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李曉霞 江西財經大學
食品安全問題十分嚴峻,相關法律規制卻存在缺失,導致出現司法機關對提供有毒有害食品原料案件的尷尬判決,但此類幫助行為屢屢出現,且造成的社會危害性與日俱增。因此,將提供有毒有害食品原料的行為納入刑事規制范圍,提出合理化定罪路徑十分必要。
食品安全一直是備受關注的問題。刑法中對生產、銷售有毒有害的食品原料的行為進行規制,并明確非食品原料的范圍界定,但是對可以制造食品的基礎原料的提供行為的定罪處罰卻沒有規制。通過大數據可知,比如2006年的“齊二藥”事件,到2008年眾所周知的“三聚氰胺”事件,再到2011年的“瘦肉精”事件,無一不顯明我國食品安全問題的嚴峻形勢。目前,食品領域的犯罪行為的形式是多種的:一種是生產工藝合格但是其食品原料不合格;另一種是食品原料合格但是生產工藝不達標準;最后一種是生產工藝不達標準且食品原料不合格。可見,提供有毒有害的食品原料行為成為食品安全犯罪中的突出現象,而對這類案件的合理規制思路,是我國刑法迫切需要的。
提供有毒有害食品原料作為一種犯罪的幫助行為,隨著社會分工的細化,所具備的危害性也與日俱增,因而值得刑法對其進行規制。幫助行為與幫助犯并不具有同一性。幫助犯是共同犯罪行為的一種犯罪人的犯罪形態,而幫助行為僅對犯罪行為起到一定的幫助作用。幫助行為不一定成立幫助犯,但是在幫助行為符合共同犯罪的成立要件時,以幫助犯的視角對幫助行為人進行處置。
2011年3月的臺灣“塑化劑添加事件”影響較大,不法商家將塑化劑代替棕櫚油添加到食品添加劑中,并將其銷售給食品制造商。司法機關在對該系列犯罪行為人進行懲處時,不僅處罰作為食品生產的廠家,而且認定該廠家與提供有毒、有害的食品原料的行為人之間構成共同犯罪,將上游犯罪行為人作為幫助犯進行處置。
同年,河南“瘦肉精”案件的判處則不相同。司法機關將上游犯罪行為和下游的食品犯罪行為進行分割處理,法院使用非法經營罪、以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來實現罪刑相適應。
在我國先前的三鹿奶粉的三聚氰胺事件中,同樣是提供有毒有害的食品原料的行為,法院卻判處以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生產、銷售有毒有害食品罪等罪名處置,這與“瘦肉精”案件的判處存在差異,在某種程度上體現出我國立法機關對提供有毒、有害食品原料行為的規制不足,造成法院不同判決的出現。
上述中的司法機關在實踐中對類似問題的不同定性情況并不是孤立存在的,社會中對該類犯罪行為的嚴厲制裁的呼聲也因有毒有害食品和偽劣藥品等相關犯罪行為的繁多而高漲。在理論界尋找符合罪刑法定原則的定性策略的同時,司法實踐也在原有的基礎上逐漸改變原來的定性策略,主要為以下兩個方向。
量刑反制定罪是司法中為了嚴厲懲治犯罪,對相關犯罪起到遏制的效果而采用的政策,最終目的是實現罪刑相適應。但是該理論也存在反對的聲音。有學者認為,定罪是刑法理論的首要,即使罪行與刑罰不相匹配,也不應反過來因為量刑而影響定罪。但是判斷罪名意義上的定罪,并非刑法的目的。對于被告人和社會最有意義的量刑,判斷罪名只是為公正量刑服務的;如果常規判斷的罪名會使量刑失當,就可以為了公正量刑而適度變換罪名。同時,也有學者認為,刑事政策對刑法的介入,在一定程度上體現寬嚴相濟的刑事政策,在部分疑難案件中利用量刑反制定罪就是如此,這對刑事政策對刑法的適用的指導作用的發揮是有利的。還有學者對此的觀點是,解釋法律的終極目的在于使案件得到公平合理的處理,而不在于使案件的要件符合我們的理解,也不在于使它以什么樣的罪名受到處理。如果從法律原則上講,就是使罪行受到處罰符合罪刑相適應的原則。
從上述學者觀點可知,量刑反制定罪在司法實踐存在一定的適用性。
在劉襄案件的判決中,法院均舍棄辯護人的意見,重要原因在于以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的法定刑能夠與被告人的罪行實現罪刑相適應,拓展法院的刑罰裁量空間。同時,被告人劉襄作為主犯,其他犯罪人的量刑也會因此受到制約,間接也對其他犯罪人的刑罰空間起到了一定的拓展作用。法院基于量刑的差異而直接將罪行定性的問題引起一定爭議,這滿足了對犯罪的嚴厲懲處和社會預防犯罪的期待,但舍棄了犯罪要件的滿足條件。然而,在現有的刑事框架下,除了以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無其他更加匹配的罪名,罪刑相適應也更加難以實現了。
法院基于預防犯罪和打擊犯罪的角度對劉襄等人從重處罰,符合社會的合理期待,但是法院對于提供有毒有害食品原料案件的定性錯亂問題也在客觀上凸顯出來,以下案件可作為例證。
2.2.1河南“瘦肉精”案件
2011年8月9日,河南省獲嘉縣法院公開審理“瘦肉精”案件,被告人韓文斌等人將購買的“瘦肉精”原粉進行稀釋后,提供給生豬養殖戶,進而導致含有“瘦肉精”的豬肉流向市場。經查可知,該犯罪人明知“瘦肉精”是不可以用于喂養生豬的藥品而提供給生豬養殖戶,法院因其違反藥品經營管理規定而以非法經營罪定罪處罰,這與第一批“瘦肉精”案件的定性是不同的。
2.2.2河北“三鹿奶粉”案件
2009年河北石家莊市中級法院對“三鹿奶粉”案件的被告人張玉軍進行審判。最高法院復核后,認為張玉軍為謀取非法利益,銷售三聚氰胺的混合物,用于添加在銷售的原奶中,危害社會公共安全,并導致多名食用該奶粉的嬰幼兒死亡,其行為符合以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的構成要件。該案的裁判理由與劉襄案件相似,但是對于相關犯罪的判處卻不同。

這些都為提供有毒有害食品原料的罪行,但是卻出現多種罪名的判處,如以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生產、銷售有毒有害食品罪,非法經營罪等,我國目前并未對提供有毒有害食品原料的行為進行明確的規制,是導致該司法實踐的尷尬場景的癥結所在。但是,對該系列罪名在不同期限的選用,體現了司法機關對于提供有毒、有害食品原料的罪行從“有惡必懲”到“有惡嚴懲”的司法策略變化。但是,無論選用哪個罪名都無法真正在提供有毒有害食品原料上實現統一的定罪標準,需要一個能夠放之四海而皆準的標準。
提供有毒有害的食品原料對產品進行加工、制造,是目前食品安全領域犯罪的主要形式,在藥品犯罪中也占有一定的比重。目前的司法實踐對該犯罪行為的處理是混亂的,在學理上理應尋找一個適用于該犯罪行為的各個場景的解決方案,使該類犯罪行為得到合理解決,并作為對提供有毒、有害食品原料行為的規制標準。具體可分為生產、銷售有毒有害食品的行為人與提供有毒、有害食品原料的人是否存在共同的犯罪故意,或者二者不存在不共同的犯罪故意,按照單獨犯罪行為進行定罪處罰。
在共同犯罪的視角下,提供有毒有害的食品原料是生產、銷售有毒有害食品的上游行為,是下游行為的幫助犯。對于這里的提供行為,可以存在不同的理解,即自己生產銷售或自己購買銷售。銷售是提供的途徑之一。提供者可以出售給生產鏈中間環節的生產商,也可以出售給原料使用的最終使用者,如“瘦肉精”案件中提供生豬的養殖廠家。我國刑法中對生產、銷售有毒有害食品罪的打擊基本上是對有毒有害食品的最終生產環節進行打擊,但是有時在食品環節中,整個生產鏈都是值得刑法對其不規范行為進行打擊的。任何一種食品、藥品不再是先前的單一生產環節,復雜的生產鏈條,多種食品原料的加工、處理,在科技化時代已經成為常態,先前的犯罪打擊標準已經不再適用于科技化的生產環節,犯罪行為已經從終端向前端移動。
以共同犯罪來規制提供有毒有害的食品原料的行為,有利于減少冤假錯案,不存在對處罰的正當性發出疑問。在所有的有關生產、銷售偽劣產品中都可以將有毒有害的食品原料概括其中,且刑法對生產、銷售有毒有害食品和生產、銷售假藥的處罰,都以死刑為最高刑,不存在重罪輕罰的現象。但這也存在一定的局限性。第一,在對提供有毒有害的食品原料行為的規制中,作為共同犯罪中的幫助犯,受到實行行為即最終的生產環節的行為的制約,如后者的行為不符合犯罪構成要件,則對上游行為也難以進行規制,可能會使得提供有毒、有害食品原料行為的犯罪人逃脫刑法的制裁。第二,犯意聯系是犯罪人之間的內心聯系,有時候難以通過單純的外在行為查明二者之間是否存在犯意聯系。在生產環節眾多的情況下,提供者和眾多銷售者之間的聯系并沒有那么緊密,對其后續的具體行為無從得知也未可知,因此共同犯罪的認定是極其困難的。比如,在臺灣的一則“塑化劑”案件中,下游的廠家是不愿意去承認其對有毒有害食品原料的明知,更別說承認與上游的提供行為存在共同犯罪意圖。
筆者認為,在難以確定提供有毒有害食品原料的行為人與后續行為存在共同犯罪意圖的情況下,可以按照共同犯罪理論中的“共犯行為正犯化”的思路規制提供有毒有害的食品原料的行為。
3.2.1幫助行為實行化理論
在司法實踐中,存在眾多嚴重的幫助行為。社會生活飛速推進,刑法不可避免地相對滯后,由此需要刑法適應社會生活的步伐,相關部門及時修改刑法,增設新的犯罪類型。現如今的食品安全犯罪正是如此。食品安全犯罪行為存在高發的態勢,因此將對食品安全犯罪打擊的時間提前至上游犯罪,符合我國對于食品安全犯罪嚴厲打擊的態勢。對提供有毒有害食品原料的行為作為一種幫助行為的認定已經不合時宜,將其共犯的行為進行正犯化才是合理定罪思路。而“共犯行為正犯化”可以通過立法和司法解釋的途徑實現。作為一種刑法解釋方法,所謂“共犯行為正犯化”,是指將表象上屬于某種犯罪行為的幫助行為、實質上已然具有獨立性的幫助行為擴張解釋為相關犯罪的實行犯,即不再依靠共同犯罪理論對其實現評價和制裁,而是將其直接視為“正犯”,直接通過刑法分則中的基本的犯罪構成要件進行評價和制裁,從而有效解決在共同犯罪中難以有效評價的幫助行為。作為立法方法,“共犯行為正犯化”從理論上來講,是法律直接將共同犯罪中的幫助行為直接作為實行犯的犯罪行為進行處理。例如,在協助組織賣淫罪中,協助行為本應作為幫助行為,按照共同犯罪定罪處罰,但是刑法直接將協助賣淫罪實行化。
3.2.2幫助行為實行化的合理表現
顯而易見,幫助實行正犯化作為一種刑事理論已經廣而用之。在司法解釋中可見,在刑法分則中許多幫助行為的定罪都是通過正犯化的途徑實現。例如,對偽造貨幣的幫助行為和非法制造、銷售槍支部件的行為,都是對幫助行為的正犯化進行規制的例證。
幫助行為的實行化在網絡犯罪中也屢見不鮮,作為互聯網的組織者和直接管理者等。在司法解釋中,為直接犯罪。例如,為傳播淫穢物品牟利罪、傳播淫穢物品罪等罪提供幫助行為,都作為上述犯罪的實行犯進行處罰,而不是根據其所幫助的,實行網絡犯罪行為的實行人構成犯罪與否來決定其行為定性。對于司法實踐中,減少了煩瑣的認定過程,對幫助行為的評價和規制更加有效準確,這是對共犯行為正犯化理論的遵循。
3.2.3幫助行為實行化的途徑
對幫助行為的實行化,是將幫助行為擺脫共同犯罪理論對其的限制和約束,即擺脫提供有毒有害食品原料行為中生產、銷售有毒有害行為對其的桎梏,是將刑法的定罪處罰的范圍的擴大。提供有毒有害食品原料雖于生產、銷售有毒有害食品和生產、銷售假藥罪中能夠得到體現,但是細而觀之,可在刑法分則中的所有的生產、銷售偽劣產品罪中都普遍存在。因此,可以將思路進行擴展,將幫助行為實行化的思路運用到刑法分則第三章第一節中的相關犯罪行為中,使得共犯行為正犯化的理論價值得到凸顯。
最終,從上述所有提及的案件中可知,司法實踐不應在各個“口袋罪”中抉擇不一,而應當依據生產銷售有毒有害食品,偽劣產品等相關的罪名進行規制。因為不僅是在食品中存在相關的提供有毒有害食品原料的罪行,在假藥、劣藥、醫療器材中都會存在提供不合格的相關產品的行為,這屬于公共衛生安全中的一類行為,并不是單一存在的。為避免今后的重新論證,應將該規制思路適用其中。