡聽‘心靈雞湯’，我也不說了，其實你也懂，只是沒有足夠的動力讓自己一心向前沖。我盼望你能繼續(xù)在我的世界里張揚，讓我們一起留下更多美好的回憶。所以，你別再‘裝睡’了。”

我抽了一下鼻子，睜著蒙眬的雙眼將信小心疊好，放進距心臟最近的口袋。后來，我又將信重看了一遍。末了，我抬起頭環(huán)視教室一圈，目光掃過那些低垂的腦袋，掃過鋪滿計算過程的黑板，然后停留在桌子上。

桌面攤著一本專攻基礎(chǔ)題的練習冊，扉頁上筆力遒勁地寫了一句：“快追上來啊！”我翻了一下，發(fā)現(xiàn)有些題目被人用紅筆標了個月亮，小小的，圈住題號，也圈住了我的眼淚。

也許，我該努力一把，向月亮走去，而不是站在原地，等待月亮的青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