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蘇輕評

起初是每天上下班乘坐地鐵,這一段時間漫長又可惜。即使坐不到座位,也可以縮在車廂的連接處,咣咣的車聲又算得了什么。我戴耳機,我的世界是耳機里的。
那是多年前的故事的了。耳機里是一個英語對話的軟件,全景式的英語環境,使我對國外女友的思念陷入甜蜜與辛酸之中。那時候,她的生活,她的周遭,她對我的思念,等等,都充斥在毫不相干的英語節目中。在耳機的世界里,沒有人知道我的幸福。耳機讓我杜絕著雞毛蒜皮的現實,逃避著平庸日常的瑣碎。也就是從那時候開始,我變得對世界疏離,只要有耳機,即使在工作環境,即使在一堆哥們兒中間,我也裝作紳士模樣,不茍言笑,無須交流,對什么都不在乎,叫他們哄去搶去。
這段愛情應該是堅持了一年半,其實在一年的關頭,我與國外女友的關系就出現了問題,是她提出的分手。但我在慣性中,還是堅持著用這一款英語軟件,堅持了半年。我很難“走出來”。賈樟柯說“逃離”,他先是回到故鄉,一個山西的小縣城里,據說像模像樣在那里開了小酒館,買了商品別墅,還帶著他夫人一起。我沒有羨慕,我的世界在這個城市,至少現在我得靠這個城市,實現自我。
與她分手后,我換掉一副耳機,我從線性耳機,換了一個包耳的紅色的真皮耳機。我必須換一款耳機里的新節目,尋來尋去,我的耳機里,變成股市行情解讀。耳機里的股市是指導我實戰的重要指揮官。我在這個指揮官的各種正確指揮下,已初有收獲。某天,一個糟糕的消息從耳機里的電話傳入我的耳朵——媽媽生病了。平常一直注意到的高血壓突發。早上她在廚房做飯時,突然暈厥,被送到醫院,雖然控制住了,但有可能會造成輕微左上肢半癱。我飛速回到家鄉,在照看了一段時間老媽之后,在家人的催促下,又返回工作。
在一家中醫院的推薦下,我耳機里的內容換成了心腦血管病的維護與保養。我成了一名隔著山水每日關照媽媽病情的孝子,我開始按著耳機里的囑咐,去各地尋找民間藥材,配齊了,寄給媽媽。我也不斷接到來自家鄉的消息,媽媽能夠做飯了,盡管還不能收放自如,但畢竟已見養病成效。
我的耳機里,也時不時傳來一些別的信息,比較雜,有時是小岳岳的相聲,有時是流行的一個音樂檔節目,有時是單田芳的評書。某個時段,我很自責,我感到自己在被時間消磨著,失去著,似乎又在尋找著。當然,我耳機的世界,還是屬于我一個人,它拒絕著外界的介入,它清高地堅持著哪怕是混亂的思維與狀態。
后來,很長一段時間里,我變成愛樂者。耳機里固定是巴赫與柴可夫斯基。我從下班的地鐵里出來,要走一段郊外的荒草地,這一段路,在古典音樂的樂聲里,成為天鵝的訴說,成為1876的隨想。
最近有一天,我收聽一個電臺,悠然地談著季節的話題。我聽著,溫馨極了,我發現,我每天都在想念家鄉,敷衍生活,因為戴著耳機,我好像錯過許多身邊的世界。
現在,我打算稍微放棄一下耳機。哪怕還是會有大段的空白時間,讓我呆坐,讓我觀看別人,讓我什么也不去想。我很想好好感受這個現實的世界,它會教給我多少東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