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漫畫醫學出版漫談

練小川

摘 要：漫畫小說通常被誤解是玄幻穿越和超級英雄的故事。然而，漫畫小說里有一個嚴肅的非虛構類別——漫畫醫學。漫畫醫學將嚴肅的醫學與輕松的漫畫相結合，傳遞醫學信息和患者體驗，在某些情況下比文字更有效。漫畫醫學是醫學教育和研究的新興學科，是漫畫出版的一個特殊類別。

關鍵詞：卡通 漫畫 漫畫小說 漫畫醫學

瑞秋·林賽（Rachel Lindsay）從小就喜歡畫漫畫，讀高一的時候，她開始在校報上發表自傳性幽默連環漫畫。在哥倫比亞大學就讀期間，林賽為一本文學雜志主持一個漫畫專欄。林賽的本科畢業論文采用了漫畫小說形式（graphic novel），這是美國本科和研究生教育中第一個漫畫形式的畢業論文。[1]

林賽的理想是做一名藝術家和音樂家。不料，23歲時，她被診斷患有躁郁癥（Bipolar Disorder）。這是抑郁癥的一種，癥狀是極端的情緒波動。林賽不得不暫停自己的藝術追求，先去找一份帶有醫療保險的工作，以支付自己的治病費用。不料，命運跟她開了一個大大的玩笑。林賽入職一家廣告公司不久，就負責為著名制藥公司輝瑞的抗抑郁癥藥品設計廣告。同事們不知道林賽患有抑郁癥，而林賽服用的正是輝瑞的抗抑郁癥藥物。結果，她每天的工作就是琢磨如何向她自己推銷輝瑞的藥品，每天都在對自己說謊。林賽感受到倫理上的矛盾，開始厭惡自己的工作。最終，她決定辭職，以求解脫。

林賽突然辭職，父母和醫生懷疑是由于躁郁癥發作，強迫林賽住院檢查。在被迫住院的兩個星期，作為自我安慰，林賽用漫畫記錄了每天的經歷。

出院后，林賽將她的漫畫日記整理成漫畫回憶錄，取名為《處方：一部漫畫回憶錄》（RX：A Graphic Memoir），以漫畫形式討論精神疾病、相關的藥物和治療，以及醫療保險與患者之間的復雜關系。2018年秋天，阿歇特圖書集團旗下的大中央車站出版社（Grand Central Publishing）出版了林賽的漫畫回憶錄。

林賽的漫畫回憶錄屬于當前美國醫學教育和漫畫出版的一個新興分支，稱為“漫畫醫學”（graphic medicine）。

一、什么是漫畫醫學

“漫畫醫學”是伊恩·威廉姆斯（Ian Williams）于2007年提出的一個術語。威廉姆斯是英國布萊頓（Brighton）的一名醫生，他也是一名漫畫家。

威廉姆斯從小就喜歡醫學和藝術，他最終選擇醫學為業，是因為醫生的收入更有保障。威廉姆斯邊行醫邊繪畫，但是他發覺兼顧藝術家和醫生的雙重角色很不容易。

2006年，一本書改變了威廉姆斯的生活。他在書店里看到一本漫畫小說《媽媽的癌癥》（Mom’s Cancer.），作者是布賴恩·菲斯 （Brian Fies） 。這本漫畫回憶錄記錄了癌癥患者的治療經歷以及對家庭的影響。

菲斯的母親六十歲出頭，終身吸煙。一天晚上，她出現一次癲癇小發作，引起家人的警惕，醫院的掃描證實母親患了腦瘤，癌癥已擴散到她的肺部。

菲斯在2004年以網絡漫畫的形式連載了這個故事，《媽媽的癌癥》既是一部回憶錄，又是癌癥患者及家屬的自助指南。2006年，紐約出版商哈里·艾布拉姆斯（Harry Abrams）出版了精裝版。

《媽媽的癌癥》用漫畫方式告訴讀者，癌癥有哪些可能的警告信號，并解釋了母親的癌癥治療過程和方法、患者及家屬與醫療系統的復雜關系和爭斗、兒子與兩個女兒在照顧母親的過程中家庭關系發生的裂痕。許多有類似經歷的人讀后深有同感，即使是沒有類似經歷的讀者也了解到一旦家有癌癥患者，會出現什么遭遇。

讀了《媽媽的癌癥》，威廉姆斯意識到，有一種方法可以將他對藝術和醫學的興趣結合起來，那就是漫畫。

2007年，威廉姆斯創建了一個網站，取名為“漫畫醫學”（Graphic Medicine），由此“漫畫醫學”這個術語誕生了。

威廉姆斯開始畫醫學卡通，每周為《衛報》繪制名為《病假條》（Sick Notes）的連環漫畫，諷刺英國國家醫療服務體系的缺點。2009年，威廉姆斯獲得醫學人文碩士學位，碩士論文的主題是漫畫醫學。

威廉姆斯將“漫畫醫學”定義為“用漫畫進行關于醫療保健的交流和討論，在醫學教育、患者護理以及其他與醫療保健和生命科學相關的應用中使用的卡通、漫畫小說和視覺故事”[2]。

美國國家醫學圖書館對漫畫醫學的定義是：漫畫醫學將視覺敘事和醫學結合起來，為讀者創造了一個獨特的場景，通過漫畫來體驗和學習醫療保健的運作。[3]

“漫畫醫學”網站吸引了世界各地對漫畫和醫療保健感興趣的學者和醫療工作者，包括賓州州立大學醫學院的邁克爾·格林教授（Michael Green）和綽號為“漫畫護士”的MK·切爾維茨（MK Czerwiec），他們通過“漫畫醫學”網站與威廉姆斯交流。格林教授為醫學院學生開設了“漫畫故事和醫學敘事”（Graphic Storytelling and Medical Narratives）課程。切爾維茨多年來一直以漫畫形式記錄她作為艾滋病臨終關懷護士的工作經歷，因此被稱為“漫畫護士”。威廉姆斯與這些學者于2010年在倫敦大學舉行了第一屆漫畫醫學年會。同年，格林教授在《英國醫學雜志》上發表論文《漫畫醫學：漫畫在醫學教育和病人護理中的應用》，承認了“漫畫醫學”這個術語。[4]

后續的漫畫醫學年會分別在芝加哥、多倫多、英國布賴頓、巴爾的摩和加州里弗賽德舉行，與會人數逐年增加，學術性越來越強。

2015年，賓州州立大學出版社出版了《漫畫醫學宣言》（Graphic Medicine Manifesto），作者是伊恩·威廉姆斯、MK·切爾維茨、邁克爾·格林等漫畫醫學的先驅。《漫畫醫學宣言》將漫畫醫學確立為一個新的學術領域。

二、漫畫醫學適合什么內容

威廉姆斯認為，漫畫這種媒介非常適合描繪患者所經歷的疾病和痛苦，因為許多患者的主觀體驗很難用文字來傳達；漫畫回憶錄所記錄的患者經歷對經受同樣疾病折磨的人或護理人員和患者家人會有很大的幫助。漫畫也非常適合對普通公眾和醫療專業人士的教育，漫畫回憶錄是真實而豐富的素材，反映了患者及家人對醫療衛生的看法和態度以及圍繞患者的治療產生的各種問題。[5]

1. 漫畫適合傳達患者的獨特體驗

典型的例子是《媽媽的癌癥》的第18頁。這一頁描繪了媽媽在醫院檢查，度過漫長的一天。不同的黑白背景表明這些檢查發生在不同的時間和地點：不同的檢查，不同的醫生和護士。

這一頁的漫畫很容易理解：手、腳、臂、腿，醫生和護士給媽媽的指令：推、拉、平衡、呼吸、往下、推、拉。但是隨著時間的推移，媽媽被各項檢查弄得筋疲力盡，圖畫不再那么具體，最后，一切都變成了抽象的糊狀物。當醫生最后給媽媽下達“感覺”的指令時，她已經沒有任何感覺了，畫面一片漆黑。

讀者對這一頁的反應非常強烈，它捕捉到很多人在醫院的感受，但大家不知道如何表達。

美國國家醫學圖書館為《媽媽的癌癥》制作了一份閱讀指南，其中要讀者考慮以下問題：

《媽媽的癌癥》不僅讓我們看到了復雜的醫療保健體系，還讓我們看到了疾病對家庭關系產生的真實影響。你認為你自己的家庭會如何處理這種情況？如果你家里有重癥病人，設想一下你的家庭是如何應對的？

《媽媽的癌癥》中的一些畫面成為漫畫醫學研究中使用最多的例子，特別是第18頁。這一頁是否對你有啟發？關于什么方面的啟發？為什么它引起讀者的特別興趣？

《媽媽的癌癥》講述了一個特殊的故事，關于一種特殊類型的癌癥，發生在一個特殊的家庭。然而，這本書引起讀者的強烈共鳴，遠遠超出了這本書特定的范疇。你認為原因何在？[6]

2. 幫助醫生對患者更加理解和同情

《媽媽的癌癥》常被用作醫學教材，以消除患者與醫生之間的誤解。例如，漫畫中有這樣一個場景，在一次門診中醫生向媽媽和家屬介紹病情，話題很痛苦，可是醫生一直在微笑。醫生被描繪成一個怪異的大笑臉，讀者可以感受到兒子當時抑制不住的憤怒，要醫生停止微笑。漫畫中，醫生不必要的微笑和虛假的同情心，顯示了一種不專業的會診態度，惡化了醫生與病人和家屬的關系。

林賽的《處方：一部漫畫回憶錄》出版后，醫院和醫學院紛紛邀請她去演講——包括哈佛大學醫學院、紐約的西奈山醫院和哥倫比亞大學醫學院——聽眾里有醫生、住院醫生和普通民眾。林賽曾把自己住院的糟糕經歷都歸咎于醫生，對他們失去了信心。許多醫生和社工讀了林賽的書，希望更多了解她的故事，并利用她的故事來改善患者的治療體驗。他們的回應也使林賽改變了對醫療衛生行業的負面看法。

《處方：一部漫畫回憶錄》被選為美國國家醫學圖書館系統2019年心理健康月的推薦圖書，并被列入美國醫學院協會2019年夏季十大讀物名單。

《媽媽的癌癥》和《處方：一部漫畫回憶錄》使醫護專業人員通過患者的生動故事產生情感共鳴，加深了他們對患者內心狀況的理解。同時，患者也可以通過這些討論疾病的漫畫小說更加理解自己的疾病，促使他們更愿意與醫生討論病情。

3.漫畫有助于傳遞醫學信息

賓州州立大學醫學院教授邁克爾·格林開設了一門名為“漫畫故事和醫學敘事”的課程，他的學生在課堂上學習畫漫畫，創作有助于醫生與患者相互理解的漫畫。

格林說，人們有一種偏見，認為漫畫是輕浮和無關緊要的。他指出，當一個學生從醫學院畢業時，他的詞匯量將增加大約一萬多個新詞，其中大多數是公眾不熟悉的專業詞匯，漫畫可以形象地表達這些詞匯。一幅簡單的漫畫可以表達兩頁文字才能敘述的復雜觀點和故事，漫畫與醫學具有極高的相關性。[7]例如，瑞秋·林賽在《處方：一部漫畫回憶錄》中用漫畫記錄了躁郁癥發作的典型癥狀：體重減輕、情緒高漲、過度消費、思想跳躍和極度易怒。

漫畫醫學鼓勵所有醫護專業人員嘗試在患者護理中使用漫畫小說，特別是向那些難以理解自己的疾病或不愿意討論自己的病情的患者推薦相關的漫畫小說。閱讀漫畫醫學圖書讓醫護人員更容易理解患者及家屬的情緒狀態，進而提供更具同理心的治療和護理。

三、賓夕法尼亞州立大學出版社

美國“漫畫醫學”的重要出版社是賓夕法尼亞州立大學出版社（The Penn State University Press）。

該出版社很早就介入新興的漫畫醫學圖書類別，于2015年推出了《漫畫醫學叢書》（Graphic Medicine series），迄今已經出版了22部醫療保健漫畫圖書，叢書的第一部就是《漫畫醫學宣言》。

2021年春季，賓夕法尼亞州立大學出版社成立“漫畫世界出版社”（Graphic Mundi），以現有的《漫畫醫學叢書》為基礎，專門出版漫畫醫學圖書，將主題擴展到環境、社會正義以及健康和醫學。

漫畫世界出版社首批出版了7本漫畫醫學圖書：《新冠肺炎編年史：一部漫畫選集》（COVID Chronicles：A Comics Anthology），收集了來自世界各地60多部短篇漫畫故事，講述了人們在新冠疫情下的生活；《龍卷風》（Twister），講述一位癱瘓病人的康復過程；《鸚鵡》（The Parakeet），講述一個孩子與患有精神病的母親一起成長的故事；《肥胖》（Fat），一部飲食失調癥患者的回憶錄；《原油：一部回憶錄》（Crude：A Memoir），講述厄瓜多爾環保人士反對大型石油公司開采亞馬遜油田的斗爭；還有《骯臟生物學：性科學的X級故事》（Dirty Biology： The X-Rated Story of the Science of Sex）和《身體工廠：從第一批假肢到增強型人類》（The Body Factory： From the First Prosthetics to the Augmented Human）。

賓州州立大學出版社總編坎德拉·博伊洛（Kendra Boileau）說：“漫畫為讀者打開了一個新世界，例如，從《身體工廠》這本書，讀者可以瞥見古代的截肢者是什么樣子，外科手術是如何發展的，假肢是什么時候出現的。如果我們選擇合適的書籍，漫畫世界出版社能夠延伸大學出版社的使命。更重要的是，漫畫醫學圖書比艱深的學術專著傳播得更廣。”[8]

漫畫世界出版社計劃每年出版12種漫畫醫學圖書，約占賓州州立大學出版社出版總量的10%。由于漫畫小說是大眾圖書，印數較高，漫畫小說的初版印數比賓州州立大學出版社的學術圖書至少高出10倍。

漫畫世界出版社的5本漫畫醫學書籍被紐約公共圖書館選入2021年“50部必讀新漫畫”（50 New Must-Read Comics），它們是《身體工廠》《新冠肺炎編年史》《原油》《伊朗愛情故事》《鸚鵡》。《原油》也被紐約公共圖書館列為2021年最佳圖書之一。《新冠肺炎編年史》進入《華盛頓郵報》“2021年最佳漫畫小說榜”（Best Graphic Novels of 2021）。

（作者單位系美國佩斯大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