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曉旭 堵仁展
(河南中醫藥大學管理學院,北京市盈科(鄭州)律師事務所,鄭州,450000)
重大事項決定權是人大及其常委會作出決議、決定的權力依托。2021年10月,習近平總書記在中央人大工作會議上明確指出:“地方各級人大及其常委會要結合實際,制定和完善討論決定重大事項具體辦法,提高討論決定工作實效。各級政府要制定工作制度,落實政府重大決策出臺前向本級人大報告的要求,同時各級黨委要支持和保證人大依法行使重大事項決定權,健全工作協調機制,推動討論決定重大事項制度化常態化。”為完善人大及其常委會重大事項決定權的法治化運行提供了根本遵循和行動指南。
有關重大事項決定權的已有研究成果,主要集中在重大事項的范圍界定;決定權與人大其他三項職權的關系;人大決定權與黨委、政府決策權的關系以及重大事項決議、決定文本的性質研究等,在夯實理論基礎、拓展研究視野等方面進行了有益探索。然而,鮮有學者在我國省級地方全面出臺重大事項決定權專項立法的趨勢下,對現有30部省級地方立法進行全面梳理。重大事項決定權地方立法走在國家立法的前面,但是由于缺少直接上位法依據,立法中出現“各自為政”的情況,這必然會導致實踐中的權力行使也出現地域差異,影響人大作為國家權力機關的權威性以及法律規范的嚴肅性。因此,筆者以省級地方專項立法為考察對象,依照最樸素的研究方法——文本分析法,展開對法規條款庖丁解牛式的分解,探求完善人大及其常委會重大事項決定權立法的路徑選擇。
截至2023 年6 月,我國省級地方中,除寧夏回族自治區和臺灣地區、香港、澳門,其余地方均已經制定了重大事項決定權專項地方性法規。
重大事項決定權地方立法始于1988年,集中立法的時間段是2000 年—2011 年,共有23 部地方立法通過,占比76.6%;通過于1994年—1999年的共4部,占比13.3%;通過于2012—2022 年的2 部,占比6%(具體詳情見表1)。

表1 30部省級地方性法規首次制定通過時間
探究這種現象出現的原因主要有以下兩點,其一,黨注重政治建設和政治體制改革,特別是對人大職能的認識逐步深入。例如2002年11月,黨的十六大報告強調指出,“保證人民代表大會及其常委會依法履行職能,保證立法和決策更好地體現人民的意志”。決定權對于沒有立法權的地方人大及其常委會具有“小立法”作用,報告首次把人大決策與立法放在一起,是對一些地方“拍腦袋決策、拍胸脯保證、拍屁股走人”的制度性糾偏。2007 年11 月,黨的十七大報告提出,“支持人民代表大會依法履行職能,善于使黨的主張通過法定程序成為國家意志”,在此原則重要指引下,地方人大對自身職權的行使方式有了更準確的認識。其二,《立法法》《監督法》的相繼制定與通過,為人大依法、科學行使職權提供了規范性指引,成為地方人大制定決定權專項法規的重要依據。
省級地方性法規對事項范圍的列舉方式有“一條式列舉”“兩條式列舉”“三條式列舉”(見表2)。

表2 省級地方性法規中重大事項范圍的列舉方式
“兩條式列舉”的將事項范圍分為應當由人大常委會作出決議或者決定的事項和應當向人大常委會報告的事項。“三條式列舉”中,增加一條“經人大常委會審議之后報備案”的規定。
另外在這30部地方性法規當中,事項范圍列舉最后均設置有兜底條款,兜底條款的表述分為兩種,第一種為“法律、法規規定的由人大常委會討論、決定的其他事項”,第二種為“其他應當由常委會討論、決定的事項或者人大常委會認為需要討論、決定的其他事項”①。前者的表述方式將決定權的范圍明確限定在必須有上位法作為依據,后者的表述方式自主性更強,即人大及其常委會主觀認為應當或者有必要由其討論、決定的事項,均屬于重大事項的范圍。
提出主體的廣泛性在一定程度上代表了事項來源的廣泛性。整體上看,有權提出重大事項議案、報告的主體與有權提出一般議案的主體一致,但各省的規定仍略有差別(見表3)。

表3 省級地方性法規中重大事項提出主體及其出現次數
值得注意的一個立法現象是,有11部地方性法規區分了提出重大事項議案和報告的主體(詳見表4)。

表4 區分提出重大事項議案、報告主體的11部法規
通過上述分析,可以看出“報告類”和“備案類”的事項類型為人大及其常委會作出決定、決議后的執行情況以及專屬于其他國家機關職權范圍的事項,人大及其常委會履行的是監督權。其中“一府一委兩院”是無爭議的報告主體,但是對于“兩院”是否享有重大事項提案權,地方立法中尚未致一。筆者考察了未將“兩院”列入提案主體的地方性法規(福建、浙江、廣西、北京、新疆),發現此種規定與這些地方人大常委會議事規則中議案提出主體的規定相一致。但是,在《全國人大議事規則》第二十三條、《全國人大常委會議事規則》第十八條中,最高人民法院、檢察院均有權向全國人大及其常委會提出議案,筆者認為重大事項議案在本質上也是議案,地方性法規將“兩院”排除出議案提出主體的規定與全國人大及其常委會議事規則有所抵牾。
現有省級地方立法已然考慮到重大事項所具有的臨時性與緊迫性特點②,相應的程序設置區別于一般議案。表現在以下兩點:
第一,議案形式設置具體要求,規定有重大事項議案形式要求的共23部③,占比77%,超一半以上的地方已經認識到,形式規范完整、內容詳細科學的重大事項議案對于規范審議流程、提高審議效率的重要性,且程式化的議案形式與內容對于人大及其常委會審議水平的專業化提升也具有重要意義④。
第二,提請和審議程序,增加部分專門性規定(詳見表5)。

表5 省級地方性法規中重大事項的審議程序規定
筆者將其中出現10 次以上的定義為較為普遍的程序,10次以下的定義為尚未形成常態的程序。
較為普遍的程序共6 種。第一,重大事項的工作計劃借鑒了立法規劃的做法,為人大及其常委會的相關工作起到了提前部署與指導的作用。第二,公眾參與、專家論證的加入,有利于決策的科學與民主。第三,明確審議期限可以避免人大及其常委會討論、決定重大事項耗時過長,損害相關方利益,相對固定的審理周期也提升了人大及其常委會行為的可預期性。第四,審議前的調查研究與有關機關負責人到會報告并接受詢問,是地方人大議事規則中普遍規定的議案審理前的程序,不再贅述。
尚未形成常態的程序有八種。第一,協調機制頗具特色,即由人大及其常委會主導,定期召開由黨委、人大常委會、“一府一委兩院”參加討論、決定重大事項的聯席會議,對本行政區域的重大決策和工作部署及進展情況及時通報,聯合其他國家機關積極溝通,協調重大事項議題的提出決議決定的貫徹執行以及意見建議的研究處理等相關事宜。該程序的設定與我國目前的決策體制朝“共識性”⑤發展的趨勢相符合,“共識性”決策體制的達成需要在決策形成的過程當中匯聚各方利益關切,在協商與妥協過程中形成合意,議事協調機制符合這種非對抗決策模式的現實需要。第二,增加省委同意作為人大常委會對涉及重大體制、重大政策調整和重大創新舉措作出決議、決定的前置條件,這一程序設計出現在黑龍江省2019 年和貴州省2022 年的版本中。第三,合法性審查程序并未成為普遍適用的程序規范,使得人大及其常委會討論、決定重大事項存在違憲、違法風險。第四,“人大常委會認為需要提交人大討論的”“應當提交以及定期向本級人大匯報討論、決定重大事項的情況”這兩項程序規定可以放在一起分析,近年來,人大常委會在立法方面的作用與影響力已經超越了人大⑥⑦。然而人大與其常委會從《憲法》與《地方組織法》的規定中來看性質不同,人大是權力機關,人大常委會作為其重要組成部分,只有在人大閉會期間才能夠行使權力機關的職權,且人大常委會應當對人大負責并報告工作。因此,人大常委會向人大提交審議并向其報告工作是應有之義。第五,事項執行中發生情況變化,重新提請決定以及區分重大事項議案與報告的審理程序這兩項程序是新疆的創新性規定。
與重大事項的提請、審議程序相比,監督程序似乎更為成熟。但是,仔細分析有關決議、決定執行情況監督的規定(見表6),部分監督條款較難發揮實效。

表6 省級地方性法規中重大事項執行監督的規定
第一,缺少明確期限的報告制度為執行機關拖延執行、報告打開了方便之門。在已經規定了執行機關應當主動報告執行情況的25 部法規中,僅有9部制定了明確的報告期限,占比37%⑧。其余法規的大多表述為,“應當在決議、決定規定的期限內報告辦理結果”或者“應當限期報告辦理結果”。前者的表述可以理解為,執行機關應當按照具體決議、決定中的期限向人大或者常委會報告。這種類型的規定考慮到不同決議、決定執行周期的特點,但是忽略了部分決議、決定中沒有規定辦理期限的情形。其中江蘇省的規定適用性較強,值得借鑒⑨。再看后者的表述“應當限期報告”的規定隨意性較強,什么主體來限定期限?限定的期限又是多長?這些問題均無法在法規中找到答案。另外,在規定了明確期限的9 部法規中,時間差異性較大。例如,廣東省規定,有關執行情況可以在年度工作報告中集中報告⑩。海南省規定,有關機關應當在兩個月內將執行情況書面報告省人大常委會?。湖北省規定,對重大事項作出的決議、決定,有關國家機關應當在一年內向人大常委會報告貫徹執行情況;對重大事項提出的意見、建議,有關國家機關在六個月內報告研究處理情況?等。這些明確的時間期限,似乎也并無規律可循,推測是各省依據實踐經驗所制定。
第二,應當受到監督的行為的全面性有待加強,地方性法規中的規定方式如下:“應當提請人大或者人大常委會討論而未提請”?;僅對執行情況進行監督的?;同時規定“應當提請而未提請審議”以及執行情況進行監督的?。其中對應當受到監督的行為進行分類列舉的有江蘇、湖北、河南、河北、安徽,占規定有“應當受到監督的行為”的26 個省級地方的19%?。
第三,監督方式缺少對責任人的追究及追責方式。27部規定有具體監督方式的地方性法規當中,將責任追究落在具體負責人,并明確追責方式的法規只有安徽、黑龍江、湖北、四川、云南5 個省,占比19%,對責任人員的處理方式有通報批評、作出檢查、行政處分、免職、撤職、罷免、引咎辭職等?。其中,安徽省的規定最為細致,區分了責任人員因不同行為應當受到的處理情況。另外,福建、河北、河南、江蘇、陜西、浙江、北京、重慶、新疆9地的規范文本中,僅規定了“應當依法追究責任人責任”,但對于追究的具體方式,未予以明確。其余13部地方性法規均未把監督行為產生的處理結果落實具體責任人。
“重大事項”一詞本身存在被靈活解釋的空間,無論如何對“重大事項”進行定性或對其范圍進行明確劃定均會出現不嚴謹、不全面的情況。因此,可嘗試從程序設計入手。
1.適當擴大有權提出重大事項議案、報告的主體范圍。提議案是政治溝通的媒介,是國家政策的體現,更是探求民意的方式?,可嘗試在提出主體條款中加入“兜底條款”?。重大事項議案作為議案的一種,有權提出普通議案的主體理應有權提出重大事項的議案。另外,提出主體“兜底條款”的加入意味著重大事項來源的多樣性,符合國家一切權力屬于人民,人民有權對國家事務作出決定的憲法精神。
2.統一重大事項議案、報告應當具備的實質要求。重大事項議案、報告應當具備的實質要件在不同地區不應存在較大差異,結合各地立法特點,首先應當由提出主體對議案、報告內容進行說明,這一設計并具有必要性和可行性。與此同時,將“公眾參與、專家論證、風險評估、集體討論決定”的情況和結果一并加入議案、報告的內容。
當然,統一規定重大事項議案、報告應當具備的內容并非強制要求所有的議案、報告都應當具備。如果提出主體針對個別事項、議案沒有完整提供列舉內容時,由提出主體出具缺少部分內容的情況說明即可,情況說明經主任會議認可通過,則可以存在例外情況。
3.明晰主任會議的具體職責。依據30 部省級地方性法規的內容,重大事項議案、報告除人大常委會主任會議提出的是直接進入會議議程之外,其他主體提出的議案進入議程的決定權均在主任會議,因此主任會議的審議就成為議案進入大會審議的前置環節。主任會議對于人大常委會的日常重要工作享有處理權,作為人大常委會的法定機構發揮著核心作用?。然而關于什么樣的議案、報告會被主任會議決定不提請常委會審議,地方性法規中并無詳細規定,因此為了使主任會議規范行使“決定提請常委會審議”的權力,建議要求主任會議對其認為不應當列入會議議程的重大事項議案、報告作出書面說明,提供相應的理由與依據。同時,賦予此項議案、報告提出主體以解釋和補充的權力,以合理制約主任會議“決定權”的行使。
1.制訂年度計劃與議事協調程序相配合的對接機制。重大事項年度工作計劃是人大或者人大常委會主持編制的本年度計劃討論、決定的重大事項目錄,由于重大事項立法計劃尚未得到法律的確認,可以參照目前已經施行的立法規劃,在地方性法規中先行先試。這種兼具指令性與指導性的計劃?,能夠提高人大及其常委會的工作效率。同時,工作計劃的公開也有利于在重大事項的征集中廣泛納入公眾意志。
如何在年度計劃中綜合考慮各方面因素,議事協調機制的配套加入就顯得尤為重要,屬于針對重大事項決定權所制定的專屬性程序。主要內容可設置為在人大及其常委會主導下,召集同級黨委、“一府兩院”工作機構參加討論、決定重大事項的聯席會議。在會議上,人大或者人大常委會向與會單位及時通報本行政區域的重大決策和工作部署及進展情況,會議的主要目的是在充分溝通基礎上,通過協商方式對重大事項議題的提出、決議決定的貫徹執行、意見建議的研究處理等相關事宜達成共識。
2.確定公眾參與重大事項審議的途徑與程序。公眾參與在法規中得到普遍確認,這與實踐中的適用情況形成強烈反差。實踐中,公眾參與的效果并不理想,并未形成制度化與常態化的參與機制。首先,在重大事項議案、報告的來源階段,公眾意見并無進入程序的正式渠道。在議案、報告的提出主體范圍中,除人大代表能夠代表部分人民意見之外,其他主體對公眾意見的代言功能較弱。在制定有議事協調程序的法規中,也并未規定在此階段廣泛征求公眾意見。其次,在審議階段,僅規定了較為籠統的參與途徑。例如,河南省規定“對存在較大爭議的事項,可以舉行聽證會、專家論證會、常委會組成人員討論會或以其他方式公開征求社會意見”,以及安徽省規定“省人大常委會討論、決定重大事項前,應當采取多種方式,廣泛聽取公民、省人大代表……社會各方面意見,或者通過媒體征求社會意見”。這樣的公眾參與規定既沒有要求其必須出現在某個程序階段,也沒有具體的操作規范,更缺乏強制性監督措施。從各地方人大網站所公布的文件中,也未查詢到公眾參與重大事項決定的相關信息。這一現象一定程度說明僅停留在法條文本中的公眾參與形同虛設。
建議通過以下方式優化,第一,新增適應互聯網時代新要求的參與渠道。在重大事項的提出以及審議階段,人大、政府等國家機關的官方網站提前公布擬審議的重大事項目錄,設置公眾意見反饋渠道,并對公眾意見的收集情況以及采納與否作出回應?。第二,決議決定作出之后的實施效果評估需要公眾的評價與意見反饋。可參照人大現行實施的滿意度測評制度,在公眾中開展對重大事項決議、決定實施情況的滿意度測評,將公眾參與納入權力行使的后續階段。測評所形成的意見收集并非為最終目的,最終目的是要對決議、決定執行機關的行為實行跟蹤問責,形成責任追究壓力?。
3.強化對決議、決定的合法性與合憲性審查。審查應當包含兩個層面:在地方,提出主體與審議主體的合法性審查與審議;在中央,提出主體的合法性審查與通過主體的合憲性審查,兩個層面缺一不可,確立以合憲性審查吸納和引領合法性審查的體制?。提出主體與審議、通過主體分處重大事項議案從動議變為最終發揮效力的決議、決定過程中的不同階段,均應當對重大事項的內容作出審查,以確保最終決議、決定的合憲性。
事前審查階段:是指提出主體對重大事項議案合法性進行審查。此部分內容已經在前文論述過,此處不再贅述。
事中審查階段:是指人大及其常委會在收到重大事項議案之后,對議案內容所涉及的法律問題進一步審查。事中審查的主要目的是防止提出主體自我審查過程中出現的主觀性偏私,以及為了使議案得到通過而刻意隱藏問題的情況。在這個過程中,全國人大及其常委會應當加入合憲性審查,并通過合憲性審查來引領合法性審查,以維護法律體系的內部統一。
事后審查階段:重大事項決議、決定實施后應得到適時的修改與評估。此部分內容將放在第三項制度化建議中進行詳細論述。
4.加強人大對其常委會行使重大事項決定權的監督。為保障重大事項決議、決定的作出充分體現人民意志,應當保障人大對其常委會的監督,實行履職與監督的雙向互動。
第一,審議過程中,人大常委會在規定的審議時限內無法作出決議、決定的重大事項議案、報告,應當提交人大審議。審議時限的制定不僅為人大常委會設定時間限制,而且也是一項議案、報告是否應當提交人大審議的標志。當經過法定審議時限以及審次之后,仍無法在常委會會議上達成一致意見的議案、報告,必然意味著其內容復雜、爭議較大。如果此時仍然將審議停留在人大常委會,就會陷入一個死循環。
第二,人大認為其常委會審議中的重大事項議案、報告較為復雜或影響特別重大,可以主動提出對該議案、報告進行審議。目前的地方性法規中,規定提交人大審議議案、報告的情況均為人大常委會“認為”需要提交的。此種規定方式賦予人大常委會過大的裁量權,主觀性較強且缺乏約束,這無疑也是放任人大常委會隨意行使權力的一種立法表現。因此,應當增強人大行使監督常委會職權的主動性。
第三,人大常委會向人大的主動匯報應當定期進行,形成制度化的履職常態。制度化的匯報有利于人大對人大常委會行使重大事項決定權形成常態監督。之所以強調人大對其常委會的監督必不可少且必須時時存在,其根本原因在于大會具有廣泛的民意基礎,其民主性程度遠遠高于常委會?。
第四,當人大常委會出現應當提交未提交、應當報告未報告或者其他違反主動履行匯報義務的情況時,人大需根據實際情況對人大常委會作出的決議、決定進行處理,例如可以撤銷人大常委會擅自作出的決議、決定,維護權力機關權威。
重大事項決議、決定作為人大及其常委會發布的規范性文件,在實踐中所發揮的效力與法律、法規相當,司法實踐中也曾被法院作為裁判依據直接引用。針對此類決議、決定,可以參照立法后評估與清理由人大及其常委會對由其作出的決議、決定進行跟蹤與負責。
1.落實對決議、決定的實施后評估。第一,人大主導,鼓勵多方主體參與實施后評估工作,人大及其常委會作為權力機關,由其進行評估更具權威與公信力?。但是僅由人大及其常委會進行的評估不足以對決議、決定形成全面、真實的考察,會受到其知識、認識等方面的限制。應當在此種“內部評估”的基礎上融入“外部評估”?。“外部評估”的主體應當包含以下四種,利益相關者、具體實施者、社會公眾以及第三方評估機構。首先,作為直接影響決議、決定或者被決議、決定直接影響的主體,其應當享有對決議、決定發表意見的權利。其次,實施機關在執行決議、決定的過程中,對于執行的每一個過程、細節會更為了解。再次,實施后評估充分融入社會公眾的參與,是保障公眾知情權、參與權以及監督權的重要途徑。一部規范性文件在制定時的前期論證也許近乎完美,但實施效果很可能大相徑庭。普通公眾的切身感受往往能夠更為真實地反映實施現狀,公眾磋商是一項政策成功的關鍵。最后,第三方評估機構作出的專業評估為決議、決定的科學評估提供精確化的資料與數據,彌補國家機關與普通公眾專業知識的不足。雖然我國第三方評估機構參與評估工作尚不成熟,但在地方性法規中為此主體的加入提供合法性通道,可適應未來的發展趨勢。第二,豐富評估內容,制定科學的評估標準。作為評估的準則和尺度,標準的科學、合理、可行以及正面導向應當是確定評估標準的基本原則?。筆者認為可以確定以下兩個標準。首先,合法性標準。相關上位法若發生修改或有新法制定,決議、決定應當作出相應的改變。其次,合理性標準。即一項決議、決定對特定社會關系的調整是否達到預想的效果,在達到預先設定效果的過程中是否消耗了過多的社會資源等。在依此標準進行考察過程中,人大及其常委會應當對“外部評估”意見進行考慮、采納與回應?。
2.新增對決議、決定的定時清理。目前,地方立法中尚無有關決議、決定有效期限的規定,建議從以下幾個方面對清理機制進行建構。
首先,采用內置清理條款對決議決定有效期進行約束?。在制定時,由人大及其常委會首先根據決議、決定的內容以及調整社會關系的特點對其有效時間作出初步判斷,有利于在實施后的評估中及時發現問題,提高效率。
其次,形成定期清理與靈活啟動相結合的機制。常態化的清理機制才能形成有效監督與維護。人大常委會由于會期較為頻繁,更為適宜行使此項權力,應當在會前制定需要清理的決議、決定計劃,納入日常會議議程。同時,若具體執行機關或者其他主體認為一項決議、決定與上位法相抵觸或者內容滯后不再適宜繼續生效,也可以向人大常委會提出審查建議,由人大常委會決定是否采納意見啟動清理程序,兩種機制配合適用,形成去劣存優的反向淘汰機制。
提升重大事項決定權行使的制度化、程序化、規范化程度,是人大增強自身職權有效性的重要路徑。目前,雖然重大事項專項地方立法已經走在了全國立法的前面,但是由于缺乏上位法依據,不同地方針對相同問題的規范情況出現了地域差異,此種地域差異必然會導致實踐亂象。文章的落腳點就是通過規范立法的方式解決上述問題,嘗試通過設立事項進入程序、專屬審議監督程序、評估清理程序來統一地方立法在議案提出、審議以及監督中的不一致情況。同時,程序化地規范重大事項決定權行使全過程,能夠全面保障、規制人大及其常委會重大事項決定權力作用的發揮,有助于構建系統完備、科學規范、運行有效的人大權力制度體系。
注釋
①前者的表述參見《甘肅省人民代表大會常務委員會討論決定重大事項的規定》第四條第十項,《廣東省各級人民代表大會常務委員會討論決定重大事項規定》第五條第十一項等;后者的表述參見《海南省人民代表大會常務委員會討論、決定重大事項的規定》第二條第十一項,《黑龍江省人民代表大會常務委員會討論、決定重大事項的規定》第五條第二十一項等。
②鐘麗娟.地方人大常委會重大事項決定權行使狀況研究[J].中共中央黨校學報,2013(8).
③尚未規定重大事項議案應當包含內容的省級地方有:陜西、青海、遼寧、湖南、黑龍江、海南、甘肅。
④新疆的地方立法更為詳細,區分了議案和報告應當具備的內容。詳見《新疆維吾爾自治區人民代表大會常務委員會討論決定重大事項的規定》第十一條、十二條。
⑤樊鵬.論中國的“共識性”體制[J].開放時代,2013(3).
⑥劉松山.人大主導立法的幾個重要問題[J].政治與法律,2018(2).
⑦易有祿.全國人大常委會基本法律修改權行使的實證分析[J].清華法學,2014(5).
⑧分別為廣東、海南、湖北、江蘇、遼寧、青海、山東、廣西、西藏。
⑨《江蘇省人民代表大會常務委員會討論、決定重大事項的規定》第十三條:“常務委員會就相關重大事項作出決議決定的,有關國家機關應當遵照執行,并在決議決定規定的時間內報告貫徹實施情況。沒有規定報告期限的,應當在決議決定生效后六個月內向常務委員會報告。”
⑩《廣東省各級人民代表大會常務委員會討論決定重大事項規定》第十九條。
?《海南省人民代表大會常務委員會討論、決定重大事項的規定》第十條。
?《湖北省各級人民代表大會常務委員會討論、決定重大事項的規定》第二十條。
?規定此種內容的有貴州、海南、福建、浙江、四川。
?規定此種內容的有西藏、遼寧、江西、重慶。
?規定此種內容的有天津、上海、北京、內蒙古、陜西、山西、山東、青海、吉林、湖南、黑龍江,共11個省級地方,占規定有“應當受到監督行為”的26個省級地方的42%。
?例如《江蘇省人民代表大會常務委員會討論、決定重大事項的規定》第十六條,以列項的方式將應當受到監督的行為分為“應當提交人大常委會討論、決定而未提出”“應當報告未報告”“應當由人大常委會作出決定而擅自作出決定”“對決議決定不執行”“未在規定時間報告決議決定執行情況”“對審議意見不處理”以及“人大常委會對決議決定或者審議意見的執行情況不贊成”7種情況;又如《湖北省各級人民代表大會常務委員會討論、決定重大事項的規定》第二十二條,同樣采用列項的方式,分為“應當報告未報告”“應當由人大常委會作出決定而擅自作出決定”“對決議決定不執行”“對意見、建議不研究處理”“未在規定時間報告決議決定執行情況”以及“人大常委會對決議決定或者審議意見的執行情況不滿意”6種情況。
?參見《安徽省人民代表大會常務委員會討論、決定重大事項的規定》附件;《湖北省各級人民代表大會常務委員會討論、決定重大事項的規定》第二十二條第二款;《四川省人民代表大會常務委員會討論決定重大事項的規定修正》第二十條第二款;《云南省人民代表大會常務委員會討論重大事項規定》第十四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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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前,30部省級地方性法規中,提出主體有兜底條款的只有《湖北省各級人民代表大會常務委員會討論、決定重大事項的規定》第八條第五項:“法律、法規規定的其他國家機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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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者認為公眾參與重大事項的提出以及審議過程中,提出意見之后,人大及其常委會的回應以及是否采納是實現公眾有效參與的關鍵,也應當是參與權應然的權能內容。此種觀點參照方世榮教授的觀點,方教授認為,“立法意見得到回應的權利”與“合理意見獲采納的權利”是公眾行政立法參與權應當包含的權能內容。參見方世榮.論行政立法參與權的權能[J].中國法學,201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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