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亞蘇 李圣崴
一、引言
21世紀的動畫行業逐漸重視商業類型動畫,在制作上開始步入“影視工業化”,在題材方面開始偏愛神話題材。國內學者方仕成、岳文立2023年在《電影文學》“國產‘新神話動畫電影的類型構建與創作”一文中分析了國產“新神話”動畫電影與神話美術片、神話類動畫電影的聯系與區別,同時對其與“新國風”動畫、“新國潮”動畫進行辨析,更加明確了國產“新神話”動畫電影的概念。同時,進一步解析國產“新神話”動畫電影類型特征,提出三個基本的創作原則。民俗文化作為一種以口頭、風俗和物質形式存在的書面傳統之外的文化,經常以一種頗具意味的形式深度參與動畫電影敘事工作。
各種民俗符號在《西游記之大圣歸來》( 后文簡稱《大圣歸來》)《哪吒之魔童降世》( 后文簡稱《魔童降世》)《白蛇:緣起》《白蛇2:青蛇劫起》( 后文簡稱《青蛇劫起》) 《姜子牙》《新神榜:哪吒重生》(后文簡稱《哪吒重生》)《新神榜:楊戩》(后文簡稱《楊戩》)等國產“新神話”動畫電影中多有運用。因此,系統考察民俗符號植入國產“新神話”動畫電影的詳盡敘事過程,有助于為國產動畫電影如何更好地運用中國民俗符號來進行影像的構建提供更多新方法和新思路,也有利于實現民俗符號敘事的創造性轉化與創新性研究,獲得文化上的認同感。本文結合民俗學與動畫學,對動畫電影中所出現的民俗現象進行跨領域分析和研究。希望對國產“新神話”動畫電影進行類型化的研究,使神話題材動畫電影煥發出新的活力。
二、“新神話”動畫電影敘事中的多元民俗符號
(一)視覺敘事中的物質民俗符號
物質民俗是人民群眾在長期的生產生活中逐步發展而來,與老百姓的衣食住行息息相關,主要包括民間建筑、美術、服飾和飲食等。物質民俗符號在國產“新神話”動畫電影中主要借由視覺語言展現。
物質民俗包括不同民族與地域的服飾、飲食、器具、紋飾、圖騰與圖像指符等,這些都能在國產“新神話”動畫電影的視覺敘事中發揮作用。這里的民俗符號指的是有形的物質民俗,“它為一地所固有,一般就地取材經眾人共同長期使用而逐漸定型,并為今后的實踐中為人們所習慣應用而很少發生改變”。如動畫電影《小門神》中的日晷、孔明燈、花燈;《楊戩》中扎染頭巾、白袍、茶具、漢代十八面行酒令骰、婉羅的發飾、太極圖;《魔童降世》中陳府管家給太乙真人的酒罐上描繪的漩渦紋、戴金面罩青銅人頭像;《西游記之再世妖王》中龍紋、纏枝紋、五行八卦圖;《俑之城》中儺、秦兵俑服裝、青銅羊尊、孔明燈等。正是這些易被忽視的細節,通過眾多的物質民俗符號傳播不同的表意機制,讓動畫電影更具有民俗意味。
在國產“新神話”動畫電影敘事中出現的物質民俗符號,是經過藝術抽象之后的“某物”,蘇珊·朗格認為,“經過藝術抽象得到的某物,因透露著人類的情感,更具普遍意義、容納更多意味,人們絕對不會把它看成平庸無奇的‘日雜物。”
(二)聽覺敘事中的音樂民俗符號
動畫作為視聽結合的藝術形式,視覺與聽覺之間不可分割。從聽覺方面來看,動畫電影中運用的民俗音樂可分為音樂、聲音(臺詞)、聲效等類型,按照情節發展,在與視覺畫面結合中形成新的空間敘事范式。
首先,民間音樂作為“民間歌舞、說唱、戲曲、器樂等在內的諸類音樂”的統稱,在國產“新神話”動畫電影的聽覺敘事中的作用不容小覷。《白蛇:緣起》選用中國傳統的古典樂器笙簫、二胡、古琴、古箏、柳琴、阮琴等樂器作為配樂,其中一段配樂《白浪灘對峙》從低沉的古琴展開,緊接著響起低密的鼓聲,混合著洞簫與民族打擊樂,音樂節奏逐漸加快,預示大戰一觸即發。許宣與小白今生相遇時響起竹笛、古箏等傳統樂器演奏而成的樂曲《今生緣》,搭配青綠山水的視覺畫面,意境深遠。《大圣歸來》中戲曲音樂元素的運用包括碗碗腔、京劇等戲曲唱腔以及鑼鼓打擊樂等。在影片正片開場,皮影藝人唱詞部分搭配陜西地方戲曲碗碗腔演唱。在豬八戒登場后要與齊天大圣打斗時用到的配樂是京劇的鑼鼓點,同時八戒臺詞中還配有一小段京劇唱腔,整部動畫電影戲曲風味濃郁。
其次,方言、俚語在國產“新神話”動畫電影敘事中的適度運用,能為影片增彩。《魔童降世》中,太乙真人身為哪吒的授業之師,操著一口飽含一腔情意的“四川方言”,將“神”轉化為“人”。方言版臺詞“哎喲你個混賬娃兒”“你打我撒”“這咋個行嘛”增加了動畫電影的喜劇色彩。這些方言、俚語的運用,為國產“新神話”動畫電影賦予了強烈的地域特色與民間色彩。
(三)視聽敘事中的風俗民俗符號
風俗民俗是指以傳統的風俗和習慣形式傳播的民俗事項,主要包括民間節日、民間儀式、民間舞蹈等。風俗民俗符號具有較強的隱喻性、文化性。在國產“新神話”動畫電影中,舉凡歲時節日、婚喪生誕、游藝祭祀時常出現的風俗民俗符號,以獨特的視聽語言呈現出美好的內涵意蘊。
首先,描繪歲時節日的民俗符號,是國產“新神話”動畫電影中頻繁出現的民俗風俗形式。如《小門神》中紅燈籠、春聯、年畫和窗花等春節民俗符號;《小門神》中元節小雨放河燈寄托對逝者的思念;《俑之城》中秦陽城上空的萬千孔明燈。其次,婚喪生誕等各種人生禮儀。《鐘馗傳奇之歲寒三友》立足民俗符號敘事,將娶親中的吉服、紅燈籠、紅蓋頭、剪紙、喜帖、剪紙、紅對聯納入敘事文本以便完成影片民族化表述。最后,還有非常具有民間文化色彩的兄弟結拜或結盟儀式,《魔童降世》中哪吒在海邊與敖丙相識,敖丙送了哪吒一個海螺樣式的傳音工具,成為對方“唯一的朋友”。哪吒與敖丙共同抵擋天劫,聯手抵抗命運,影響動畫電影敘事走向,具有極其重要的民俗色彩。
三、“新神話”動畫電影空間塑造中的具象民俗符號
(一)通過設置空間屬性呈現具象民俗符號的象征意義
動畫電影中出現的具有民俗符號特性的現實空間,借由具象符號的象征意義,可以對觀眾暗示電影空間內涵。《白蛇:緣起》風景靈韻的捕蛇村取材自湖南永州江永縣現實空間,而煙雨朦朧的杭州城則塑造成水墨效果古典園林空間,影片巧妙地借用典型的具象民俗符號,通過角色穿梭于設置的不同的空間,勾連起虛擬故事空間與現實空間的互動,形成了對現實的回應和折射。影片同時安排了“紙片兵陣”、白蛇發簪、油紙傘等豐富的民俗符號,向觀眾展現出極具視覺沖擊的動畫電影空間。《俑之城》創新性地將電影的空間設置于地下世界, 重構了神話空間的秩序, 建構了既有傳統神話空間超凡脫俗的氣質,也有地下神話空間莊重嚴肅的特征。
《楊戩》來源于《封神演義》的人物符碼“楊戩”同絲綢朋克空間的相連,“飛船”的金屬機械氣息與奇幻神話中“仙島”符號再現了以秦漢為基準,融合部分南北朝的特點的三個神話空間。搭配飛天舞、洛神賦、敦煌壁畫、金步搖、茶具、酒令骰、四大天王等具象化民俗符號,增添民族風情,增強了受眾對民俗文化的理解,使得“新神話”動畫電影具備了新的內涵與意義。
(二)通過完成特定的場面調度展示具象民俗符號的空間組合
通過具象民俗符號的象征意義完成電影空間的塑造,具象民俗符號在空間框架上能以情景段落的形式完成特定的電影空間場面調度。影片《楊戩》的開場段落是由平面式與縱深式場面調度結合的鏡頭,勾畫出絲綢朋克神話空間的細節,這組場景交代蓬萊仙島特點的,從楊戩機械朋克風飛船跟拍鏡頭開始,景別由遠及近,展現出奇觀建筑鱗次櫛比的立體城市。接著又以建筑的仰視中遠景鏡頭、人物的平視近景鏡頭、建筑的平視全景鏡頭、建筑的俯視遠景鏡頭為縱深性調度的復合式鏡頭帶出有山城建筑特點的蓬萊仙島,看到了青銅器紋樣的懸浮標志、飛舞的大型龍燈、懸掛的紅燈籠。動畫電影中的具象民俗符號通過場面調度,呈現在縱深性調度的鏡頭空間組合中,構成了具有絲綢朋克風格的電影空間。《楊戩》的方壺仙島段落通過鏡頭的構架邏輯,將江南水鄉建筑的物化符號組合于空間之內進行塑造,呈現出不夜城的景象。而瀛洲仙島通過兩個遠景為上下調度、前景為縱深性調度的組合鏡頭展現出借由敦煌月牙泉這種具象民俗符號的空間,展開三個空間不同風格的地域特色。
由此可見,國產“新神話”動畫電影根植于中華文化的土壤,在中國社會語境下,充滿中國人的生活文化氣息的具象民俗符號植入動畫電影,構建了電影空間的文化身份,引起受眾內心共鳴。
民俗化的電影空間塑造是國產動畫電影創作者需要關注的重點,但不能只有單一的民俗化的空間塑造,而是需要在這個基礎上將空間塑造、中式美學與傳統文化內涵強強聯合,剝開表層的華麗技術,重視深層的情感表達,講好中國故事,才能在民俗文化的內核上實現更強的表現力。
四、“新神話”動畫電影對民俗符號的創造性轉化
(一)基于大眾視覺快感體驗的符號編碼
約翰·費斯克在《理解大眾文化》一書中提出了大眾文化快感理論,總結出快感是具有多義性的。動畫電影作為大眾文化的一部分,影片獲得商業價值依托于受眾能夠從大眾文化的消費中產生快感和意義。
神話里有兩個符號學系統,一個是語言學體系(語言—客體),另一個是神話本身(元語言)。民俗神話傳說本身就是一個符號學系統,“新神話”動畫電影多立足于孫悟空、楊戩、白娘子、哪吒等家喻戶曉的人物符號進行創作,這些人物符號本身的“神話性”內涵,本就能夠引起受眾的快感體驗。“新神話”動畫電影將神話人物符號同服飾符號、器物符號、動作符號等進行符號編碼,這些符號在影像中無處不在,使得影像建構出一個全新的神話空間。《楊戩》太極圖空間,將神話中的法器(器物符號)進行了具象化表現,用民俗文化中極具東方色彩的水墨重塑了太極圖空間,以獨一無二的方式滿足了觀眾的想象力消費,讓觀眾得到全新的視覺快感體驗。
(二)民俗符號的敘事增益組合表意
影像是電影語言的基本元素,但通常電影的真正表意不在單一的影像畫面上,而是取決于影像之間的相互組合關系。“新神話”動畫電影的敘事依托于約定的表意符號,通過對動畫敘事中的多元民俗符號進行增益組合,讓每一個符號都能與其他符號的組合而發生增益,同時運用鏡頭的自由組合完成一段完整的意指,重構了傳統的敘事文本。而豐富性的影像資源可以在進行神話敘事時調動受眾去認知、解讀電影的真正表意,使電影在獲得傳統文化意義的同時滿足受眾現代審美需求。
“新神話”動畫電影中民俗符號敘事的增益組合表意能夠使得受眾產生觀影快感,將民俗符號進行重新排列組合成為新的視覺快感符號,并擁有新的文化內涵,影片民俗符號敘事增益組合方式有兩種。
1.塑造新的視覺快感符號——現代化民俗符號的排列組合
文化藝術中將經典角色符號化,使其作為動畫的靈魂展示給受眾,能喚起受眾的集體情感。將民俗神話傳說中人物符號進行現代化的排列組合成為新的快感符號,促使受眾在觀影過程中借由符號的溝通產生陌生感與視覺快感。在《魔童降世》中,“丑萌”哪吒與“帥酷”敖丙的“紅藍組合”,一個新的視覺快感符號組合就此誕生。通過對原有的人物符號進行重新排列組合,從而使得哪吒與敖丙具備了多層次語義,進而突出了人物“我命由我不由天”的性格特點,突出敢于挑戰命運、不怕犧牲、守護天下的精神。
2.建構新的文化內涵——符號修辭的深層表意
符號在敘事文本中擁有新的文化內涵,在不知不覺間使觀眾認同和接受新的文化內涵,也能夠給受眾帶來視覺快感。在《楊戩》中,楊戩被塑造成一個落魄的賞金獵人,使得楊戩這一神話英雄從“神”降為“人”,顛覆了觀眾對原有“二郎神”人物符號的認知,實現了神話人物的創造性轉化。
從某種程度上說,符號的增益組合能夠使得觀眾產生觀影快感,因此,在創作時創作者要考量民族文化與動畫藝術的內外統一,還要滿足受眾的審美需求,進而實現民俗符號敘事增益組合。
(三)影像符號的“本土化”與“國際化”
“新神話”動畫電影的核心敘事都是現代再創造,其中對典型民俗符號的改編最為突出,民俗文化助力動畫電影的成功。21世紀以來的電影創作受到消費主義的影響,為了滿足現代受眾的審美與消費需求。動畫電影為了再現“中國學派”的輝煌,大量作品也將傳統文化元素作為影片的賣點與消費的符號。《大圣歸來》《白蛇: 緣起》《青蛇劫起》《哪吒重生》等電影皆以流行的三維動畫的手段呈現,滿足受眾數字化時代的觀影喜好。
“國漫復興”的時代背景下,大量國產動畫電影已經是“本土化”與“國際化”并存。一方面,國產動畫電影利用民俗文化符號的根脈文化屬性,所有的演繹和再現與民俗符號融合在一起,使電影畫面充滿了獨特的東方韻味。但是這些民俗符號都是以符號的基礎表意來塑造民族氣韻的,中層表意的構建民族情感和深層表意的傳播民族價值觀都鮮少提及。另一方面,有些動畫電影在市場經濟面前,為了滿足受眾的消費需求,以一種“陌生化”與“國際化”的樣態出現。而這里的“陌生化”就表現為“去本土化”,以全新的元素對熟悉的事物或者情節進行構建,雖然創意十足,但仍需注意,“陌生化”的使用要恰當適宜,避免丑化與曲解原形象與原情節的含義。
國際化與現代化的到來使得數字化、智能化與云計算能夠助力影視制作各個環節,基于新技術提供“新內容”,從而使動畫電影給用戶帶來新的娛樂體驗,但是“新神話”動畫電影立足于民俗神話傳說,在堅持本土化、民族化的道路上,使電影的表象特征與其民俗文化符號得到了完整的統一。同時,重視電影接受美學中受眾與創作者之間審美的差異化關系,進一步了解觀眾對于動畫電影“國際化”的審美價值解讀。
五、結語
在現代化、世界一體化浪潮沖擊下,民族文化傳承成為熱點話題。傳統神話文本與民族文化成為“新神話”動畫電影創作的立足根本,因此,無論如何對神話文本進行現代化的創新性轉化,在改編敘事文本的基礎上依舊是走民族化的發展之路,必然不可避免地對民俗符號的運用與傳統文化內核進行更多地思考。
影視行業消費的趨勢是“高品質”,觀眾對品質要求越來越高,中華民族傳統文化的呈現是造成受眾觀影親近和品質認可的重要符碼。“新神話”動畫電影創作者不斷挖掘民族文化資源,提取相關的民俗符號,通過現代化、工業化提升影片質量,同時滿足受眾的視覺快感體驗、審美需求、消費需求。需要注意的是民俗符號不能以一種獵奇化、虛構化的方式呈現,否則影片符號組碼的過程中易與受眾對符號的認知和審美形成錯位,對影片的質量造成適得其反的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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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金項目:本文系江蘇省教育科學“十四五”規劃2021年度課題項目“基于視知覺理論將江蘇傳統工藝應用于聾人大學生美術教育的研究”(項目編號:C-c/2021/01/43)階段性研究成果;2020年江蘇高校哲學社會科學研究基金項目“江蘇民間工藝的色彩融入聾人大學生審美教育途徑研究”(項目編號:2020SJA0634)的研究成果。
(作者簡介:盧亞蘇,女,碩士研究生,南京特殊教育師范學院美術與設計學院,講師,研究方向:影視文化;李圣崴,男,碩士研究生在讀,南京師范大學美術學院,研究方向:影視文化)
(責任編輯 王瑞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